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和尘不到已经到了人群里,一把抵住了软倒的人。 “小煦!!”张碧灵惊慌失措,忙扑过来。她想拍了拍周煦的脸叫醒他,又不敢乱碰,“小煦??” 她叫了好几声,周煦却毫无反应。 但他看起来并不像在忍受什么痛苦,更像是忽然之间睡着了。只是脸上血色不足,额头又烫得有些吓人。 “他怎么了?”张碧灵惶急地看向闻时和尘不到。 尘不到用指背碰了一下他的额心,试了片刻道:“别慌,好事。” 人都昏过去了,张碧灵怎么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但这话是尘不到说的,她下意识就放心了一大半。 他们没有在这里耽搁,也没再绕去沈家别墅,而是当即带着周煦回了松云山。 回去的路上,张碧灵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终于明白了尘不到的意思—— 周煦和卜宁各只有半具灵相,呆在一副身体里,虽然相处融洽,排异的情况没那么激烈,不至于出现一方吞噬另一方的惨况,但还是有损耗的。 共存的时间越长,损耗就越重。 正常情况下,要解决这个问题就一个办法,把闯入的灵相抽出来。 但周煦和卜宁有点特殊,他们同本同源,最初是同一具灵相。 如果好端端就把卜宁弄出来,无异于撕掉活人一半灵相,那个过程不是周煦这个体质能承受的, 于是就得等,等到他们灵相都不稳定…… 比如现在。 所以不是出什么事了,只是到时候了。 闻时凝神闭眼,在周煦身上看到了两道身影。周煦的轮廓清晰一些,卜宁却淡得几乎看不见。 别人或许不明白,闻时却一眼就看穿了原因—— 灵相共存的时候,损耗本该是双向的。但卜宁一贯温和知礼,做不来雀占鸠巢的事,也不可能让周煦担下那一半损耗。 他把所有损耗都控制在了自己这半具灵相上,一点都没伤到原主。 “那……那卜宁老祖从小煦这出来之后呢?”张碧灵问。 “给他造一个身体。”闻时说。 张碧灵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闻时缠绕着傀线的手指:“是说傀吗?” “可是……傀总归不是真正独立的活人,还是要受傀师控制的。”张碧灵总觉得面前这两位不会捏一具受他们控制的身体给别人用,他们做不来这种事。 “你们不是总管他叫老祖么。”尘不到搭着闻时的肩,对张碧灵说,“你们有点低估这位老祖的本事了,连我都有点怕他。” 余光里,闻时转过脸来,顶着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着他。 尘不到假装没看见,却弯了一下眼睛。对张碧灵道:“他造得出真正独立像活人一样的傀,看看夏樵。” 他揽着的这个人现在灵相俱全,正值巅峰,当得起一句傀术大宗。 听到夏樵,张碧灵真正松了一口气。 退一万步讲,这帮老祖们会的东西胜过他们百倍,总能有办法。 “那不耽搁了。”张碧灵小心让到一边,怕自己碍事,“老祖是不是得先捏个躯壳出来?” 谁知闻时却摇了一下头。 他看着周煦,在眨眼的间隙里总能看见那两道影子。他盯着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那道影子,沉声回答张碧灵:“他得先进养灵池。” 一个人担了两方的损耗,受创太重,灵相太虚,现在的卜宁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具躯壳。只能先进养灵池,养到足够稳,才能真正重见天光。 而那道黯淡的影子却并不懊丧。 他只是冲闻时笑了笑,像少年时期惹毛了人一般,拱手赔罪。 然后,他转向身侧。 一大片纯白如山雾的虚空里,他和周煦面对面站着,像一个人的两处投影。只不过一边是短发,一边是长发。一边是煦日照空,一边是阴山月下。 周煦挠了挠头,问:“你真要走啊?” 卜宁点了点头。 周煦:“其实我都习惯跟你挤一个地方了,一直这样也不是不行。时不时拉你显摆一下,卜宁老祖诶,多长脸啊。” 卜宁笑起来:“嗯,这经历放眼世间恐怕也是独一份。自己遇上轮回后的另一个自己。” 周煦:“是啊,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了。所以要不别走了呗,一人一半时间,歇了还能聊聊天,多好。” 卜宁温和地说:“你才十多岁,往后余生长着呢。哪能一直跟人分着过。” 周煦撇撇嘴,不知想到什么又问:“昨天你是不是就打算走了?睡觉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卜宁点了点头:“多梦则灵不稳,适合走。” 周煦:“那你怎么还是等到今天了?” 卜宁:“思来想去还是该在你醒着的时候。我该跟你道声谢,也该跟你道声别。” 他笑着,看着后世里的另一个自己。既像看一个双生的兄弟,又像在看一个有着忘年交情的小辈。 许久之后,他广袖迎风,躬身作了个长揖,温声说:“这段时间叨扰了,多谢。”