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云横在家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种恐怖的声音呢? 他睡在她身边的时候,别的不说,安全感还是有的。 因为她知道云横功夫好、力气大,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没有人敢进来撒野,甚至连村小路上说闲话的人都不敢高声喧哗。 可是现在他不在,那些人会不会上门来欺负她,指着鼻子骂她丑媳妇?她们都说云横打她,不在乎她,说不定就趁着这机会好好羞辱她一番。 沈晚夕双手攥着被沿,心里慌慌地乱跳。 她想他回来,这样她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可是又不想他回来,因为他总干些奇怪的事情,让人赧颜汗下。 夜里她没有睡好,因为左侧睡总是压迫着心脏,一夜的功夫不知道做了多少怪梦,她梦到在沧州府吃阿娘做的菜,午后长姐带她放风筝,梦到并州侯世子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捂着胸口吐了两口血,梦到右脸非但没有治好,纱布揭开后流脓反而更严重了,还梦到云横上山打猎被熊瞎子给咬死了…… 她吓得浑身是汗,醒来时月亮还在林间挂着,也不知道是几时了,双手触及处都是未温的被子,一点也不暖和。 早上起来的时候,厨房里的水缸装得满满的,应该是云横昨晚打水浇上的。她从橱柜中拿出昨日的剩饭煮了粥,随便吃了吃。 宋锅锅玩到中午前才过来,沈晚夕将剩下的芥菜切碎了混着rou馅搅拌均匀,又擀了些面皮,将菜rou馅放在面皮中,边缘捏紧后,跟着油、水一同下锅,盖上锅盖,以大火收汁,待到锅里水分熬干之后,饺子就慢慢煎成了金黄色。 宋锅锅目瞪口呆,自家连rou馅的饺子都吃得很少,没想到丑媳妇还会这一手,纵然是他年纪小,也从没见过阿娘把油和水一起下锅炸饺子。 “这个叫锅贴,没见过吧?” 沈晚夕笑吟吟地将锅贴盛盘,宋锅锅食指大动,没来得及夹筷子就直接上手拿了一个,一口咬下去竟然还有浓香的汤汁冒出来,表皮油汪汪的,又酥又脆,rou馅更是鲜嫩,简直了! 一连吃下去七八个,沈晚夕赶紧将盘子夺回来,轻嗔道:“一会回家还要吃午饭呢,你就不怕你娘看出来。” 宋锅锅摸了摸滚圆的肚子,禁不住打了个饱嗝,委屈道:“我再吃一个……就一个好不好?” 沈晚夕看了看盘子里仅剩的五个锅贴,摇摇头没答应,“谁让你每次都囫囵吞枣,饭要一口一口吃的知不知道?吃那么快对身子不好,而且小孩子是不能这么自私的,你一个人吃了八个了,回家还有午饭可以吃,可阿夕jiejie的午饭只有这几个锅贴,你都吃了jiejie就得饿肚子,你觉得可以这样吗?” 宋锅锅忙摇摇头,“不可以,小孩子不能自私。” 沈晚夕差点笑出声,满意地摸了摸他脑袋说:“赶紧擦擦嘴回去吧。” 宋锅锅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出了院门,忽然脚底一顿,嗯?我怎么莫名其妙就跑了?我不是还想再吃一个锅贴的嘛! 一直到第三日下午,云横还没有回来。 这两天沈晚夕眼皮总是一跳一跳的,她心里也着了慌,云横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从前听家里的老嬷嬷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这左右眼一起跳是怎么回事! 总不见得是睡得太多的原因吧。 她闲来无事,自己撑着拐杖坐在雨棚的石凳上,抓了一把麦麸扫到鸡圈里,看着一黑一花两只老母鸡互相逗趣儿,抢着麸皮吃。 不一会,院门外传来人群sao动的声音,隐隐还有几声“哦啊”的怪叫,那声音傻乎乎的,沈晚夕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抬起眼看过去,村路中间远远地围着不少人,似乎指指点点在说些什么,忽然一声“欧啊”的嘶鸣从拥挤的人群中破了出来,不似刚刚呆傻的样子,倒像是驴子发怒时的叫声。 沈晚夕忙站起身,上前走了两步往前去看。 