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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鸣遥抓过他放在外面的还带着些余温的手,动作轻缓地塞回了锦裘底下,颤抖着不发一言,却像个失了糖果的孩子一般,哭得满面泪痕。 都说大丈夫顶天立地,牙齿打掉了也要和着血吞下去,可谁知道,他们失去了挚爱之人,也会哭得心如死灰。 “鸣遥,你爱过我吗?”孟平杉伸手抚着那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双手忽然抓上了傅鸣遥的肩膀,力气大得仿佛要嵌进他的骨血里。 “我背负了百千条任命双手沾满了鲜血,就为了续你的性命!我怕外人说三道四败坏你的名声、怕仙门的人来找你,就娶了个妻子在人前相敬如宾!我为了你去偷人家刚满月的孩子,想用他们救你的性命!可你呢?你一直就想离开我,一直!” “刚满月的孩子?李家丢失的那对龙凤双生子?”司淮不理会他近乎失控的理智,一把抓住他的手扯着他转过了身子,厉声责问道。 “是我抢走的。”孟平杉抬起另一只手打掉了司淮的手,笑得有些狰狞,“想不到吧?堂堂信陵城主,一边答应着替他们找回孩子,可另一边,我就是那个抢孩子的恶人!” “那那只……” “祁舟!”吾念知道他要问的是那只女鬼,急忙打断了他,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孟平杉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转而又哭得无比悲凉,“自然是为了续他的命。刚出生不久的龙凤双生子,身上同时带有阴阳之气,连取七日心头血饮用,可延长寿命。” “呵!”司淮冷笑着白了他一眼,直在心里骂他胡说八道,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延长寿命的法子。 吾念并没有追问他是从哪里听说的,只淡淡问道:“你知道他将自己留在了怎样的梦境里吗?” 一场梦,要美好到愿意让人放弃尘世的一切挂念,才能留在里面再不醒来。 孟平杉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哭又笑的表情渐渐变得漠然,漠然得带了几分他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吾念合着双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缓缓道:“他梦到十几年前,你同他表明心意的那个夜晚,他没有推开你,也没有离开。后来你听了他的话追回了进京的人,等着任命的诏书下来,敌军再袭的时候朝廷派来了援兵。局势稳定之后,你辞去了官职,同他离开了信陵……” “你别说了!别说了!”孟平杉捂着脑袋,表情痛苦地打断了他。 那只是一场梦,一场当初错过了便再也改变不了、也再回不去的梦。 “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你。”吾念看着他痛苦跪地的模样,仍是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司淮静静看着吾念的侧脸,一颗泥土做的心仿佛落进水里化成了泥,捉不住也捞不起。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和尚竟然能将感情的事看透,可是……他们两人的呢?上辈子到他死前,可曾看透? 亭子内一时再没有人开口说话,明峤上前将孟平杉从地上扶起来,却被后者推开了。 孟平杉撑着从地上起来坐到了傅鸣遥的边上,俯下身子轻轻将他拥在了怀里,把脸埋到了他的颈侧,低声抽噎了两下,最后竟如同孩童稚子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这片梅花林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靠近,他只有在这里才能不顾着城主的脸面,情至伤心处,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最后也不知道是哭够了还是想通了,孟平杉有些不稳地站起身子,仍旧将明峤伸过去扶他的手挡开,理好了衣冠站正了身子,才转过去弯下腰身,将傅鸣遥打横抱在了怀里,脚步平稳地朝外走去。 明峤见他不言不语,到口的关切话语又咽了回去,上前替他拨开了珠帘。 “我一直怕弄伤、弄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了,没想到他现在变得这么轻。” 孟平杉站定了脚步,对着明峤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吾念和司淮。 “那个法子是我偶然间看到的,我也不知真假,只要能救他性命我都愿意一试。”他停了一下,低头看向怀里像在安睡的人,眉眼里流转着无限温柔,道:“他不让我这么做,这些年,他除了求死,第一次开口对我哀求。那两个孩子在东院好好养着,大师替我还给人家吧。” 说完,也不等吾念答应,孟平杉便抱着怀里的人,头也不回地往院子外走。 后来,听府里的下人们说,城主带着人骑上了一匹快马就出了信陵城,没有交代要去哪里,也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是为了圆傅鸣遥不愿意醒来的那个梦吧。 / 司淮和吾念果然在东院里找到了那两个被孟平杉带走的龙凤双生子,两个孩子被奶妈子小心照顾着,非但没有受什么伤,反而养得有几分白胖。 算起来,这两个孩子已经丢失了十几日了,听说李家隔山差五地就到城主府打听情况,想必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苦苦寻找的孩子就藏在城主府里。 两人同几位宗主道了别,抱着两个孩子去了李家村。 李封一家这些天找孩子找得几近绝望,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被他们赶走的和尚把孩子带了回来,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全家老小跪了一地,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