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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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发型而已,可是很显然,这对于郑经一方,大清一方,都具有不同的意义。 “阿弥陀佛。” 发型何以成为争论的焦点?保康纳闷不解,看向师祖。 师祖轻轻摇头。 保康不再疑问,只说:“先投降。至于发型,再谈。二者无需相提并论。” 发型?在座的人,除了师祖,都嘴角抽抽,太子生怕保康弟弟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拿一个春卷塞他嘴里。 保康:“……” 感觉自己已经吃饱的保康,觉得再吃一个春卷也是可以的。 “哥哥弟弟们,今儿的七星鱼丸好吃。” 大阿哥用一口,赞同:“比昨儿的好吃。” 胤祉、胤禛、胤祺也吃得眼睛发亮。 七星鱼丸是一种包心丸子,用鱼rou、虾rou、精rou加调味精心制作,煮熟后鱼丸浮在汤面,浮沉不一,如同星斗摇摆在太空之中,故名“七星鱼丸”。皮薄均匀,色泽洁白晶亮,食之滑润清脆,汤汁荤香不腻,乃福建有名的特色菜之一。 姚启圣哈哈哈笑:“我们快乐大师的嘴巴,老臣最是佩服。” “七星鱼丸、土笋冻、烧rou粽、太平燕、蚵仔煎、面线糊、八大干……福建的特色美食,其他地方就是照着做,也做不出来福建的味道。现在海上不方便,等到了岸上,老臣请太子和各位皇子一一品尝,保证你们吃过就不忘。” 胤祺:“要吃麻辣土魠鱼。” 姚启圣:“有,有。” “这麻辣土魠鱼啊,鱼块要特别大,要是早上才买回来的鲜鱼,料理食材裹粉现炸,既保留水分,又吃得出鲜味,这样才好吃。鱼片煎的香酥,中心点的鱼骨鱼刺又大又容易取下,沾上酱汁,哎呦呦,可以很安心,很开心地抱着它大快朵颐……” 姚启圣说得胤祺直流口水,吃着嘴里的鱼丸幻想着麻辣土魠鱼的美味,就听石溪道人又说道:“我记得,吃香炸土魠鱼配羹汤,羹汤加入了中药香料、冰糖熬制,喝起来滋味特别…… 施琅也笑:“现在有了辣椒,土魠鱼汤也有了新口味,我也期待。” 胤禛咽下嘴里的春卷,体会这沿海的春卷和宫里的春卷不同,对沿海美食也产生兴趣:“还要石头。” 胤祉:“对。姚公,昨天看到将士们拿的石头,好看。” 姚启圣一张脸笑成盛开的菊花:“好好好。那个石头啊,是澎湖最有名的文石。只有澎湖有,其他地方有,也没有澎湖的好看。” 一时间,小小的膳房里除了饭菜香之外,又讨论起来文石的色彩艳丽,质地坚硬,加工打磨后呈现美丽的同心圆花纹……保康听得嘻嘻笑,发现师祖起身,他也起身陪师祖散步。 海风吹动僧衣,海水拍打礁石,太阳透过薄雾照耀人间,海鸟清唱,清晨的澎湖自然也是美丽的,保康和海鸟玩一会儿,到底是记挂他的问题。 抱着师祖的大腿小小声问道:“师祖,师祖,剃发是怎么回事?” 师祖:“保康长大了就知道了。” 保康:“……” 保康想说这不就一个发型吗?可他也知道任何芝麻小事儿牵扯到“政治”这个魔鬼,那就变得面目全非。 “师祖,他们不要辫子头,可以全剃了做光头吗?光头好,洗澡方便,下海也方便,他们住在海边,就需要光头。” 师祖:“……” 师祖面对小徒孙眼巴巴的小眼神儿,期待又顽皮的小样儿,伸手捏捏他的胖脸蛋儿:“他们没有保康长得好看,剃光头太丑。” 保康:“……”他就知道自己最好看。 保康立马跑到一块岩石上对着海水瞅:“师祖你来看,原来保康比保康想象的还可爱,还帅气。” 小嗓门那个荡漾得来,眼睛眯眯着,一副恨不得亲亲水里的小美男的架势。 师祖:“……” 阿弥陀佛。