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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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她已经鲜少再去关注他。 说实话,苏旭觉得这遭恐怕九死一生甚至干脆十死无生。 即使有那么一线生还的机会,她也必须像在屠山地宫中那般释放自己。 面对平庸无能的对手也就罢了,在旗鼓相当或是更加危险的敌人面前,她真的无法顾及自己的同伴,甚至反而可能会伤害到其他人。 若是彼此交心的挚友或恋人,也许可以携手共同进退,最终坦然赴死。 虽然不知道韩曜如何作想,但她自己,绝没有丝毫想要和对方同生共死之心。 若是输了,她就连累了他,若是赢了,她说不定还欠了他。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很糟糕。 ——而且早在她被魑灵王入梦,明白那桑树有报丧之意的时候,她就觉得第一种可能性较大了。 “素闻王上有先知之能。” 苏旭慢吞吞地说道,“那究竟是传言还是真的呢?” 两人相隔百丈之遥,旷野上风雪肆虐,昏天黑地,几乎望不见彼此的身影。 她微弱的语声仿佛都被吞没在暴风嘶吼中。 然而,对方还是听见了。 苏旭听到耳边传来一把温柔悦耳的男声,“仙君认为我缘何出现在此处呢?” 这样的对答本就是精神上的博弈。 对方这一句,意思就是他们并非追踪她的足迹而至,而是他早就预料到她会来到此处,故此直接守株待兔了。 倘若他真的能预见尚未发生之事,是否他们的战局结果也已然注定呢? 或者说,如果那结局对他不利,他恐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很难让人不这么想。 而一旦生出这种念头,必定会气势大减。 苏旭并未正式和这种等级的敌人对阵,地宫里的古魔算是一个,然而劫火附身的是疯狂的信徒,直接干架就好,也免去了这些繁文缛节。 她微微一哂,“那王上为何不曾预见到令郎之死?” “此间万物皆如草木,春生秋死,此乃天命。” 九尾狐似乎并未动怒,声音还是柔和平缓,语调也没什么起伏,“正如仙君所言,求仁得仁,千岁万载与旦夕朝暮并无差别——他命该如此罢了。” 苏旭在他的话里听不到半分恨意,不知是他真的毫不动怒还是他修养太好。 “若非我另一个儿子唤起仙君的记忆,你也不能将他辨识出来,若非他早年对兄弟太过狠厉,笙儿也不会借机报复他,可见生死皆有成因定数,我看到又如何,看不到又如何呢?” 苏旭听得云里雾里。 等等。 这家伙的意思是,自己是被人唤起了那段六十年前关于幽山君的记忆,而且是被幽山君的仇人,也就是魑灵王的另一个儿子?! “——夜雪阁阁主?!” 这是她唯一一个能想到的,在见到幽山君前认识的、修为高于自己的狐妖。 “怪不得当时我就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见我之后也说些乱七八糟的废话,原来这才是目的。” 魑灵王长叹一声,叹息的尾音袅袅萦绕在耳边。 苏旭知道那恐怕是默认了,“那王上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如你所言,你今日杀我与不杀我,也都没什么差别了。” “一朝不曾破碎虚空,就逃不出因果之缚。” 他似乎又轻轻叹息了一声,“仙君不日就会明白——我此来便是为你斩断这牵绊,自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只是以仙君如今的本事,恐怕亦要使劲浑身解数方能逃脱。” 苏旭隐约听懂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一团浆糊。 然而,一股本能产生的危机感倏然涌起。 仿佛一道凉意直直窜上脊背。 晦暗的夜幕之下,飞雪如海。 密集而散乱的雪花蓦然一整,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所牵引,化作无数道剑光似的冷芒,又仿佛千万点寒星,划破长夜激射而来。 