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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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深夜相见 时间缓慢地流淌过去, 静谧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来回盘旋。汤凤脸上的疑惑渐渐消失,她侧身挑眉看着西南王,似有所觉。 凤玉, 宋旖旎, 汤凤……这些年她的身份就是这样变换过来的。当冯弦机突然喊出“宋旖旎”这个名字的时候,汤凤竟然有一种回到过往的错觉。 眼前的男人绝非善类, 他在查证她的真实身份,否则绝不会喊出她在陈平时的名字。汤凤笑着看她, 挑衅又高傲, 查证又如何,宋旖旎是她汤凤也是她, 难道他会认为在踏上这一条绝路的时候她就没想到有一天暴露了怎么办?她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宋旖旎的位置上十二年,就不怕有人去陈平“追根溯源”。 夜风吹鼓了她的长袖, 额前碧丝轻轻拂动,她没有任何迟疑地回望他, 笑问:“王爷在喊谁?” 她在打量他,冯弦机同样也在审视她。他当然捕捉到了她回眸瞬间的惊讶, 可惊讶也分很多种,而她讶异的似乎是他竟然敢直呼她的本名。 入宫之后, 无论她从前的身份是谁都已经不重要, 她是陛下的宠妃,是汤国公的嫡长女, 如此而已。 冯弦机的相貌自然在以清秀潇洒为审美标准的京城排不上号,他这般粗犷的长相,小娘子和小媳妇们绝对看不上眼。不巧的是,汤凤对这张脸却有着难以捉摸的信任,她喜欢被一把胡子耽误了长相的冯弦机, 像是和她一样戴上了面具,让人琢磨不透。 “冒犯了。”他淡淡地致歉,转头离开。 汤凤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光看他的身影她都能想象到他是何等的迟疑和纠结。她不禁笑了起来,从心底里感到得意和骄傲。虚与委蛇这么多年,她第一次遇到有人愿意去探索“汤凤”这个名字下面是什么人。 冯弦机,也是个好名字呢。 汤凤进了养心殿,威帝正写字呢,大约是事情谈得顺利心情也开阔了不少,写出来得字遒劲有力,的确有帝王风范。 “你来瞧瞧朕这字有没有长进。”威帝见她进来,笑着招手。 汤凤走到案桌后面,俯视桌面,认真观赏了一番,抬起头来很中肯地夸赞道:“嗯,写得好。” 威帝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连一旁的许忠都忍不住低头弯了弯唇。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读书写字。”威帝无奈地摇头,感叹道。 汤凤十分不在意地道:“朝堂之上有那么文人才子为陛下分忧,臣妾不爱读书又如何,看得了账本为陛下管理得了后宫不就行了?” 男人嘛,都有红袖添香的喜好,喜欢清贵读书人家的女儿,对坐而谈,侃侃古今,也是一番滋味儿。只不过今日威帝找错了对象,若是今日跨进这养心殿的是贤妃,两人说不定还能品评讨论一番,可眼前这位皇贵妃,她爱的只有脂粉首饰,对书啊字啊这些没有多大兴趣。 威帝正准备好好教训她一番,抬眸便看到她那张近乎于完美的脸蛋儿,然后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她说得对,他想要找人品评字画候选人一大堆,可真正让他开怀喜欢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好了,这幅字就赐给你。”威帝大方地道。他对今日写的字还是挺满意的,送人也能送出手去。他接着道:“你那承乾宫什么都有,唯独缺点儿墨香,拿回去熏陶熏陶吧。” “陛下果然疼爱娘娘,这后宫娘娘们都没有这份殊荣呢,娘娘您可是都头一份啊。”许忠在一旁帮腔说道。 威帝笑了笑,确实如此,他似乎还没有赏赐墨宝给其他女人。可久没有听到谢恩的话,他偏头看她,见她正一脸愁容地盯着这幅字,似乎不大乐意。 “陛下写的是海、晏、河、清,这挂在臣妾的宫里不大合适吧?”汤凤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道。 威帝心里觉得好笑,明明就是她看不上这样子的赏赐,怎么就说成不合适了?威帝瞥了她一眼,严肃了地问道:“那你觉得什么字挂你宫里最合适?”他今天还非要把字送出去不可。 她认真思索了一番,慎重地念道:“天下第一美人。” “……” 这下子,连许忠都没有办法接话了。 汤凤似乎没有觉得不妥,仔细想想后还十分满意,便催促威帝赶紧写。 威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俗之又俗的话怎么也不该出自于他的笔下。可话已经放了出去,皇贵妃又一向缠人,威帝逃避不过,只得挥笔写下:“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威帝想着这总比他那“天下第一个美人”要婉转得多。 汤凤端详了半天,勉强表示满意,招了招手让人送去婊好了挂到她的寝殿去。 两人离开书桌回到了榻上,许忠让人奉上新茶。 “臣妾听说今日早朝时陛下是黑着脸回来了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陛下的心情甚好,可见传言信不得。”