倏忽人群中窜起一个长耳灰毛的大脑袋,像突然冲出禁锢似的将人群驱逐开来,一人跟在后面死扯住缰绳,却没想到那巨物力气极大,一下子就挣开来,踩着缰绳一阵瞎跑把路两边的看客吓得连连后退,有几人脚底不稳,这一摔竟带倒了一片。 人群里传来妇人惊惶的尖叫声,几个男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仍在一旁谈笑风生,直到那疯驴撕咬下旁边一人的衣服才开始慌张起来。 先前扯缰绳的那人一边疯狂追赶着,一边朝路边人喊:“都躲开!这驴子疯了!” “还真是个灰毛驴啊。”沈晚夕眼皮一跳,口中喃喃道。 沧州在北方,这样的驴子她见过不少,不少人家都用它来驮载重物,小时候她还喝过阿娘做的驴rou汤呢。 一眨眼的功夫,沈晚夕心里又咯噔起来,这毛驴跑的方向好像就是她在的小院儿啊! 她立刻将手里的麦麸扔完,也不管鸡是站着吃还是跑着吃了,拄着拐棍就往堂屋走,无奈她速度慢,心里又慌,而那疯毛驴不过刹那间就冲破院门,往她的方向扑过来! 来不及回屋了! 这疯驴子已经冲着她奔了过来! “天爷啊——” 沈晚夕惊呼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着急忙慌间都忘记自己右腿还固定着棍子,拐杖从手里一滑,她整个人翻身倒了下去! “扑通”一声,她右臂枕着右脸着地,脸上突然一空,原本包扎好的白色纱布竟在倒地时被蹭落在了草地上! 胳膊吃痛,沈晚夕低“唔”一声,还来不及抬头,那疯驴子腾地跑至跟前,抬起巨大的脑袋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两只铁壳般的驴蹄子抬高正向她踩了过来! 沈晚夕双腿使不上力,早已来不及躲开,慌乱间只能赶忙捂住了头脸,只盼伤不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烂俗的英雄救美把戏来了 ☆、她的英雄 电光火石间,一个黑色人影忽从空中飞跃而过,箭尖闪着寒光在那人手里重重一落,转瞬间便听到面前疯驴“嗷嗷”的痛苦嘶吼,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登时冲入鼻尖。 耳边传来路边众人的惊叹声和唏嘘声。 沈晚夕愣一下,慌忙将左臂从眼前拿开,竟见云横一箭没入疯驴颈部,那箭尾的白羽还握云横手中,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大疯驴子轰然倒地,竟被云横一招制服!! 那驴子的颈部还冒着热腾腾的血珠,溅了云横一脸。 这场景,就像是梦里那个满身是血的云横,眼底泛着阴沉的戾气和彻骨的寒意,令人不敢直视,更不敢靠近。 “云横……” 她嘴角刚动了动,那疯驴的主人也推着院门跑了进来,见自家驴子被人一箭捅死,一时间又是怨怒又是可惜! 可一仰头看到猎户眼中的厉色,他后背都吓出了一层薄汗。 虽然疯驴差点踢到猎户媳妇,可那姑娘毕竟没事啊!原本他心里想着替自己讨个说法,多多少少要些补偿,然而这猎户一个眼神就把他吓得六神无主了! 见驴主人不敢发声,路边几个胆大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杀了驴子得赔钱吧!” “再怎么发疯,也不能一箭杀了呀!” “太可怜了!” “这可不是山里的猎物,这是人家家里养来干活的呀!” …… 驴主人听完这话平添了几分胆色,两行浊泪瞬间沿着脸颊的沟壑淌了下来,哭喊着道:“是啊,这……这是我家里人吃饭的家伙,怎么就这么死了呀!” 沈晚夕心里清楚,若不是云横及时杀了驴,恐怕她的小命就没有了,驴子疯起来若是到处乱跑,村里还不知多少人遭殃! 可她放眼四周,方才那些被疯驴吓倒的人只是远远看着,那一排排眼神更像是在指责云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沈晚夕只觉得心寒。 云横并没有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只是侧过头淡淡掠了那人一眼。 他在山中原本就几晚未曾合眼,神经一直紧绷着,眼睛里早已布满了红血丝。 此刻细碎的血珠子从下颌滴下,那双猩红的双眸在短短片刻间似乎还杀意未尽,像是藏着随时能够吞噬凡人的恶魔。 驴主人自认为是有理的一方,眼里再不敢露怯,可沈晚夕见他双腿禁不住地发抖,豆粒大的汗珠也已从额头冒了出来。 