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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临窗,窗下正对着花木葱茏的小院。双瑞揣着手和一个小道姑站在廊子底下咬耳朵。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那小道姑一跺脚,转过身就跑了。双瑞愣了愣,急急地追过去,消失在拱门后。 唐挽觉得自己这个小书童以前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如今越看越觉得傻头傻脑的 。 唐挽对那小子不再报什么希望,于是离开窗边,问玄机:“李义还没有动静么?” 玄机一手执笔,正聚精会神地描一副丹青:“他在等你对我一往情深不可自拔,才会收网。” 唐挽摇着扇子走到她身边,道:“我整日都耗在你这里,难道还算不上一往情深不可自拔么?” 唐挽说完,转念一想,自己这个“耗”字用得不太妥当。 玄机实在是一个妙人,和她在一起,日子过得颇有趣味。她的确有些学问,虽然不像元朗那样正统端方,但胜在奇思巧妙,语言绮丽,颇有江南风月的香艳浓情。她还会许多元朗不会的,比如烹茶煮酒,比如抚琴调香,总能给人以新鲜之感,难怪那么多的风雅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唐挽曾经在给元朗的信中忍不住对玄机夸赞一番,又附上她的一阙小词,想与元朗一同鉴赏。未料想元朗一连追了三封书信来,每一封都是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不是告诫唐挽酒色伤身,就是劝她多读经书,要么就是分享君子之道。唐挽彻底怕了,再也不敢提玄机,只在信里写些读书感悟,营造一个勤奋向学的形象。 勤奋向学是应该,诗酒也当趁年华。 午后有些潮闷,唐挽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替她打着扇子。玄机望了唐挽一眼,眸中尽是笑意,道:“你来帮我题个字吧。” 两方镇尺压着素白的宣纸,上面淡墨泼出清浅的池塘,遮天的荷叶,和荷叶下两只交颈而眠的鸳鸯。玄机细细将笔蘸了墨,递给唐挽。唐挽低眉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两只鸳鸯画的颇为传神,应该配一个一往情深不可自拔的句子,才算对味。索性引用前人的句子: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写得好。”玄机接过笔,唤来外间伺候的小道姑,吩咐道,“找个铺子,仔细裱起来。” 小道姑领了画退了下去。 玄机对唐挽道,道:“你既题了字给我,我也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 “还有礼物?”唐挽颇觉意外。 玄机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册,献宝似的递到唐挽面前:“你保准喜欢。” 唐挽不知她又在弄什么玄虚,将书册打开,看了几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这是一个账本,一个记录着苏州府贪腐细节的账本! 每一笔账目,来路去向,记录明细。记账的人当是有着无比的耐心,甚至连经手的官员、走款的地点都记录详实。厚厚的一卷本子,唐挽拿在手里有千斤重。这几页纸,就是苏州贪官污吏的铡刀。 唐挽心神巨震,豁然抬头:“你怎么会有这个?” 玄机淡淡道:“这原该是沈玥的遗物。” 原来是问渠先生……唐挽蹙眉望着她,道:“你太冒险了。” “有了它,你就可以检举李义,立下大功,然后顺理成章地调回京城。”玄机的笑容中颇有一份得意神色, “怎么样,喜欢么?” 玄机说的这一层,唐挽早已想到了。这着实是太大的一个诱惑。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心心念念地想回去,回到那个可以让她一展抱负的地方。 可唐挽却没有说话。她在等,等周身的热血都冷却下来,她想起了一个人。 问渠先生。那个一心想要揭发李义,最后在轮椅上蹉跎一生的人。 先是美女相邀,再是前程诱惑。唐挽忽然在想,或许这一切都在李义的算计之中,或许凌霄早已经将自己的女子身份告知了李义。李义美人计不成,又使的一招反间计。 可是又说不通。如果李义真的已经知道了,单凭这女儿身就可以让唐挽万劫不复,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须臾之间,唐挽的心思已转过千百回。不是她生就喜欢用阴谋诡谲的心思揣度旁人,而是眼前这个女子实在难以捉摸。唐挽被她算计了一次,不得不加点小心。 唐挽将账册卷好,双手递给玄机。 玄机愕然:“怎么?” 唐挽摇了摇头:“你高估我了。我不过想求个自保,这等引火烧身的事,我不会做。” 玄机双目圆睁,丝毫不掩饰眸中的怒火:“这是我拼了命才留下来的东西。我不知还能留它多久。你当真不要?” 唐挽垂眸道:“我劝道长,还是尽早烧了吧。” 玄机望着她,眸光渐冷:“你是认真的?” “自然。”唐挽道,“我不想重蹈问渠先生的覆辙。” 玄机听见这话,苦涩一笑:“罢了,没想到太岳同门,竟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枉我这么信你。你走!别再踏进我听风观的大门!” 唐挽没想到她竟如此决绝。心中因为她的误解有些不好受,可长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唐挽双手平举行了一礼:“多谢道长回护之恩,往后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言罢,袍袖一挽,转身离去。 唐挽并不是贪生怕死。记事以来,她第一次被人用如此语言加身,虽然心里知道自己并非如此,可还是觉得这四个字未免太重了些,想块石头压在胸口,闷闷的疼。一连几天,唐挽都再也没有往听风观去过。日子又恢复了以前平静如水的模样。整日里喝茶看书,等元朗的来信。可不论手里拿的什么书,看来看去,都好像写着“贪生怕死”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