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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案子唯一的难点,就在于难以取证。毁坏大坝尚未成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若郭怀仁一口咬死不认罪,再有宗室出面担保,只怕又会不了了之。 其实当初唐挽也考虑过。如果等到洪灾发生后再将朱贵和郭怀仁拿下,以天下悠悠众口胁迫,便是太后也保不了他们。可那就意味着周围几千户农家面临流离失所的灾难。唐挽归根到底不是一个政客。这种牺牲百姓以清除政敌的事,她做不出来。 浪费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过唐挽不后悔。 这几日正逢唐挽休沐,恰巧避开了内阁与太后针锋相对的局面。有不少官员登门拜访,想要探一探唐挽的口风。唐挽仍是老规矩,闭门不见。 直到双瑞在窗根底下通报:“老爷,西宫传召!” 西宫是太后居所。自皇帝登基后,太后垂帘听政,一向只在乾清宫接见朝臣。如何今日变成了西宫? 唐挽走下轿来,抬眸看着眼前雍和古朴的宫殿。这便是寻常外臣一辈子都难以得见的,西宫上院。 年轻而貌美的宫人在前牵引,纤腰款摆,不盈一握。唐挽掀袍拾阶而上,跨步迈入大殿中。 正在此时,元朗从内殿中缓步而出,正与唐挽走个对脸。 他穿着那身绯色朝服,目若星辰,鼻如悬胆,大步流星。他停下脚步,两人相对,互相拱手行了一礼。元朗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若有所思地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转身大步离去了。 唐挽什么也没来得及跟元朗说。 而元朗与太后说了什么,也没有同她商量过。 唐挽看着元朗离去的背影,忽然发觉,他们两个这一路风风雨雨走来,真的是全凭默契。 “唐阁老,太后有请。” 第176章 “臣唐挽, 拜见太后。” 地上铺着红丝绒地毯, 脚踩上去软绵绵如在云端。唐挽低身行礼,却久也听不见声音。于是她微微抬起头, 往座上看去。 刘太后斜倚在凤座上, 罗裙堆叠,以手撑头,神情中难掩疲惫之色。她闭着眼睛,似在小寐。唐挽出声也不是, 不出声也不是,一时有些尴尬。 唐挽想了想, 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偏殿等着。于是她端带转身, 刚走了一步,却听太后说道:“唐阁老来了。” “太后。”唐挽见她醒了, 便停住脚步, 低身行礼。 太后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幽幽地望着她。唐挽被这眼神盯得后背发凉,一时不知是何缘故。 刘太后终于开了口:“承郡那个案子,唐阁老以为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唐挽可以想出许多方法来回避转圜。可话到了唇边,却又觉得无甚意思。 唐挽垂眸想了想, 终于说道:“此事说白了, 不过就是朝廷与宗室之间的矛盾。就看太后的心向着谁了。” 刘太后一直紧缩的心, 终于放了下来。如果连唐挽都对她虚与委蛇, 她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唐阁老以为, 本宫该向着谁?”刘太后又问。 唐挽低低叹了口气,说道:“以太后来说,谁都该向着。一边是同一条血脉的宗亲,一边是扶保江山的肱骨。手心手背,扎哪儿哪儿不疼啊。” 这一句话,可真说出了太后的难处。这些年来,宗室在民间做的那些荒唐事,她不是不清楚,也早就想动手整治。可宗室毕竟是亲戚,打碎骨头连着筋。她可以不在乎,却还要顾及皇帝的颜面。另一边,内阁众臣工的辛苦,她也不是看不见。但臣子毕竟是臣子。她要用他们,也要防他们。 “世上岂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太后微微一叹,“如果唐阁老坐在本宫的位置上,又该如何取舍呢?” “太后这‘取舍’二字,用得精妙。有取,就自然有舍。臣请问太后,您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皇上?”唐挽问。 “那是自然。” “那臣再请问太后,您是希望皇上成为一位中兴之君,还是亡国之君?”唐挽问。 “唐阁老!”太后直起身,双唇微微颤抖,“本宫自然希望皇上能成为一代明君,更希望我大庸能国祚绵长。” 唐挽点了点头,道:“请太后赎罪。臣也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了。” “无妨。”太后放缓了声音,道,“这又与承郡之案有什么关系?” 唐挽淡淡一笑,说道:“昔日夏朝立国一百三十年,冗兵冗员、积贫积弱,幸好出了一位贤明的光武帝,任用贤相革除弊政,将夏朝的国运延长了二百余年;再看前朝,立国一百五十二年,同样也是军备废弛、政令不行。可那灵帝却任由宦官干政,终使得天下大乱。” 唐挽抬眸,眸中光芒凛然,道:“大庸至今已有六位皇帝,立国一百四十八年。太后,我们也正处于这要紧的关口。守得住,便又是百年兴旺;守不住,国破家亡,指日而已。” 就在刚刚,谢仪站在同样的位置,说出了同样的一番话。若不是早知他二人政见不合,刘太后几乎要以为这两人是商量好的了。 这番话第二次听来,不像第一次那么刺耳,却一样的惊心动魄。刘太后想,唐挽和谢仪虽是政敌,却在这一节点引发了同样的洞见。想必是英杰所见,大抵相同。 刘太后的手藏在袖中握成拳头,又倏然放开,像是什么也没有抓住。她忽然觉得无力。朝政,她自可以捂在手中。可是那虚无缥缈的国运大势,她却根本无从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