小徒孙如此自恋,长大了如何使得? 师祖小小的担心,可是保康高兴啊,保康自觉他终于获得了师祖对于他“最可爱最帅气最好看”的“肯定” ,只觉得胸腔里有无数小鸟儿在歌唱,眉飞色舞的小样儿,昂首挺胸地满澎湖嘚瑟晃悠。 他的哥哥弟弟们又被姚启圣和石溪道人抓去,那什么体验农家生活,认识渔民苦难,他也抓到一条“小鱼儿”。 好一派“小霸王”的模样:“施世纶,你将来要做什么?” 施世纶目光坚定:“施世纶将来要做父亲那样的大将军。” 有模有样地摇头:“施世纶,你的才华不在武力上,在脑袋和嘴皮子上。” 施世纶惊讶地张大嘴巴。 “快乐大师说真的?” “我父亲也说,我再勇猛也不是领兵的料子。可是我——我的长相——如何能做文官?” 眼歪,手蜷,足跛,门偏……人称“缺不全”,说他六根不全、五官不正,长相奇丑,无比奇丑的丑,施世纶天天照镜子他也知道,做官,就是武将一般也没丑人,未来无望,这让他平时更加的沉默寡言。 可快乐大师说他的才华在“在脑袋和嘴皮子上”。 脑袋上,他自负,有。嘴皮子,他真没多大自信。 快乐大师笑眯眯脸:“你和我去看看陈近南,我告诉你。” 施世纶一愣,果真跟着他去看陈近南。 施世纶的儿时记忆里,还有陈近南的影子,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都生活在小琉球上,那个时候,他爷爷和大伯还在世,他大哥也还没过继出去,他是施家的二小子,别人都嫌弃他丑,只有陈近南经常夸他聪明…… 施世纶站在陈近南的床前,眼泪默默流出来。 保康面容严肃,宝相庄严:“阿弥陀佛。人面兽心,兽面人心。施世纶,你父亲立下大功劳会封官,你会有恩封,要记得,不能做二世祖,要做清官。” 施世纶:“……” 几千年来的恩荫和任子制度,虽是流弊,但也有它的合理性。 前者相当于“血酬”,打江山,坐江山,老爷子为国家流血流汗,儿孙乘个凉,拼个爹,也说得过去。后者相当于“站队”,宋朝苏洵说:“信其父兄而用其子弟”。这个“信”字亮了,做皇帝怎么可能重用自己不信任的人的子孙? 但是,拼爹的一个隐性特征就是权大于法,希望同僚之间给面子,彼此徇私,皆大欢喜,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是社会常态之一,施琅就是这次不大封,施家也是地方望族,施世纶对此非常清楚。 施世纶擦擦眼泪,面色一肃,端正行礼:“阿哥放心。施世纶不仰仗父亲之权,将来施世纶的儿子,也不仰仗施世纶之权。” 保康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清亮,对他非常有信心。 保康定定地看着陈近南,发现他眉眼间的欣慰之色,眼泪又出来。 作为忘年交,保康知道陈近南心里的牵挂,到底是心软,可他能对施琅和施世纶心软,却永远不会对郑经心软。 ………… 郑经也知道这一点。 郑经从朝廷的回话里面,琢磨出来,原来快乐大师·瑞亲王,才是最亲近汉人,最具有海纳百川的大胸襟的皇子,在病床上疯狂大笑。 郑经,郑成功的长子,自成长起来后就和父亲郑成功南征北战,顺治十八年郑成功率师取小琉球,郑经奉命镇守思明州,调度沿海各岛,当时郑经十九岁。 迎娶原明朝兵部尚书唐显悦的孙女,其人端庄静正,但是与郑经关系并不和睦。郑经郁悒之下与四弟郑睿之乳母昭娘有了私情,生下一子,取名郑克臧。 他大为欢喜地向父亲报告他侍妾生了个儿子。当然他父亲郑成功也因添孙高兴,赏了一点银物。可是,小琉球的士大夫一致认为这是“乱~伦”,他的岳父、叔父都要惩治他,他的父亲一怒之下下令处死昭娘,郑经不服,暗中将她藏起来。 没想到,此举引得众人对他意见更大,他父亲也怒火更大,还要杀了他和他母亲,他刚出生的儿子。 