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周煦问。 卜宁转头,望了一眼身后雪原般的虚空。 他隐约听见了那个雪人师弟和师父之间的话,于是转而对周煦说:“来年冬天吧。” …… 他会跟千年未见的师兄弟一道归来。 在来年深冬,养灵池落水成冰,白梅开满后山。 第117章 道别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突然, 气温说降就降,仿佛只是一夜间,到处都冷了下来。 常阳区一带河多水多, 清早寒气最重的时候结了一层极薄的冰。 河边路过的行人很少, 张口就能呵出一团白汽, 早餐摊点的蒸笼雾气腾腾,亮着稀疏的灯。 这个时间太早,城市还未醒来,居民区很安静。 偶尔有刚下大夜班的人, 在车库停好小电驴,呵着手匆匆走过, 在途径9号楼的时候, 会转头望一眼。 那栋楼前搭着白事棚子,有人没能熬过这个冷冬。 这个小区老人居多,最冷最热的天里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些是急病, 有些是寿终正寝。 不论哪种,总免不了有人悲恸有人唏嘘。 棚子里的人还没来,棚壁上挂着昨夜收起的白麻孝衣和白麻帽,一个袋子一个袋子扎着,贴着匆忙写下的姓名。有家眷, 有近邻, 还有一张是空白的,像是在等谁来填。 这场白事持续了好些天,结束于昨夜。 剩余的彩棚今天就会拆除,之后也留不下什么痕迹。那张空白的纸再吹上半天冷风,就会跟袋子一起,被投进最后一盆火里。 如果问认识这家的人, 那张空白纸本该是谁的。他们会说,没赶上这场白事的人叫“兰兰”,是老人一手带大的外孙女。之所以叫这个小名,也是因为老人最喜欢的花是葱兰。 9号楼前的花坛里有一大片,都是老人生前种的。只是刚巧错过了花期,一朵都没有开。 就像那个叫“兰兰”的姑娘没能赶到场—— 不是因为什么矛盾,只是阴差阳错被耽搁了。于是错过了和老人的最后一面,没能认真地道个别。 和这世上的很多事相似……好像总有这样的遗憾。 不过外人不知道的是,兰兰其实回来了。凌晨到的家,她在门口看到那个写着“奠”字的黑色布条,哭着叫了一声“姥姥开门”,然后就踏进了一场梦。 ——她入笼了。 说不清是因为她撕心裂肺放不下,还是因为姥姥一直在等她。 或许两者都有吧。 毕竟悲欢离合总是双向的。 这是闻时他们这个月进的第9个笼,并不特别,也不复杂,和之前经历过的无数个笼一样。 就连成笼的理由都一样很小,在不了解的人听来,甚至不明白这为什么会形成笼。但闻时和尘不到懂。 因为这才是世间常态。 为很小的事高兴、为很小的事伤心,为很小的事放不下某个人,为很小的事流连不舍。 就像这个天还未亮的凌晨,在常人看不见的那个笼里。尘不到垂下手,闻时收了傀线,安静地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等那个老人攥着兰兰的手,一边摩挲一边告别。 她看着年轻姑娘不断掉落的眼泪,想从口袋里掏一块常带着的手帕,却发现衣服早换成了寿衣,不带口袋,也没有手帕。 于是她只能用手心手背去擦,哄着说:“哎呀别哭啦,别哭啊。” “姥姥一直等着你呐。没见到你,姥姥哪舍得走呢?” “你是我带大的,从一丁点养到这么高,呼啦一下就长成大姑娘啦。今年这么冷,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姥姥不放心啊。” “是我让你爸爸mama别跟你说的,你不是最近在找工作嘛,说拿了第一笔工资要带姥姥吃好吃的,我想着啊……挨一挨说不定又有力气了,能跟你出门呢。” 姑娘鼻尖通红,攥着姥姥的手抵着眼睛,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带着哭音说:“那你等等我啊。” “我找好了,再过几天就能有第一笔工资了,你怎么不等等我呢……” “这不是等着呢嘛。”老人说,“其实哪里还玩得动哦,就是想多看看你。那天晚上,他们都聚在我房里哭,我其实知道的,就是睁不开眼睛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怎么办啊,兰兰还没安顿下来,我连我这宝贝以后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老人捧着姑娘的脸说:“你以后的家,姥姥都不认得了。” “广园里……”姑娘听了这话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地报着地址:“二栋三单元……504,我……刚租好的,我不换了。楼下花坛里有棵……有棵跟楼下一样的玉兰树,特别大。” “好。”老人点了点头。 “我还买了好多花盆,我回去就去买葱兰。”姑娘说,“我都……都放在阳台上,摆一排,你一看就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