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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玥急切道:“谢君那篇《大梁赋》上百句,是如何布局谋篇的呢?” 唐挽知道元朗又要说“是随便写的”,为了替他保持一些神秘感,接话道:“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必下笔前不需要过多谋划。什么都想好了,神仙还怎么握着你的手写字呢。” “匡之说得甚是!”元朗道。 沈玥继续问道:“苏州歌女最爱唱谢君的那首《少年游》,其中有‘皎皎如令月’一句。令者,美玉也。谢君用美玉来比喻月亮,实在高妙。是怎么想到的?” 元朗笑了笑,道:“其实我写的是‘今月’,不是‘令月’,醉酒多点了个点儿,误传罢了。” 沈玥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唐挽可以听到他心中的世界崩塌的声音。后来整整一顿午饭,沈玥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元朗自始至终毫无察觉,仍是谈笑清风。 午饭过后,沏上一杯艳茶,唐挽和元朗在书房小坐。见面的欣喜尚未过去,转眼又离别在即。茶盏氤氲,模糊了许多情绪。 “过完年,你会很忙吧。”元朗问道。 “嗯,”唐挽道,“年前所有的规划都已经完成了,开了春就要动工。我得在夏天到来之前,给百十户人找到能糊口的营生啊。” 元朗说道:“我在翰林院做编修的时候,曾经读到过嘉元年间出台的一项法令。让官府在每年夏秋青黄不接时贷款给农户,收成后加息两成,随夏秋两税纳官。如此一来,百姓既解决了买种所需要的银钱,又能给官府增加一笔收入。你可以参考施行。” 唐挽摇了摇头,道:“这项法令主要是针对农户的。可花山地貌特殊,不能发展农业。果林一类不满三年无法实现量产,而畜牧更不可能按照季节来交税。这条政令在别的地方或许适用,可在花山行不通。改革,不能一味钻故纸堆,还是要因地制宜。” 元朗的脸色白了白:“我只会钻故纸堆。让唐知县笑话了。” 唐挽一怔,在她的印象中,元朗一向是快意骄傲的,从不会这样妄自菲薄。唐挽将茶杯放下,道:“你明知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做什么要说这样伤人的话?” 他哪里是想伤她?他是恼恨自己帮不上她。这些年元朗虽然身在京城,可却整日编修史料,根本触摸不到政事。他虽然心里清楚这是叔父对自己的保护,可到底意难平。当初金榜题名时的豪情壮志,就这样在故纸堆中日渐消磨。 眼看时光飞逝,他悲愤,他不甘。这些情绪被初相逢的喜悦冲淡,今日被唐挽一点,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论是冯楠还是唐挽,到底一腔快意地搏过一回,即便历经挫折,却也不算虚度。再想想自己,只会躲在叔父的羽翼之下,实在无能得很。 可这不是匡之的错。 “你……别往心里去。”元朗低声道。 唐挽从未见过元朗如此颓丧的样子,心已然陷了一块。又想起在苏州时冯楠说过的话,他们这几个人,是各有各的不如意。 唐挽便握了元朗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骨节分明,是一双弹琴写字的手。元朗便也反手握住她的,道:“匡之,我很想你。” 这话初见时说不出,只觉得矫情。眼下却不经意溜了出来。 忽然门外传来鸣彦的声音:“公子,马车备好了,咱们该启程了。” 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唐挽看着元朗上了车,马蹄达达远去,消失在大路尽头。她忽然心头一悸,转身到后院牵了马,也不顾乔叔和双瑞的阻拦,打马追了上去。 冷风吹着她的斗篷,在身后猎猎地飘。可那马车走得太快,任她如何追,终究越来越远。唐挽一直追到了两县临界,马车早已化作了一个黑色的小点。目尽处,白雪枯木,苍鸦数点,黑水绕孤村。 唐挽也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两个人又都是洒脱的性子,山水隔不断,总能再相见。可她总觉得下一次再见面,那人就不是眼前人了。 实在不该这么矫情。唐挽勒马转身,忽听一个声音道:“可是唐知县?” 侧头看去,就见不远处官道旁停着一座绿呢轿子。轿子旁站着一个人,一袭墨色大氅,领子口匝了一圈纯白的兔毛。唐挽仔细辨认那人的五官,恍然想了起来:“闫知县,过年好啊。” “过年好。”对方也拱手见礼。 唐挽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因此也没有下马,寒暄完就想要离开。闫志高却意在攀谈,走到唐挽马前站定,问道:“唐知县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送一个朋友。”唐挽道,“闫知县来此又做什么?” 闫志高笑道:“这里本就是我的属地,来视察一番。” 唐挽挑眉:“这大节下的,闫知县还惦记着公务,真是难得。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唐挽话没说完,便听闫志高道:“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坐坐?你我同府为官,正该好好交往啊。” 要是以前,唐挽一定以一句“恐有结党之嫌”回绝了他。可今日的唐挽早已不是往当初的唐挽了。她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闫志高一会儿,一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自从上次在临清府衙见了一面之后,唐挽就特别留意了这位铜冶县。好在临清府不算大,她也没有费什么事,就打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一打听可把唐挽吓了一跳,原来这个闫志高,还真和闫首辅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