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谢昭妍仍旧是影视圈拉踩思维，楚夏星却感觉远不止如此，她镇定道：“我看不是你挡路，而是电影戳中谁痛处，有人不想让‘十部规划’做成，甚至不想影视城重启。”

    谢昭妍：“什么意思？”

    楚夏星：“宋闻夜这周飞往言川了，据说有人捅破他和段辉的父子关系，部分当地人也在抵制影视城。”

    谢昭妍惊道：“怎么会有人知道？那你们这事还能做吗？”

    大家都明白段辉对老一辈言川人的敏感度，加上宋闻夜和段辉在名字上毫无瓜葛，所以知情人默契地闭口不谈此事，却不想有人私下往外散布。如果新任影视城负责人是贪官之子，那当地百姓的心中必然产生想法，难免不会闹出乱子。

    楚夏星摇头：“现在还不确定，他说今天答复。”

    宋闻夜跟涂鑫也需要时间沟通，如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尽快平息当地的事。

    宋闻夜平日一向守时守诺，然而今日却意外地拖延。

    楚夏星时至夜里才接到他的电话，她原以为是影视城的事情有下落，却不想宋闻夜率先抛出另一疑问：“楚导，你当时为什么提起金华晖？”

    “因为他给演员买过蛋糕……”楚夏星突然反应过来，“你查到金华晖的消息了？”

    宋闻夜答应打探金华晖的海外定居地，楚夏星只当他现在得知结果。

    宋闻夜沉声道：“不是查到，金华晖刚刚被侦查局缉捕，他前不久似乎跟段辉同行。两人在行程中闹崩，段辉现在下落不明，金华晖却被扣在机场。”

    宋闻夜转述着侦查局告知自己的消息，他现在从中感到一丝蹊跷，索性话里也直呼“段辉”。

    段辉最近莫名回归视线里，自然引发经济犯罪侦查局的重视。侦查局不但盘查宋闻夜等直系亲属，还在海外调查各类行程，终于顺藤摸瓜地找到段辉，却不想对方当场逃走，只抓住同行的金华晖。

    金华晖当年在协松集团任职，他是言川影视城的实际建设者，对自己伙同段辉挪用工程款的罪行供认不讳。两人携款潜逃后，金华晖就从协松集团离职，他在明面上帮段辉处理琐事，包括购买国籍、转移居所等。

    楚夏星一愣：“两人在行程中闹崩？他们为什么会闹崩？”

    宋闻夜：“金华晖说是分赃不均，他跟段辉在机场各有情绪……”

    楚夏星感到此话漏洞百出，她索性质疑道：“现在分赃不均未免太晚？这要真崩也得几十年前吧？”

    楚夏星犹记回言川时，退休老人表示段辉和金华晖当年关系不佳，他们居然还能联手吞下工程费潜逃，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只能说双方演技惊人。

    宋闻夜迟疑道：“对，所以我其实有一个猜想，跟金华晖同行的‘段辉’，或许并不是我父亲……”

    “只是金华晖怕爆出真相，他一口咬定是‘段辉’，不想牵连出更多的事。”

    金华晖当年是给协松集团做事，想掩护的背后黑手呼之欲出。他的家庭还在海外生活，想要保证亲人下辈子安稳，显然要为真正的幕后者扛雷才行。他咬死是自己和段辉卷款逃走，这团火就烧不到其他人身上。

    宋闻夜：“现在金华晖认罪态度过于痛快，我怀疑是假段辉身上还有线索，金华晖不想被别人知道，所以赶紧揽下一切……”

    楚夏星：“即使是假的段辉，他和金华晖闹掰也该有理由？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

    如果真有人假扮段辉，他跟金华晖也是同伙，相安无事地相处许久，怎么就会莫名在机场起争执？

    宋闻夜：“楚导，你不是说金华晖给演员订过蛋糕？但金华晖应该跟那位演员毫无关系，他常年来都在帮助假段辉购置物品，或许代表是假段辉跟那位演员有关。”

    楚夏星：“假段辉认识乔湛斯？”

    宋闻夜：“现在还无法确定，但我想麻烦楚导，能不能帮我联络一下对方？”

    第76章

    宋闻夜和乔湛斯的接触不多, 楚夏星作为导演跟演员交流最密切，但她同样隐隐预感假段辉和乔湛斯的关系非同一般。对方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还要给乔湛斯购买生日蛋糕, 必然是至亲之人。

    宋闻夜怀疑有人假扮段辉, 乔湛斯在剧组分享经验时, 他曾说自己父亲极擅模仿他人，两者联系在一起难免让人多想。

    楚夏星思考片刻, 她还是打电话约乔湛斯见面，好在对方最近没有拍戏, 依旧还待在帝都。

    “你有想过谁记得你的农历生日吗？”

    乔湛斯赶来时还略有疑惑，他听到楚夏星开门见山的询问，便忽然意识到什么：“楚导，您找到送蛋糕的人了？”

    楚夏星言简意赅地描述来龙去脉, 她一边观察乔湛斯的神情，一边小心地斟酌措辞：“给你送蛋糕的应该是金华晖的同行者, 我们就想询问你一下，你觉得谁会记住你的生日？”

    乔湛斯刚刚接收完复杂的段辉事件, 他张嘴欲说却又停顿数秒, 最终没有回答问题, 反而声音沙哑地反问：“导演, 如果那个人落网的话，等待他的会是……”

    楚夏星沉默片刻，答道：“这要看他当年参与多少事。”

