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7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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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天子静静的看着他,轻声开口道。 “入仕只是一条路,朕前些日子还接到了奏疏,说是地方有奉国将军,私自贩盐,有乡君和地方仕绅联合,买卖布匹丝绸,这些事情,都是违令之举,但是,朕亦知诸宗室有些时候生活不济,能宽宥的,自然也该宽宥。” “只不过,长此以往,总而言之不是个办法,叔祖觉得呢?” 啊这…… 朱徽煣瞪大了眼睛,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要是还听不明白,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就不用在这京城待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宗室们是不准从事任何职业的,但是,条例是条例,实际是实际。 就像很多的宗室会私自侵田一样,自然也有很多的宗室,私下里会做生意,好一些的就做些普通生意,至于胆子大些的,则是仗着宗室的身份,贩盐贩茶。 这种事情,不过心照不宣罢了,如天子所说,闹得不算太大,又都是自家亲戚,真要处置,一堆说情的人,划不来。 所以大多时候,朝廷是不管的。 但是,不管归不管,可眼下天子的意思明显是,想要把此举由暗转明,说白了,天子是想…… “臣斗胆,陛下是欲为宗室开四民之业?” 第888章 合理分工 所谓四民之业,也就是传统所指的士、农、工、商。 如果说重宗学,设科选,制拜扫,革冗职,这些勉强还能找一找过往的典制先例来依托的话,那么,开四民之业,就是纯纯的新政了。 洪武年间,到底也有选宗室入仕的条文,只不过很少而已,当初天子要开宗学,录宗子,也是依托的这个旧例。 但是,开四民之业,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这个举措,要比革冗职更进一步。 皇明祖训定,凡皇室子孙皆为宗室,郡王六世孙以下,世授奉国中尉,即所谓的不为齐民,世受朝廷供养。 说白了,在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当中,凡是朱家子孙,无论隔了多少代,都拥有贵族身份,和庶民相别。 革冗职革的是远支宗室的特权和宗禄,但是并不革其名。 说白了,如果革冗职的措施施行下去,那么,无论多少代的子孙,仍然都会受封奉国中尉,但是,就和文官的文勋一样,只是好听而已,没有俸禄可领,也没有宗室特有的豁免权。 顶多,也就是能够和普通的举人一样,有见官不跪的权力而已,但是其他方面的特权,会被统一革除。 这个其实说起来,也是在钻空子。 皇明祖训说的是授奉国中尉,但是,没有说不能更定奉国中尉的禄米及其享受的待遇。 尽管此举有掩耳盗铃的嫌疑,可勉强要说的话,还能说得过去。 可开四民之业就不一样了。 除了仕途之外,农、工、商各业,皆是庶民之业。 一旦允准宗室开四民之业,其实也就是承认了,这些被革除特权的宗室,在身份上也变成了庶民。 这不仅和皇明祖训是相违背的,而且,只怕很多的宗室,也接受不了。 别说现在,奉国中尉还是有禄米和特权的,就算是没有了,仅仅只是一个虚名,可身份上的优越感,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放弃的。 搞不好,就会有人给天子扣上一顶刻薄寡恩,煎迫宗室的名头。 因此,无论是朱徽煣还是胡濙,在听到天子的话之后,皆是有些愁眉苦脸。 面对这种情况,朱祁钰倒是笑了笑,道。 “其实,宗室之事,朝中早就有人议论,朕也是这些日子,看了不少往年的奏疏,看到了几句话,叔祖和大宗伯,不妨也帮朕参详一番。” “……自古法莫备于成周,周家五世祖免,燕会无与,庆问无及,此王者以贵夺亲,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仁之至义之尽也。” “然国家自奉国中尉而下,皆五世以外亲,若欲尽人而赡养之,难以塞其嗷嗷待命之口,若欲尽人而约束之,难以抑其汹汹不平之情,虽生之寔,则伤之为……” “这几句话,令朕颇有所感,不知叔祖和大宗伯觉得,说的可有道理?若有,何以解此困境?” 啊这…… 胡濙心中默默吐糟了一句。 陛下您现在这是连面子工夫都懒得做了对吗? 上次好歹还有本奏疏拿出来,这回直接就是看的是吗? 您倒是说说,这是哪年哪本奏疏,胡老大人在朝五十年,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臣子。 还什么五世以外亲,你把这话当着太祖皇帝说出来试试,怕是要试试就逝世! 打从心底来说,胡濙很清楚,这番话是有道理的。 历朝历代的宗法制度,就没有像大明一样的。 远的不说,以唐宋为例,唐代所封诸王,虽得承袭,但是却无封地,仅支俸禄,仅止嫡脉,支庶往往从军为官。 至于宋代,更加干脆,皇子封王,但王爵不可承袭,到第三代,便是庶民之身。 唯独到了这大明,太祖皇帝出身贫苦,所以极其看重子孙后代的生活,定下了这样优渥的宗室待遇。 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合理的,就像天子所说,这样下去,迟早宗室会成为朝廷最大的负担。 