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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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彻便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得,厚着脸皮蹭她就是了。 他是男子,他不厚脸皮,难道让楚洛厚脸皮? 好在,果然蹭她是有用的。 他起身,在楚洛跟前侧坐下,正好楚洛可以枕在他背上和稍许马肚子处,整个后背都被暖意包裹,真的不似先前靠在石壁前那般冰冷刺骨。 楚洛就躺在他身边,李彻整个人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大抵,就是心底温和,安定,又宁静,自从登基,他很少有这种心底安定宁静的时候,却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清风晚照,身前点着篝火,她枕在他背上,他连她的呼吸似是都听得到。 李彻居然头一次,有些舍不得从这匹矮脚马身上醒过来。醒过来,便只有繁华却冰冷的宫阙,拎着宫灯却没有温度的宫娥。 李彻的头是可以搭在自己马背上的。 便正好同她离得很近。 他思绪间,她伸手轻抚他的额头,低声叹道,“轻尘,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今日,我应当谢你。” 她鼻尖抵上他额前。 他愣住。 她侧颊贴上他侧颊,在洞中呲呲作响的火苗声中,她也不知为何要同他说起,“若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毁了。一个建安侯府的庶女,旁人看似风光,实则从出生开始,便诸事都不由自己做主。我也不想生成这幅模样,自幼就不受祖母喜欢,所以只能中规中矩,处处都不与旁人争强,但我的婚事在府中长辈看来还是烫手的山芋……若是低嫁,兴许能做一府主母,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侯府的颜面,若是惹人觊觎,家中丢不起这人;但若是高门,我不过二房的一个庶女,做不了高门妻室,只能做人侍妾,那我日后的孩子还会同我一样,我不想他们同我一样,我想他们同你一样……” 李彻微楞。 楚洛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而后才又缓缓睁眼,“希望他们同你一样,想特立独行的时候有特立独行的自由,也有,能冲突束缚的能力和信念……” 李彻看她。 他不知在她眼中,是这么看它的。 李彻嘴角微微上扬。 楚洛继续道,“宁做农夫妻,不做王侯妾,我不想给谭源做妾,也不想为了一个名份嫁给谭孝这样的人,我想寻一个我自己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我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许是今日实在太累,到最后其实楚洛的话都有些迷糊了。她应是连自己说了什么话,其实都记不大清,也不知何时起,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自己枕在李彻背上安静又疲倦得睡去。 李彻却一宿都没有困意。 守着身边的楚洛,不敢动弹,将她吵醒,目光便看着眼前一直跳跃着的火苗,良久都没阖眼。直至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身前的火苗熄灭,他才安心阖眸。 —— 你要的,朕许你,只要有一日,朕还能回去。 *** 晨间时候,林间都是嘈杂声和呼喊声。 楚洛和李彻都被这嘈杂声惊醒。 隐约,听到唤的是“六小姐”? 是府中的人来寻她了,楚洛连忙起身,李彻也赶紧站起。 趁楚洛用发簪将云鬓挽起,李彻先出了山洞,他认得是其中一人是跟在世子夫人跟前的,这些自今日出来的时候,他就仔细打量过,是侯府的人,不是谭孝的人。 李彻心中微舒。 他踏着马蹄,特意踩在树枝上,侯府的侍卫果然循声而来。 是六小姐那只叫轻尘的马! 侍卫大喜,“六小姐!” 楚洛听到世子夫人跟前侍卫的声音,心中似是终于踏实安稳,“我在这里!” 李彻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乐极生悲,还未及反应,一侧的两个侍卫便上前,一把牵住他的缰绳。 艹,李彻忽然意识到,光顾着楚洛了,错失了最后的逃跑机会! 他先前就应当跑掉的! 李彻心中不甘,还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挣扎一次! 但两个侍卫明显有经验,也应当听说了这只马的奇特之处,遂牵住了绳索,也按住了它,它动弹不得。 李彻懊恼,他若是死了,就是蠢死的! *** 侍卫领了楚洛回庄子,另一个侍卫将李彻牵回马厩。 李彻担心楚洛。 谭孝惯来小心思多,出了这些事情,若是挑明,吃亏的总是楚洛。 他不知楚洛要如何应对,但眼下,他什么都替她做不了。 李彻在马厩中站好,忽得想起唐叶,唐叶去了何处? 