鸟妖少女手中绽出一点耀眼的红色光芒。 她身形微动,一个呼吸之间,那一点星火似的微光已膨胀成巨大的火团。 滚滚热浪翻腾而起。 她劈手丢出了那团火球。 刺眼的焰光几乎点燃了枯槁的夜色。 崩裂的烈焰如有实质般飞散开来,不闪不避地迎上了冰雪凝聚的箭矢。 冰火相交之时,灵力亦然互相碰撞,甚至发出了连绵不绝的交击声。 无形的气浪在荒原上爆发开来,地面的积雪被震飞,如怒涛般向外层层向外扩散。 冰凌和霜花轰然碎裂成齑粉。 卷上天空的火浪也在溃散、然后渐渐熄灭。 苏旭心中叫苦。 表面上看,她选在此处与敌人交手似乎颇为不智。 因为这里本就是冰天雪地,适合这些冰属灵力狐狸的发挥。 然而,一来她不愿将这些人带入九州深处,届时动手太容易伤及无辜。 二来,她早就发现,妖族的力量在这地方会大打折扣。 譬如最初她一直昏昏欲睡,就是因为这九尾狐施法引她入梦,然而等到靠近埋骨之渊时,她已经完全不再受那种力量的辖制了。 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因为她自己的灵力也在飞速流逝,然而总归还是好处多于坏处。 下一秒,四面高耸冰墙拔地而起。 苏旭深吸一口气,掌心的火流奔涌而出,撞在光泽流离剔透的冰晶上。 冰雪消融成水,白色雾气蒸腾而起,然而同一时间,空中卷舞的雪花就如同飞蛾般扑来,层层凝结而上。 冰雪凝结的壁障发出吱吱嘎嘎的冰冻脆响,变得更加厚重坚固。 眨眼之间,四面冰墙已经有百丈之高,厚度已不可分辨,只能望见那层层冰晶中晃动模糊的重影。 鸟妖被围在冰墙之中,如同围栏中挣扎的困兽。 随着那壁障不断变得厚重,她的自由空间越发狭窄。 火焰依然在周身缠绕飞旋,无数条火龙擦过墙面,冰墙上淌出解冻的水流,很快又被重新冻结。 苏旭暗暗叹息。 看来这狐狸说得对,她是无法轻轻松松打发过去的。 不过,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身法能快过对方,若是魑灵王一直与她维持这样的距离,她就算使了屠山地宫中那一招,说不定都未必能挨到对方。 万一人家直接转身逃跑呢。 火总是不以速度见长。 苏旭头痛地想着,旋又觉得刚才那些话中暗含着别的意思。 “……跑。” 朦胧中,她听到耳边传来什么人的声音。 “……快跑,莫要和他拼命。” 那人继续道。 这声音十分陌生。 “……小傻瓜,你宰了他儿子,他也来杀你一次,无论结局如何此事都会了结,怎么你竟没听明白?” 那人好笑地说道,“走吧,如今你尚不是他的对手。” 苏旭可以确信自己并未听过这声音,然而她却情不自禁想要信服对方,“他方才确实是这个意思?我猜到了,只是不太确定。” 那人又笑了起来,女声低柔又带点沙哑的磁性,“如今你应当知道了,不用谢我。” 苏旭咽下即将冲口而出的道谢。 那人话语的余音渐渐消散了。 她抬起头望着那剔透泛光的冰晶,上面反射出半妖略显狼狈的倒影。 少女黑发凌乱,脸颊毫无血色,发丝散落在白皙雪肤间,一对漆黑羽翼半合半张。 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无力,唯有那一双眼睛依然泛着光,淡金的光辉微小却明亮,像是薄暮的晚霞,又像是黎明的朝曦。 ——这不是我。 她忆起在那古魔召唤仪式上听到的神秘声音。 苏旭伸手抹去冰晶上的蒙蒙水迹,刺骨的寒意渗入了她的指尖,又冷又痛,尖锐得像是针刺。 那人说得对。 她就像被束缚在这身躯之中,唯有燃烧之时方能醒来。 在屠山地宫之中,她忘记了法术,忘记了灵力,只记得释放力量的感觉,仿佛诞于本能和血脉。 半妖闭上了双眼。 诡谲的白色火焰冲天而起。 她身边盘旋的赤红色烈焰轰然暴涨,一切火光都变得苍白刺目,火舌嘶鸣着伸上天空,宛如地狱降临人世。 漫天飞舞的霜雪、高耸雄踞的冰墙都在热浪中融化,转瞬间消融成水、水蒸成气,茫茫白雾腾空而起,与天空落下的雪幕相接。 这一场焚天烈焰傲慢地在雪原上燃烧着,点燃了阴沉的夜色。 许久之后,火焰渐渐停歇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