但是,这就是问题所在。 朝廷的一应典制,都是太祖皇帝定的,哪怕明知不合理,可要否定太祖皇帝,需要的勇气可不是一般的大。 踌躇片刻,胡老大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陛下,臣以为成周之法,为古之礼制,自有其道理所在,今朝中宗室,虽尚且未有难养之弊,但确有长远之患,故臣以为,若有宗室自请,未尝不可准其力行四民之业。” 这既是表态,也是在玩太极推手。 朱徽煣听完了之后,立刻暗骂一声老狐狸。 听这番话,朱徽煣就知道,胡濙明白天子的意思,但是,他却把压力推到了宗室的身上。 事实上,他们俩都明白,今天进了这个门,看了这本奏疏,他们两个,就注定是天子的背锅侠。 只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 或者更直白的说,天子现在说的话,其实都不是天子说的话,而是他们‘要’说的话。 之后在朝堂上,刚刚他们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他们对天子的谏言。 不然的话,天子也不会总是用某本奏疏当中看到,某个大臣进谏这样的方式,把这些看法说出来。 宗室改革,最大的难处,其实就在于,谁来否认这些祖训,都是不合适的,除非…… “陛下,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不过既是宗室之事,或可令天下宗亲共议谏言,宗亲皆朱家子孙,自会以社稷朝廷为重。” 幽怨的看了胡濙一眼,尽管心里不愿意,但是,在天子的注视下,朱徽煣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口道。 说白了,这件事情天子提不合适,大臣们提,也容易招来反弹,唯一能够提出来的,其实就是宗室自己。 因为这些宗室是享受特权的本身,所以,如果他们为了解决朝廷的困难,减轻朝廷的压力,“自愿”放弃特权,拒领禄米,那就不能称之为违背祖制了。 这就跟分家产一样,老祖宗留给你了一大堆家产,别人要抢,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如果你自己高风亮节,不想要了,那倒是不是不可以。 当然,宗室问题没这么简单,但是,由宗亲自己提出来,难度的确会小很多。 要知道,要真是按照祖制,那么藩王还可插手地方政务,甚至塞王还可干预军政,可如今呢?这些权力如何失掉的? 答案当然是,诸王‘自愿’放弃的。 反正,肯定不是被太宗皇帝明里暗里逼迫的…… 事实上,这恐怕也正是天子找他过来的目的。 这个大宗正,可不好当哟! “如此也好,刚好如今各家宗室,都有子弟在京读书,叔祖回到宗学之后,可以命他们去一封家信,询问此事,毕竟这是宗务,叔祖cao持便是。” 改革向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虽然朱祁钰心里着急,但是,饭也得一口一口吃,步子迈得太大,很容易鸡飞蛋打。 所以,虽然方向已经定下,甚至具体的措施,朱祁钰已经大致有数,但是,真的动起来,他还是比较谨慎的。 这一点,也让朱徽煣放心了不少。 他最担心的就是,天子心浮气躁,强压着他要推行这些措施。 如此一来,若是诸王的逆反心理太强,闹出事端来,最终承受压力的,还是他这个大宗正。 别看如今诸王好似势弱,但是闹腾起来,可也不是好相与的。 朱徽煣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帮人成事未必行,但是闹事可是个顶个的,有些胆子大的,便是天子的圣旨,也未必就真的放在眼中。 就如伊王,要不是天子数次降旨,直接将他叫来了京师,真的想让他低头,只怕也是难比登天。 所以,宗藩改革,如果真的要做,也要徐徐图之,用家信的方式吹一吹风,探探情况,倒是个好法子。 一念至此,朱徽煣忽然明白过来,当初天子刚登基没多久,就不顾诸王的反对,设立了宗学,难道说,就是在准备今天?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徽煣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当初天子登基,乃是临危受命,大战方息,太上皇还在迤北虏廷,朝中百废待兴,政务千头万绪的,天子能够理清楚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考虑这么长远的事。 不过,这是朱徽煣自己的想法,如果叫胡濙知道他的这个想法,只怕会觉得,这位岷王爷太天真了。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天子往日表现平平,能够应付庞大的政务,便已经是难能可贵。 但是事实证明……不提也罢! 想起来近两年的一桩桩一件件,胡老大人都觉得,实在是如在梦中。 当然,这个时候,他也没空想这个了。 因为在摆平了岷王之后,天子顺理成章的,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道。 “宗室共议是一条路,但是,宗务礼部亦有执掌,请封请婚,仪制诸事,都需礼部参与,这奏疏既是大宗伯所上,那么对其中的诸多措施,大宗伯想必都是赞成的,不过,到底该如何推行,倒是得细细斟酌一番。” 得,还是躲不过去! 胡老大人苦笑一声,他就知道,这最难的一关,还是得他来过。 “他的”这份奏疏当中,提出了九条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