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回江南小镇
江南小镇,宗濂桥,东西横跨袁河水面,四墩五拱结构,由方块形麻石砌成,整座桥显得雄伟壮观,朴实厚重,是江南小镇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栋栋三层小楼依水而建。四季分明。夏天粉色合欢花像熊熊火焰般热烈地绽放着。月月桂的芳香在小镇弥漫。袁河水静静流淌,穿过整个小镇,水面波光粼粼,水草在清澈见底的水里荡漾着,小鱼儿,小虾穿梭在水草中。 何冰暖穿着黄色格子背带百褶裙,白色荷叶边衬衫,白色花边袜子,黑色的皮鞋,留着学生头,坐在袁河边的防洪堤上,将紫云英一朵朵撒向水面,紫云英静静地落在水面上,顺着袁河水飘向远方。 何冰暖的父亲何龙慈眉善目,与世无争,头发梳地整整齐齐。浓眉大眼,肤色白皙,瘦削。母亲易冬梅高挑,微胖,肤色略黑。 何冰暖出生在端午节当天清晨,下了一夜的暴雨,洪水淹没了膝盖,整个小镇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水乡。医院停电了。何冰暖的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何冰暖。本应该伴着响亮的啼哭声。何冰暖却是沉默地,安静地不正常。护士将何冰暖倒提着,用力拍了拍一下屁股。响亮的啼哭声划破清晨的宁静,雨瞬间停了。太阳升起,天空挂着一道彩虹。 何冰暖爱哭,怕黑,怕水,与生俱来。 因为父母要上班,何冰暖还是婴儿时,每天白天被送到祖母杨以莲身边,祖母是干净,整洁,贤惠,温柔,能干的女人,齐耳的头发梳成三七分,用黑色发夹把头发夹到耳后,一丝不乱。祖母生育了6个儿子。祖父已过世。杨以莲独自抚养孩子长大成人。父母总是对何冰暖说:你要乖乖的,不要给奶奶和大人添麻烦。何冰暖谨记着父母的话,小心翼翼。 某天易冬梅送何冰暖去祖母家,刚好遇到二婶送孩子过来,二婶说:老大家的孩子是孙女,我家的就不是孙子孙女了,我家的就不能带了?祖母说:你大哥大嫂要上班,孩子没人带啊。二婶说:不管我上不上班,同样都是你的孙子孙女,可不能偏心,都得带。易宛默默地把何冰暖放下,对何冰暖说:小暖,你是大jiejie,要照顾好弟弟meimei,好吃的让给弟弟meimei吃,要带好弟弟meimei。何冰暖点头说:好。渐渐地,身边多了几个弟弟meimei。何冰暖满心欢喜地去祖母家和弟弟meimei玩耍。何冰暖排行最大,但是相差不多,大几个月一岁的。何冰暖个子瘦小。何冰暖因为身体娇弱,爱哭,怕黑,祖母自然关心多一些。几个小孩每天上蹿下跳,祖母有心无力,苦不堪言。祖母说:真是造孽啊,真是欠了你们的。 小孩子打闹原本也是常事。某天,大家在吃甘蔗,何冰暖吃地最慢,弟弟meimei们吃完了,何冰暖还剩了一截。被meimei一扯,瞬间伤到牙龈,嘴角流血。meimei说:你结巴,说话都说不清楚。另外一个说:我mama不让我跟你玩。何冰暖坐在一边哭。只听到大人说:你最大了,还抢不过meimei,真笨。祖母也无可奈何,倒了杯盐水给何冰暖漱口。何冰暖回家也不敢告诉父母。即使是这样,何冰暖仍然记着,我是jiejie,我要让着弟弟meimei。 又一次,何冰暖手臂被meimei咬了一口,深深的牙印渗出了血。大人说:你最大。你就不会躲吗?祖母看着血印,心疼地擦着药,却无可奈何。 母亲给何冰暖洗澡时才看到手臂上深深的牙印。母亲问:小暖,这是怎么回事?何冰暖说:meimei咬的。我让着meimei了。因为我是大jiejie。 易冬梅抱着何冰暖哭了很久。一味地让孩子忍让,是不是错了? 何冰暖期待却又害怕去祖母家,害怕弟弟meimei,害怕大人的责骂。她自己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总是被指责。 何冰暖本就说话说地很迟,有些口吃,更不敢说话了。母亲和父亲商量:小暖老是被欺负,怕是不能在妈那里待下去了。小暖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了,我们送小暖去幼儿园吧。父亲说:小孩子不懂事,也不是故意的。母亲说:你都听听,她婶子都说什么,怪我们小暖傻,不知道躲,最大还打不过弟弟meimei。我都听到很多次了。我们小暖虽然是个子小,我们小暖是礼让,乖巧,不和弟弟meimei计较。做婶子的也不能这样说吧。也不能纵容他们孩子这样吧。我把小暖送到妈那里去,我们小暖是白吃白喝吗?我们都是给了生活费的。rou啊鱼啊大米啊鸡蛋啊,我们也是经常送过去啊。我们小暖能吃多少啊?