汤凤饮了一口茶后摆在了一边,笑着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臣子们各抒己见朕听得烦心罢了。索性已经商量出了决断,朕也能稍稍松一口气。” “陛下莫要太cao劳了,若将所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要累坏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如果事事要陛下来拍板,那这一层层筛选出来的人才有何用处?还不如都回家种地去。”汤凤伸手去摸他眼下的皮肤,瘪着嘴道,“看看,这眼底下的青色都出来了。” 威帝笑着握着她的手,道:“有遂之、玄机他们,朕只需掌控全局就好,费不了什么心。况且徐相就快从江苏回来了,到时候朝中有他帮朕盯着,朕更是能偷闲了。” “徐相?他探亲结束了吗?” “嗯,已经收到他请安的折子了,这一两日就会回京。” 徐化,他终于回来了。 汤凤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奇怪的笑意,细看像是在笑,恍惚间又觉得闪过了什么光,她道:“是啊,徐相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于朝廷功劳颇大。” 威帝没有否认,对于他来说,徐化不仅是内阁元老,更是他的恩师。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徐化鼎力相助,所以他对徐化有很深厚的感情。当然,其中还有一层关系,威帝的元后便是徐化的女儿。 要将这样一位重臣扳倒显然不是易事。汤凤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西宁王……这次就看你的了。 两日后,徐化果然风尘仆仆地进宫请安。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化今年六十有二,虽不是内阁之中最老的人,却也是排得上号的三朝元老。他一脸的瘦削,两颊颧骨高高的凸起,看起来有些清冷高傲,虽已过花甲之年可仍旧精气神十足,让人窥探不见半分隐退的心。 “徐相快快请起。”威帝亲自绕过书桌,抬手将老人家扶了起来,笑着道,“你这一走大半年,朕心里早已十分挂念啊。” “劳陛下记挂,臣感激不尽。”徐化点头拱手作礼。 君臣二人坐下来寒喧,威帝对他回家路上的所见所闻十分感兴趣,他迫切地想知道外面的百姓在他的治理下过上了什么样的日子。 “百姓对陛下自然是感恩戴德。臣一路走来,百姓们衣食充足,勤于农桑,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尤其是臣的老家,已经与臣当年走出来的时候大相径庭了,从前镇上满打满算只有一两个秀才,如今细数,已经有四五十位了。”徐化感叹,“百姓富足才能有时间读书,这些年的修养生息已经为陛下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人才了。” 威帝听着这样的话自然欢喜,治下国泰民安,怎能不让他骄傲呢?他又细细与徐化交谈,问到了如今江浙一带的人力物力以及消费水准。 “臣这次回来路过了庆王的封地,臣并未打扰他,只是轻车简行经过。”徐化道。 “哦?徐相有何发现?”威帝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庆王,好奇地问道。 徐化顿了一下,道:“庆王归藩后鼓励百姓垦荒,兴修水利,在他的封地内鼓舞人口生育,干得十分热火朝天。” 威帝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自然听懂了徐化的话。 “庆王很有几分劲头,臣也为陛下得了一能臣感到高兴。只是……庆王在封地屯兵数处,臣让家仆暗自摸访了一下,大约有五六处,每处都有近万人。”徐化抬眉看了一眼威帝的脸色,果然已经沉了下来,徐化接着说道,“庆王屯这么多兵,臣不知他是何意。不敢当面问一问他,只能回来跟陛下禀报。庆王若是不懂规矩,陛下可派人去提醒一番,但他若是有别的目的,还请陛下早做提防。” 徐化的品行威帝是信得过的,既然他说出来了,那并不是无中生有,况且他也没有必要去诬陷庆王。 “辛苦徐相了,朕会派人去提醒他的。”威帝沉下了眸子,狭长的眼尾勾起了几分凌厉的杀意。他当初是同情庆王才答应他离京的,如今不过半年,他竟然在封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威帝怎么能忍? 徐化将一切都禀报了威帝,一身轻松地回了府邸。 承乾宫。 在养心殿发生的一切都瞒不住坐在内宫的皇贵妃,她听了来人禀报后,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马脚都藏不住,果然是个废物。”汤凤嘲讽地说道。 在她对面坐着的是宜贵人,她当然也将刚刚的话听了个全,道:“庆王注定成不了事,可事情真的像徐化说的那样,是他的家仆发现了庆王的屯兵之地?” 汤凤端起茶杯,轻轻刮了刮茶叶,道:“你见过哪家的仆人有这样的本事吗?