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不,不……可是太多了,援军到底在哪里……小心!” 两人同时避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妫蝉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高台,上头站着的就是无怀部的祭司之一! 他戴着毒虫的面具,身上饰物琳琅,不乏人骨做成的森然装饰。 那根祭司手杖高高举起,与无怀部大阵相连,而现在,他发现了妫蝉,正一手指来,指尖有暗红如血的光芒涌动。 妫蝉的身体在本能地颤栗。 她想躲开,但是疲乏的身体已经没有足够的敏捷和力气。 她的人已经倒下了不少,现在终于该轮到她了。 动啊,动啊――不认输,她妫蝉什么时候认过输――! “――将军,看!” 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那是什么?! ――妖兽?! ――不,是树! ――那是,那是…… “――神木?!” 妫蝉猛然抬头! 然后,她和所有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 树,是长在地上的。 神木也是长在地上的。 那么,从天上抽枝散叶、生长到遮天蔽日的树……到底是不是神木? 夜空中,那些被火光映染的云和星……全都熄灭了。 目之所及,唯有那一颗巨大的树木。 恍惚之间,有人竟当场跪下,噙着泪说:“是神迹啊!是通天的建木啊!” ……不。妫蝉很想说,这一定是假的。建木早已破碎,天神也早就抛弃了人类。这棵神木比烈山山顶的那一棵还要巨大,怎么可能…… 然而,她的目光也呆呆地凝聚在空中,不能移开。 神木遮蔽了整个战场。 一道人影,则从神木中降下。 那人如传说中被射落的金乌坠落,带着光和焰,似流星打破了战场的凝滞! 有人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那是……天神吗?” “还是山鬼?” 光芒烈烈中,那名黑发散落、肤色玉白,容貌凛然而美丽的年轻人,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降下。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无怀部的七位祭司。 他们的大阵被神木破坏,自然又惊又怒。 “何人胆敢――!” 神鬼般美丽的年轻人,将手中的青藤杖刺入了无怀祭司的咽喉。 她说:“第一个。” 并不高的声音,在战场四方回旋。 有人想阻止,有人在怒吼,有人扑上去,有人睚眦欲裂―― 但是,都没用。 她如清风自由,似燕子轻灵,几息之间便辗转战场,顷刻之间就轻易取了无怀祭司们的性命! 第二个。 第三个。 ……一直到第七个。 那些刚才还耀武扬威、森然可怖的祭司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像手工拙劣的傀儡偶人。 而天上的神木正散下点点光辉。 这些光落在扶桑战士们的身上,柔和温暖,为他们止血疗伤。 妫蝉用长枪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她盯着那道人影,所有还剩下的子燕战士也和她一样,用重新充满光亮的眼睛盯着那道身影。 ――副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那是祭司大人! ――是我们的祭司大人! 欢呼声,从一点变为无数点,而后响彻夜空。 短短片刻间,就在偌大战场上,裴沐连斩七位无怀祭司,最终缓缓落在被包围的扶桑军队阵前。 她一杖在手,横伸而出,抵住万马千军。 天上巨大的神木降落而下,变回那棵小小的树苗,隐没在她体内。 一时间,战场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裴沐;激动的,忌惮的,难以置信的,欣喜若狂的。 所有人也都看到,她收回手杖,坦然背对无数敌人,顾自走到了扶桑军中。 “扶桑战士悍不畏死,”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扶桑祭司――同样如此!” 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的扶桑战士们举起双手。他们用尽力气,站下身边敌人的头颅,满面通红地嘶吼:“悍不畏死――!!” “悍不畏死!!” “祭司大人与我们同在!” “扶桑必胜――” “扶桑必胜――” 妫蝉望着好友走近,满是尘污的脸也露出了笑容。 但忽然,她面色微变。在裴沐走近之际,她猛地伸手捉住了好友的手臂。 果不其然,裴沐身形一抖,整个重量便朝妫蝉压去。 若非妫蝉也已经恢复大半体力,简直要接不住她。 “……我就知道!”妫蝉压低声音,又急又怒又心疼,“你何时这般厉害了?方才的果然都是幻觉,你吓住他们,又趁机杀了无怀祭司,还用巫术给我们所有人治疗。” “可是阿沐,你自己怎么办?” 裴沐干脆趁势倒在她身上,头枕着妫蝉的肩。她对一旁自发上前护卫的战士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去杀敌。 妫蝉扶着她到一旁坐下。另有几个知机的战士明白过来,不声不响地挡在她们身前。 “什么叫我‘何时这般厉害’?我明明一直这么厉害,今天比昨天更厉害。现在,不过是消耗过度罢了,等等便能恢复。” 裴沐嘴硬,哼哼着又得意:“你说,几个人能和我一样,出手就带来这般变化?” “好好好,你自然是很厉害的。”妫蝉啼笑皆非,又很心疼,“可你也不用这般拼命罢?你都来了,那想必援军也……” 忽然,妫蝉的面色凝固了。 “援军……”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裴沐摇摇头,握紧好友的手,“就算只有我一个,我也会救你们。” 妫蝉问:“朱雀大人呢?” 裴沐顿了顿:“死了。” 妫蝉瞪大眼睛。她露出一种震惊的神情,却又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了然。 “这么说,果然是……” 裴沐点点头。 两人一时不再言语。 妫蝉翻出怀里的糖包,将最后一颗浸了血的果脯塞到裴沐嘴里。 裴沐顿时皱起了脸:“有血!” 妫蝉没好气:“有的吃就不错了!” 两人瞪着对方,瞪了一会儿,又齐齐笑起来。 裴沐等着妫蝉问她更多的事,比如问她如何知道他们遇险,或者问她大祭司在何处。 但是,妫蝉都没问。 战场特有的带着腥气的热风吹过,吹开她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双沉凝的眼睛。 她注视着战场:“阿沐,虽然你为我们杀光了无怀祭司,但我们人数差距实在太大,如果援军迟迟不来……难道说,我们是被放弃了?我们……只是引诱无怀主力出击的诱饵?” 裴沐没想到,妫蝉竟然自己猜出来了。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正常。妫蝉是部族首领,自幼学习征伐之道,对其中种种谋略,她也十分擅长。 裴沐忽然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羞愧。她也不明白这羞愧从何而起;也许是因为这是大祭司做出的决定,而大祭司的决定,即便她不赞成,她也感到其中有自己的责任存在。 她的沉默让妫蝉明白了。 可让裴沐惊讶的是,好友沉思片刻,便平静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