一瞬间,路边看热闹的人都吓得不敢吱声,竹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 云横从腰间取出几块碎银扔出去,那人忙伸出双手接住,又听云横冷声道:“一炷香的时间把这里清理干净,然后给我滚。” 三两银子,健壮的成年驴子都可以买下,更何况是一头年迈的疯驴?这生意只赚不亏。 驴主人略微掂量掂量银两,便用力地点点头,嘴角的抽笑都没控制得住,连声道:“好好!我这就来弄,这就来……” 云横冷眼瞥过他,目光丝毫没有停留,随即蹲下身,皱了皱眉,低头将手掌中的血渍擦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地上的姑娘打横抱起。 沈晚夕忽觉身下悬空,一眨眼就被云横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抱住,为让他省力,她双手僵硬地勾住了他脖子,绯红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摸了摸脸,看向了地上掉落的纱布。 刚想启唇,云横薄唇附在她耳廓,低声道:“不用捡了,好看。” 沈晚夕愣了愣,手指轻轻蹭了蹭右脸,心中一阵欢喜涌上来,右脸变得平滑了!摸起来一点粗糙感都没有,更别说恶臭的脓水了! 她的脸已经恢复好了吗?真想看一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心里这样想着,忽觉身旁云横脚步顿了顿,她仰头瞧见他冷漠坚毅的侧脸。 云横侧过头扫了一眼驴主人,指尖寒光一闪,一枚箭尖淬血的羽箭破风而出,只听低低的“噌”一声,那驴主人的右脚登时没入了一根长长的羽箭,穿过他脚底的草鞋牢牢地钉在草地上! 鲜红的血晕染开来,驴主人眼睛一疼,登时腿软得跪在地上,原以为右脚不能动了,直到看见那羽箭竟是从他脚趾之间穿过,只将脚拇指擦破了些皮,这才大口大口地顺着气,哭嚎着喊大爷。 若是猎户微微再偏哪怕半寸,他这右脚就废了! 竹门外众人未曾看清,皆以为猎户一箭穿透了驴主人的右脚,顿时吓得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那猎户手指一勾就要了他们的小命! 云横扫视一眼门外看热闹的那些人,最后锋冷的目光落在驴主人身上,良久寒声道:“从今往后,谁若再敢越过竹门一步,我便要谁的命。” 那声音极度沙哑,仿佛掺杂着风尘中的沙砾。 不大不小,却足以令所有人都恰好听清。 也不算震怒,却让人从头寒到脚。 竹门外人人皆是面如土色,就连隔着很远的卢大郎和卢家媳妇都吓得后退了两步,直到云横收回目光,抱着丑媳妇头也不回地进了门,众人还是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那就像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抱走了凡间最柔弱的小姑娘。 直待两人进了屋,关了门,人群中终于有人小声开口:“老张的脚没事啊,他自己在拔箭呢!看着够费力的,要不要去帮帮他?” “你疯了?猎户才说谁进竹门就要谁的命,他像唬人的样子吗!” “没想到猎户功夫竟然这么好。” “那摔在地上的姑娘是丑媳妇吗?我怎么瞧着是个漂亮姑娘啊!” 卢家媳妇也纳闷,想起猎户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姑娘,看她的身形和衣裳,的的确确就是前几日看到的丑媳妇啊!怎么摇身一变,脸上的溃烂就好了? 那皮肤白得跟珍珠似的,晶莹剔透,比城里的小姐还要娇美,哪里跟丑搭得上边! 所有人都觉得传言错了,亲眼见到过丑媳妇的人也都怀疑自己当初看错了。 云横步子一向很快,但到床边的时候还是缓了下来,将她轻轻放在床沿坐好,“有没有受伤?”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淡淡的温润,好像没有了方才的戾气和冷峻。 沈晚夕没有回答,许久却是展颜一笑,从床边枕头边勾出一条四方方的帕子,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