郑泰与洪旭等等大将议论说:“夫人和少主怎能杀害呢?将军的做法过于无情。” 于是岛上的人,从一开始骂他父亲“治家尚且不严,又怎能治理好一方土地?”到发生诸将联合抗命事件,再加上他的祖父郑芝龙在京城被杀,前朝永历帝朱由榔在缅甸遇害,他父亲数痛攻心,不到一月病逝。 他背着“气死父亲”的骂名继承父亲的位子,他只知自己罪孽深重,可他面对叔父们和兄弟们的争权,眼看要四分五裂的情况,还是相信自己能做到最好,他以陈近南为谘议参军、周全斌为五军都督、冯锡范为侍卫,整师从思明州去小琉球。 也恰好了,当时正值清靖南王耿继茂、福建总督李率泰遣人前来招抚,郑经为了解除清军的威胁,提出加入清朝的朝贡体系,和康熙皇帝交涉,并且利用和清军停战的机会,全力进攻小琉球,杀死的杀死,软禁的软禁,用武力结束这场内斗。 他在陈近南的辅政下,抚土民,通商贩,兴学校,进人才,定制度,和英吉利、日本、西班牙、葡萄牙……建交,境内大治,不输江南内地,人人称道。 他野心起来,不听陈近南劝谏参与三藩叛乱,联合吴三桂、耿精忠一起反清,失败,多年战事耗空小琉球多年的苦心经营积累。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迁怒于其他人,排挤陈近南,纵情酒色,怠闻军政,将小琉球事务均委与长子郑克臧,引得所有认为郑克臧名不正的人不服…… 小琉球乱了,母亲要做“武则天”,儿子们争斗不休……他开始猜忌怀疑陈近南趁机做“司马懿”,逼迫陈近南远走他乡。 朝廷趁机出兵,领兵的人还是施琅,眼看小琉球要在他手里没了,他万死也没有脸面去见他的父亲,他,毒杀陈近南。 他毒杀陈近南,自以为是他临死前能为了他的儿子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今日却知,他切断了郑家人唯一的可能后路——瑞亲王。 郑经“呵呵”笑着,疯疯癫癫,痴痴呆呆。 郑经回忆自己的一生,果然是不忠不义不孝不仁,天地不容。 郑经觉得自己疯了。 不疯了,他怎么会给陈近南用“牵机”那? 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要和父亲一起征战四方,匡扶正统的少年人,早就死了。 郑经疯狂大笑,笑得疯狂扭曲。 “哈哈哈,哈哈哈。我早就死了,我早就死了。” “父亲,小琉球不能偏安,郑经对不起父亲。哈哈哈,郑经死了。” “父亲,郑经记得,如果清廷仍让我削发、登岸,郑经将虽死……” 郑经死了,死不瞑目。 郑经死了,试图用他的死亡,来抵消瑞亲王的怒火,为郑家人和小琉球挣出一条出路。 十月二十五,保康收到郑经的死讯,也得知郑经临死前的疯狂之语,知道他最终还是安排郑克臧做继承人,只有冷笑。 就是施琅也说“人之死,其言也善”。保康还是冷笑。 到死了还死不悔改,惺惺作态。 所有人都说“死者为大”,就算是他的大仇人施琅,这在保康的眼里,也是惺惺作态。 保康站在陈近南的床前,浑身冒“黑气”。 “陈英雄,你看,明明保康只是要争取你该有的名誉,明明保康也知道,你若不想死,谁也杀不了你。可是,世人为何都将你的名誉和郑家人的名誉联系在一起?好像你就该默默无闻地死去,去成全小琉球那些偏居一隅还只会窝里横的人。” 讽刺,可笑。 滑天下之大稽。 保康脸上满满都是“大魔王的愤世嫉俗、狂妄不羁”,其他人看着,只觉得快乐大师胖嘟嘟的脸蛋儿,圆滚滚的三头身做这个姿态,实在……忍不住想笑,哈哈哈。 唯有陈近南皱眉,唯有师祖伸手。 保康心里对陈近南也有生气,不搭理他的“皱眉”,可是保康的小脸颊在师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