思绪间,有小厮和侍卫上前,将它牵了出来,并不是唐叶和他早前熟悉那几个饲马小厮,李彻忽然警觉起来,谭孝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眼下他未必动得了楚洛,却应是要动他。 李彻一出马厩便跑,但被人握紧缰绳,又用口罩和头罩罩住。 李彻知晓怕是要出事,耳边的人亦悄声道,“这马坏了二公子的事,二公子要它出气,你们稍后把马厩推了,做些痕迹,装出它撞了马厩逃走的样子,二公子那边便可安稳脱身。” 有人应声。 这边的人拖了他就走,就在不远处的山沟旁,李彻只觉当头一棒,继而是接连的棍棒打到身上,头上,狠狠不留余地。 它一面挣扎,却被棍棒打得更厉害,挣扎不开,最后被一重棒打下,打得它站不起身来。趴下之时,被人绑住了四肢,直接扔到了山沟处,滚落下去…… 旋转的四周,跌落的碰撞,李彻已是逐渐模糊。 *** 而文山寝殿内,李彻忽得睁眼,撑手坐起,口中喘着粗气。 “陛……陛下!”内侍官吓得一哆嗦,既而眼中狂喜,“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快唤太医!” 看着寝殿中的熟悉的幕幕,李彻伸手轻捏眉心,恍若隔世。 楚洛? 他重重拢了拢眉头,不知早前的是梦,还是真实? 第018章 契机 文山行宫寝殿中, 娄金清正在给李彻把脉。 李彻自祭天遇刺坠崖后,一连昏迷了十余日,眼下才醒, 娄金清不敢大意,所以看得细致。 娄金清把脉时, 李彻不便说话, 也不便起身,便一直安静坐在床榻上, 脑海中的思绪都是在东昌侯府和去千曲途中的事。 真实, 漫长,却又似黄粱一梦。 他靠着龙塌上的引枕, 目光望着龙塌前的轻罗幔帐。 轻罗幔帐后, 是一面等身的铜镜。 铜镜里的人坐在龙塌上, 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眉宇间的帝王气度似信手拈来, 透着说不清的风华绝伦,风采卓然。 与早前临水照影里, 那只叫轻尘的矮脚马,绝然不同。 李彻微微拢了拢眉头。 敲娄金清把完脉, 遂又起身,上前道, “请陛下闭眼, 微臣还要近前看看。” 李彻照做。 娄金清行至塌前,一手挽着衣袖,一手分别往上,翻了翻李彻左右两侧的上眼睑,仔细看了看, 方才收手,又朝李彻道,“陛下看着微臣,转动眼睛。” 李彻睁眼,目光跟着娄金清的手来回移动目光。 娄金清似是微微松了口气,才又问道,“陛下可有哪里不舒服?” 李彻想了想,似是出了头晕脑胀,容易出神之外,仿佛并无不妥,忽然间,下意识握了握拳头。 他仿佛习惯了早前马蹄着地,手中并无触感,而眼下,手中握拳的触感真实又熟悉,熟悉里还透着些许陌生感。 他不由想起在千曲时,身后有谭孝的侍卫骑马在追,他载着楚洛,马蹄飞溅,似是什么都顾不得。每一次马蹄落下,又瞬间抬起,马蹄着地的触感,似是比眼下握拳都还要真实…… 李彻喉间轻咽,轻声道,“觉得手脚有些无力。” 娄金清躬身,朝着他恭敬拱手,应道,“只是陛下昏迷的时间过长,在床榻上躺得时间过久,这两日许是会有些手脚无力,还可能伴随少许头晕,脑胀,耳鸣,过两日自行便会好,陛下不必惊慌。陛下的脉象平和,龙体康健,早前跌落山崖的伤也基本痊愈,并无大碍。若有不适,唤微臣来看即可。” 娄金清的话仿佛让他吃下一颗定心丸,李彻颔首,应了声好,又转眸看向娄金清,温声笑道,“娄卿,朕昏迷的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娄金清连忙低头,直接掀起前摆,在龙塌前跪下,“侍奉陛下乃是微臣的本分,陛下龙体康健,才是朝中之幸,我长风之幸。” 李彻目光微滞,似是,真有很长一段时间,耳边没有听到这些恭维话…… 娄金清算是朝中不善阿谀奉承的一人,方才不过是君臣之间应有的礼数,李彻竟有些不习惯。 好似这段时日以来,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唐叶cao着一口坊州口音,在他面前碎碎念和叨咕,还有一脸的无可奈何,让他老实本分,好好做马,千万不要再闯祸,给他,给六小姐添麻烦之类…… 想起唐叶那张苦大仇深,又对着一匹马语重心长的脸,李彻忍不住笑笑。 娄金清抬眸,正好得见天子启颜,却全然不知何故。 但天子的心思岂是做臣子的该随意揣度的! 娄金清只得再次低头,避开圣颜,怕冲撞了殿上。 “娄卿,你继续。”李彻回过神来,吩咐了一声,似是正要起身,整个人又顿了顿,稍许,才掀开锦被。 一侧的内侍官眼尖,连忙上前扶他起身。 娄金清也果真领旨,开始低头说着,陛下这几日的饮食宜清淡为主,多出寝殿散步呼吸新鲜空气,陛下才醒,身子还需一段适应恢复的时日,这两日切勿cao劳看奏折之类云云…… 娄金清一边说着,李彻一边听着。娄金清方才说的对,他是有些不怎么适应。 但不是不适应一连躺了十余日后,身体上的迟钝,而是不适应忽然不做马之后,这段时日里逐渐习惯了的马的习性还会作祟。 譬如他早前都在马厩中要么站着睡,要么倒头就侧卧入睡,听到有人来,便“嗖”得一声站起。而方才,他就险些就习惯了从龙塌上直接站起来…… 想到这个可怕的场景,李彻尴尬得握拳轻咳一声。 内侍官察言观色,见陛下喉间不舒服,便朝一侧使了使眼色,宫娥快步端了水杯上前。 这些在从前再熟悉不过的事,不过短短十余日,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