庆王做这种事情自然是十分隐秘之地,怎么会被一个家仆就给发现了?” “臣妾猜啊,庆王这次大约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宜贵人轻笑道。他大约是在拉拢徐相,没想到徐相可能当着他的面应承了,转了身就给他卖了。 汤凤放下茶杯,用手绢轻轻压了压唇角,问:“陛下膝下只得一大皇子,徐化难道对储君人选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娘娘的意思是……” “天下乌鸦一般黑。”汤凤冷笑,“让人查查他,本宫就不信他没有淌这浑水。” 半个月后,从边关传来的军报打破了京城的宁静。 “报!西宁攻破我边塞重镇河川,现已直逼宣府!” 曾经信誓旦旦说着西宁只是借道,并不敢对大夏动心思的大臣们彻底打脸了。西宁发兵十万,沿线直逼宣府,不过两日便破了河川,可谓是来势汹汹。 养心殿的灯火亮了一夜,宫城一晚上都没有下钥,大臣们来去冲冲,整个宫城都笼罩在一股沉闷的大罩子里,且稍不注意外面的火星子就会蹦到这罩子上来。 宜贵人与沈才人作为西宁女子当然第一时间被禁了足,威帝没有直接将她们枭首示众似乎已经是念及往日的情分了。 汤凤倚着承乾宫的门框,仰头看着青色的夜空,今晚虽无月色,可这满天的星辰似乎比一轮孤独的皎月悬挂在那里更添几分情意。 次日,威帝下旨,令驻扎在边境线上的西境军全力反击,不惜一切代价收回河川。 战事一起,日子就没有那么平淡了。 本以为大夏军队与西宁军对上定然是毫无悬念的,没想到一个月后,前线传来西境军惨败的消息,西宁竟然直破宣府,已朝延庆而来。 到了延庆便离居庸关不远了,京城危在旦夕。 —— 西宁军的勇猛几乎是超出了预判,像这样惨烈的战况还从未发生过。威帝知道,这一次是他误判了形势,以为是只猫,没成想却是一只咬人的老虎。 “陛下,西宁不比北狄以武治国,可他们这次却有如此战力,臣怀疑或许咱们失利的不仅是在战场上。”周遂之向威帝上奏,道,“军报上说,西宁军队总能在我军行动之前抢先一步,我军的动向似乎时时被他们掌控着。臣怀疑,恐怕是有jian细已经混进来了。” 说到jian细,自然是宫里那两位西宁女子首当其冲。 很快,宜贵人与沈才人便被押送至大理寺审问。她们受不了酷刑,进去了两日便说了一些让人摸不着真假的话来了。 “陛下,这是供词。”大理寺卿冯云峥亲自将审问的结果呈上,上面按压着两人的手印。 威帝看完了,却与意想中的并不相符。他沉默了许久,决定亲自到大理寺的监狱走一遭。 沈才人受的刑最重,浑身血rou模糊,已经昏迷过去了。宜贵人尚好,只不过十根指头血淋淋,早没了当日的青葱玉嫩。 “陛下驾到!” 听闻威帝来了,宜贵人扑到了铁栏杆的边缘,大声哭号:“陛下,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是冤枉的啊!” 许忠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过道上,威帝瞥了对面牢房里的女人一眼,掀袍落座。 “你何冤之有?”他冷冷地问道。 宜贵人一张娇俏的脸蛋儿已然血迹斑斑,她跪倒在干草上,举着自己十根手指头,道:“臣妾已经这样了,还有说谎的必要吗?当日的确是西宁王将臣妾等送与皇贵妃娘娘祝寿,可自此之后臣妾与西宁便再无联系,此次交战更是一概不知。”说到一半,她不禁啜泣了起来,她道,“宫禁何等森严,臣妾一弱女子如何能完成窃取情报传送到西宁的任务呢?陛下细想,臣妾何曾接触过朝务,更别说探听这等绝密的军情了。” 宜贵人虽遭受了酷刑,可言词利落清楚,逻辑也并无错落。细细想来,她和沈才人入宫之后的确本分,并无逾越之举。如果仅仅是因为她们是西宁女子就发落性命,说起来倒像是威帝不能容人了。 “那你在供词当中说曾见过夏人进了西宁王宫被当作座上宾对待,可是真的?”威帝问道。 宜贵人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咬着唇道:“臣妾也只是恍惚记得,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威帝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地道:“朕没有什么耐心,你要是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朕也不必跟你在这里白费口舌了。” “陛下……” 威帝起身欲走,宜贵人抓着铁栏杆大喊:“陛下,臣妾曾在王宫见过徐稚清!” “谁?”威帝转身看她。 “徐稚清,徐相的幺子。”宜贵人瑟缩地说道。 徐稚清并未入仕,平生最喜游历,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在京城住上两回。此时宜贵人报出他的名字,威帝疑虑感加重,问:“你怎么认识他?” 宜贵人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惨容,道:“西宁王训练我等练习水上起舞的本事便是徐稚清的主意,他说曾在书中见过,十分美妙,所以向王君提议可以召集八名女子练习这水上舞。” 威帝伫立在当场,神色变得深不可测。徐稚清在朝并无官职,他若是能在西宁王宫当上座上宾,定然与他的家世脱不开关系。可徐化并没有向他提过自己的儿子曾经进出过西宁王宫,甚至与西宁王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