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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榆笑了笑, 苍白的脸上竟有一丝慌乱:“刚听说你们两个打起来了, 元朗的拳头我可是见识过的。匡之,没事吧?” “没事。”唐挽面色如常,一颗心却急速坠落,藏在袖中的拳微微握紧。 然后就再也没了别的话可说。他们三人隔着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对立, 缄口不言,各怀心事。沈榆当真就是那搅弄朝局的人么?唐挽不愿相信。可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探寻的目光和慌乱的神情, 无不印证着元朗之前的推测。 就在此时,一个端着茶盘的小太监出现在外隔间门前, 打破了眼前诡异的寂静。 小太监明显也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小太监躬了躬身子, 小心翼翼地说道:“几位阁老叫了茶?” 然而眼下的情况,没有人再会为一个小太监而分心了。沈榆意识到自己来错了,神情中尽是懊悔。他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 唐挽赶在下钥之前出了宫。街市上人声喧哗,晚风和暖, 华灯初上。唐挽透过窗子向外张望, 入目处是无尽的浮华。 白圭曾说, 万里锦绣河山, 满朝饕餮蛀虫。唐挽一直以为所谓的“蛀虫”指的是贪官污吏, 今日才明白,其实是指人心的诡谲多变。那些玩弄权术的贪官,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在这名利场中行走久了,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唐挽曾走过黑暗深处,对人性的恶念并不陌生。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相信沈榆会是那个在背后离间内阁、搅弄朝局的人。瑞芝一向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可唐挽的心里又有一个声音说,闫炳章和唐奉辕,也曾同样地信任过徐阶啊。 轿子在望嵩楼前停下,今夜兵部众员在此为陈延光践行。早有官员在大门前等候唐挽,见了她的轿子,远远地躬身行礼。唐挽按下心头的萧索,随着来人步入那一片灯火辉煌之中。 陈延光回京不久,与众官员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众人不过是看着唐挽,想趁这机与这位站立在权力核心的内阁大臣拉一拉关系。怎料唐挽兴致不高,接连挡了几个人的敬酒。众人再不敢造次,纷纷找了个由头,退席而去了。 “唐公何故闷闷不乐?”人群散尽后,陈延光抱着酒壶,挨着唐挽坐下。 唐挽挑唇:“这么明显么?” “可不,你把他们都吓走了,没人陪我喝酒了。”陈延光自顾自斟了一杯,也不邀唐挽同饮。他蜷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胳膊挂在膝头,抬眸望向窗外的明月,说道,“唐公,你莫要担心。” 唐挽侧头,只见陈延光目光坚毅,沉声说道:“还记着十年前在彭城,你对我说,我不该只是个偏守一隅的将军,我信了你。三年前我要练义乌水军,找你要万石军粮,你也信了我。” 陈延光灼灼地望着唐挽,说道,“都说抗倭艰难,可我们终于也赢了。不过是因为你信我,而我也信你。西北的大门,你便交给我吧。” 明烛高照,满桌狼藉,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唐挽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在苏州大宴宾客的那个夜晚。当时她孤身奋战,不知前途艰险,竟也无所畏惧。今日,高朋在侧,她何故灰心至此? 陈延光的话虽然没说到点子上,却真真正正说到了唐挽的心里。她该相信元朗,内事自有他来决断。也该信瑞芝,总能迷途知返。人心向来诡谲多变,所以她自己,首先不能动摇。 唐挽从陈延光的手里夺过酒壶,将两人的杯子斟满。唐挽举杯,说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此一句,与君共勉。” “好!”陈延光爽快地与她碰了杯。 冷酒入喉,热血愈沸。唐挽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她对朋友,向来是赤诚坦荡。陈延光如此,沈榆亦是如此。与其纠结揣测,不如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唐挽拿定了主意,明日,她便去寻沈榆。 忽然陈延光在她耳边说道:“唐公,我就是随便问问哈,你所谓的‘立大事’,该不会是要造反吧?” 唐挽一口酒喷没来得及咽下去,咳得整张脸通红:“陈将军,你哪儿来的这种想法?” 陈延光观察着唐挽脸上的表情,确定她不是在刻意掩饰,方才松了口气,说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咱们大庸现在外患未除,可经不起内斗了。” 唐挽觉得这酒不能再喝了,于是连推带拽地将陈延光扶上了马背。陈延光上了马,却又俯下身来,在唐挽耳边小声说道:“唐公,等我把鞑靼平了,再琢磨你的‘大事’,啊。” “你可快走吧!”唐挽一巴掌拍在他的马屁股上。马儿受惊往前跑去,陈延光堪堪拉住缰绳,回过头来高声说道:“唐公,我是支持你的!” 唐挽的眉头跳了跳。她已经可以预见,日后参她的奏本里,又会多上一条谋逆的罪名。 不过陈延光的推测也算不得错。唐挽岁不至于谋反,却也同谋反差不多了。贤臣良相,她这辈子是做不得了。唯“不良”一途,倒还能有些建树。 夜已经深了。星风吹拂,酒意发散。唐挽靠在轿子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路,猛然立在这晚风中,只觉得一阵寒冷。 唐府的大门前站着一个身影。唐挽半倚在双瑞肩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唤道:“瑞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