他们倒好,看到我们小暖跟着奶奶了,他们也把孩子送过去。还一分钱不给,鸡蛋也没见送一个啊。父亲说:你就少说几句吧。他们也都不容易。毕竟都是我的弟弟啊。都是一家人。母亲说:那我们容易了吗?我们就是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也不能让我们小暖受欺负。我自己决定了,我把小暖送幼儿园了。父亲说:好好好,我也没有反对啊。 何冰暖听到父母的对话,心想自己给父母带来麻烦了。 三年的幼儿园时光是何冰暖孩童期最轻松最快乐的。 每天父亲精心准备早餐和晚餐,因为何冰暖挑食,为了均衡营养,父亲总是变着法地做各种美食,哄着何冰暖吃完。 坐在父亲面前,剪指甲,躺在父亲腿上掏耳朵。 父母请裁缝到家里给何冰暖做各种漂亮的衣服,裙子。何冰暖被打扮地像个小公主。 母亲给何冰暖梳着各种辫子,扎着各种头绳,头花。 母亲一边梳着何冰暖长长的头发,一边说:我们小暖的头发又黑又粗,扎辫子,多好看啊。 幼儿园的小朋友看着何冰暖头上经常变化的辫子,羡慕地说:真好看,我也想梳这样的辫子。何冰暖骄傲地说:这是我mama给我扎的。 头绳,头花,发卡,头箍,摆满了一抽屉。 夏天,何冰暖一家三口在露台吃着冰棍或者冰西瓜,乘凉,仰望满天星辰。 冬天,父亲生好火炉,叫母亲和何冰暖起床,寒冷的冬天,没有暖气的屋里是暖和的。 母亲给何冰暖穿上棉衣,心疼地抚摸着何冰暖长满冻疮的手,说:我们小暖这么娇弱,以后长大了,我们老了,怎么办呢?有没有人会照顾,心疼我们小暖呢? 父亲说:我们小暖那么可爱,肯定会遇到一个对她好的人的。 母亲说:我们小暖可是算过的,一生衣食无忧,婚姻美满。你看看这小手rourou的,手上有9个斗了。俗话说九斗一簸箕,坐着吃有人陪站着。 多年以后,直到父亲去世前,仍旧重复那么一句话,我们小暖那么可爱,怎么还是没有人爱呢?在父母心里,儿女的婚姻是天大的事情。 父母来幼儿园接何冰暖回家,父亲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母亲把何冰暖抱上自行车后座,在后面扶着。 父母为了让何冰暖多说话,总是耐心地询问何冰暖各种问题。何冰暖兴高采烈地讲述在幼儿园认识了朋友,做了什么,好不好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游戏,学到了什么。何冰暖一一回答。 何冰暖上了小学后,家里少了欢声笑语,父母总是愁眉不展。某天晚上,母亲说:我们一定要去南方吗? 父亲说: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但凡有出路,谁愿意背井离乡?你得想想我们孩子,为了孩子,我们也要去试试。等我们赚够钱了,我们就回来。 母亲说:还是你和小暖说吧。 父亲把何冰暖叫到了房间,说:小暖,爸爸mama下岗失业了,没有工作了。爸爸mama去南方打工,赚钱,给你买布娃娃,买漂亮的衣服,买好吃的,你跟奶奶在家,好吗? 何冰暖说:我不要布娃娃,不要漂亮的衣服,不要好吃的,我不要爸爸mama走,我要和爸爸mama在一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噙满泪水。 母亲哭了,抱着何冰暖:小暖乖啊,爸爸mama有时间就回来看你。弟弟meimei也上小学了,都长大了,懂事了。更小的弟弟meimei也不会欺负你了。你就乖乖跟着奶奶了。 何冰暖说:好,我听爸爸mama的,我会乖乖跟着奶奶的。 何冰暖感觉自己是多余的一个人。被父母抛弃的人,给父母带来麻烦的人。因为自己的存在,父母才需要离开家乡。 今天,婶婶偷偷剪掉了何冰暖的长发,她对祖母说:妈,这小孩子留着这么长的头发,洗头梳头都费劲。祖母来不及阻止,已经被咔嚓剪掉了。何冰暖看着长发,忍住眼泪,跑了出来。 何冰暖习惯性地摸着头发,幡然醒悟,长发已经被剪掉。看着长发被人收走,一个人偷偷哭,情不自禁。忍住不在大人面前哭,因为无济于事。因为得来的回应是就知道哭,你家死人了吗?除了哭,还会什么? 哭着哭着,七岁的何冰暖睡着了。何冰暖病了一场,迷迷糊糊中醒来时看到床边放着的水,剥开皮的橘子。狠狠地喝完了一杯水,狼吞虎咽地吃光了橘子。后来听到祖母说,一个大叔在袁河边看到睡着的何冰暖,认出是祖母家的孙女,把何冰暖送回了祖母家。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面多危险啊。遇到坏人,遇到人贩子就惨了。 之后,何冰暖躲在一个小角落里,沉默地像个布娃娃,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