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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泽看着自己手中已成灰烬的符纸,攥紧了手,丝毫没有看到上面炭黑的指尖,与红肿的脓疱。 “多谢主持。” 柳长泽向后山走去,临行前,他总要去祭拜一下。 尽管迟了七年。 他在青玉观待了三年,这段路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但他不知为何,走到日薄西山,还未走到,只觉脚上仿佛灌了铅一般,每迈一步,都抽空他全部气力…… 他一步不稳,伸手扶在了一颗树上,他抬眸望去,竟瞧见上面绑着一根绯红发带…… 瞳孔轻晃。 柳长泽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两半,他这一生无愧天地,唯一亏欠的,便是…… “我别无所求,请侯爷为我掀盖,就当……” “就当全我一个心愿。” “换一个吧,我都答应你。” “你便一点念想也不留给我……” “我放下了。” 不得不说沈是下了一手好棋,以至午夜梦回,柳长泽都能看见那一抹红…… 沈是,在这里么……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一骑驴儒士,拿着把精致的玉骨扇,晃晃悠悠哼着一首不着调的熟悉曲子而过。 柳长泽骤然上前抓上他手中玉骨扇,“你……你唱的什么曲……” 那人眉眼平直,面似假魄,“竹枝词,唱是一段佛家关于重生相逢不相识的故事……” 柳长泽耳若轰鸣,世间倒转,那些字,那个人…… “侯爷,上下观山水,左右品人文,你看我这字写的如何……” “你怎么会来这里?” “回家啊……” “可怜……可怜……我认识的人……没有夜盲……可怜……” “睡得这么沉吗,真不像你。” “我吹首曲子,告诉侯爷个秘密好不好?” 此身虽异性长存。 柳长泽吐出一口血来,正溅在那条绯红发带上,如梅花印了满树…… 他双目猩红的颤声问,“你这玉骨扇那里来的……” 那个斜坐着踢了一脚毛驴,伸出手来,“迷津问道,百两一卦。” 柳长泽拿出一枚子安斋的令牌放在他手心,“任由取之。” 那人夹着毛驴,带上幕离远去,忽而又消失云雾中,只留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此山中。 …… 那人骑着小毛驴上了青玉观,他停在主持寝房前,站了许久。 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主持手中经书落在了地上。 主持道:“师兄。” 那人隔着白纱幕离看着眼前身披袈裟的人,他道,“了悟,七年前,侯爷逼你留下沈太傅之魂,不让他入轮回道,你宁死不屈,我为救你私自作法,而后却因犯佛法大忌被驱逐下山。彼时和你打了一个赌约,你还记得吗?” 主持垂眸。 那人接着道,“我说佛渡苍生,慈悲为怀,不会罪责有情人。” “你输了,侯爷今日已请送灵归,可知逆天改命,只是徒增孽果。” 那人轻笑,从袖中抛出三枚铜钱,转自席上,“了悟,你一向于六爻之术,造诣非凡,不妨自己一看。” 主持看了一眼,掐指一算,骤然哑声,“你不该泄露天机……” 那人望着他眉眼出神,回想起下山时的斗志昂扬,他当时说了什么? ——有情人终成眷属,师弟若是输了,便随我还俗如何? 他忽然上前,按住了主持手中滚动不止的佛珠,“若我不该,你又为何下令不准观中人传唱竹枝词……” “了悟,别再自欺欺人了。” 主持视线恍惚。 “你在怕什么?怕我受天谴吗?”那人又逼近了两步,手里还拎着一坛陈年老酒…… 主持强忍镇定道,“佛门清静之地,师兄自重。” “七年了……”那人忽然将幕离摘去,露出一张寡淡浅薄脸,主持睁大了眼。 主持不可置信的说,“你的脸……” 主持颤抖着手抚摸上他面容,这分明是无寿面相…… “虚尘!你做了什么!” “移花接木,还是师弟教我的,难道不识吗?” …… 彼时年少,两小无猜,了悟性子皮,总会研究一些茅山异术,每每都需要虚尘替他遮掩两番。 虚尘一直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这些诡危之术,一面天天劝导他,一面替他在师父面前打掩护。 直到有一日,了悟激动到落泪的告诉他,说他终于找到移换寿命之法。 了悟将两人手掌摊开,戏言道,“我寿命线比你长,日后匀你一半,我们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虚尘听入了心。 …… 虚尘笑落泪,“十几年了啊,自从师父去世,你便在没唤过我名姓了……” “你把寿命给了他……”主持愤怒难当竟一手揪住虚尘的领口撞到佛像上,“你疯了吗!” 他多番隐忍,多番无情,不过就是为了换此人平安! “了悟,我命不久矣……”虚尘看着他露出流连的目光,“你小时候调皮,总说想下山去尝尝酒是什么滋味,师兄给你带来了……” 虚尘将酒抵在他胸口上,红着眼看着他,“你可愿,为我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