    如果是假段辉跟金华晖同行, 真段辉想必早就含冤逝世，而行凶者是谁就很关键。倘若是假段辉动手行凶，那罪名绝对不会轻。

    “他不会故意伤人的……”乔湛斯下意识地出口反驳，然而他又面色犹豫, 气弱地改口，“他应该不会故意伤人的。”

    楚夏星心知乔湛斯猜到对方的身份，耐心道：“如果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能不能请你帮忙配合一下调查？”

    “应该是我的父亲。”乔湛斯沉吟几秒，他又苦笑道，“其实我小时候就知道我爸不靠谱，周围人都说他吊儿郎当没正形，一天到晚不去工作，总在研究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看就不像正经人……”

    “……但我没想到他会惹出那么大的事。”

    在乔湛斯的描述中，他的父亲名叫乔泓，年轻时在亲戚里风评很差。乔泓不是踏实上班的勤奋人，但他有着满腹的小聪明，早早就穿上洋气西装，甚至还娶到洋媳妇儿，也是闻名亲友的一号人物。

    当然，那时不少人也议论乔泓在做投机取巧的生意，他偶尔可以大手大脚地豪掷千金，偶尔又要低头向亲朋好友们借钱，看上去收入极不稳定。因为乔泓不着调的生活方式，他跟外国妻子的感情也不长久，很快就以离婚告终。

    乔湛斯童年时极为困惑，他不知道自身相貌为何跟亲戚们不同，也不理解父亲在海外忙碌着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家庭没别人稳定。

    乔湛斯无奈地笑道：“我那时还求过我爸，我问他能不能像别人的爸爸一样，也一直待在家附近工作，不要到处跑来跑去的，他出门前还答应过我，结果就再没有回来……”

    乔湛斯那时什么都不懂，他觉得父亲风趣好玩，但对方总不能陪伴自己太久，时不时就要抛下家人离开，直到有一天再也不回来。他的母亲则在一次飞机失事中去世，这使乔湛斯不得不辗转居住在亲戚家，也导致他的性格不太自信。

    楚夏星听完乔湛斯的描述，她立刻在脑海里描画出乔泓的形象，这是一个肆无忌惮、艺高人胆大的冒险者，他根本不在乎任何外人的议论，本身就处于灰色地带，唯一的顾虑就是儿子乔湛斯。

    楚夏星理智地陈述：“即使侦查局没抓住他，但金华晖已经落网，背后人恐怕也容不了你父亲太久。”

    金华晖和乔泓在机场闹崩，这代表双方存在分歧。乔泓假扮段辉潜逃后，他能够活到现在，应该是握有保命证据，否则早被人灭口。

    然而，金华晖如今意外被捕，乔泓落网也是早晚的事，背后势力肯定要抢在侦查局前动手，不能让乔泓是假段辉的事情暴露。

    乔泓现在面对双重危机，一面是经济犯罪侦查局，一面是他效力过的地方。

    乔湛斯闻言愣愣地望着桌子，他沉吟几秒，又抬起头来，迟疑道：“我可能有一个找到他的办法，但现在也不确定行不行……”

    “楚导，如果这个办法能成功的话，我到时候想跟他单独聊一会儿，可以吗？”

    乔湛斯的办法相当奇特，他在微博和ins上提前发布有关万圣节的神秘代码，同时在节日前飞往海外，奔赴一条著名的商业街。

    街道上，万圣节的气氛相当浓厚，皆是奇装异服的外国人，时不时还蹿出欢闹的小孩。乔湛斯同样稍微装扮一番，他安静地坐在街角的长椅上，开始等待目标。

    楚夏星、宋闻夜及侦查局的工作人员同样部署在不远处，他们遥望着独自坐在长椅上的乔湛斯。

    有人出言质疑：“这办法有用吗？难道他们还能提前通信？”

    楚夏星解释道：“据说乔泓以前约定带儿子来这里，既然他会千里迢迢送蛋糕，那现在肯定还关注乔湛斯近况，应该会看他的社交平台。”

    乔泓非常擅长模仿、扮演别人，他曾告诉乔湛斯在外国的万圣节时，人人都会装扮成鬼怪的模样，然后提着南瓜灯在街上游玩。

    他是一位玩性较大的父亲，既跟儿子共同研究各式密码，还教会对方饰演别人的技巧，同时许诺有一天带乔湛斯感受国外的万圣节，而且他们要去最有名的那条街。

    乔湛斯还记得父亲说的话，他在网上写出仅有父子俩明白的密码，但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着这些，自然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如果乔泓真敢过来，那也是做好心理准备，这对常人来说可很难……”

    乔泓看到乔湛斯发的消息，还有胆子来跟儿子见面，恐怕也是做好被捕准备，这是在赌一位父亲的爱。

    宋闻夜安静地注视着监控画面里的乔湛斯，他现在的心情无疑跟对方最为类似，不知道该不该期待有人露面。

    倘若有人来跟乔湛斯会合，那就代表假段辉是乔泓，段辉很大概率已经逝世；倘若没有人来跟乔湛斯会合，可能是乔泓遗忘跟儿子的往事，也可能代表从头到尾就没有假段辉。

    楚夏星暗中观察一番宋闻夜的神情，又看向繁华热闹的万圣节街道，内心颇为感慨。

    在很久以前，人们相信故人的亡魂会在万圣节回到故地，亡魂将夺走活人的生灵再生，这是人死后唯一的重生希望。活人们害怕被夺生，这才打扮成鬼怪的模样，想要将亡魂们吓走。

    但现在却不知道，今天将是谁回到故地，又将是谁的父亲再生。

    “好像有人来了，好像有人来了……”

    楚夏星的思绪被旁边人打断，她抬头果然看到有人靠近乔湛斯，对方同样是一袭万圣节装扮。

    街道里，乔湛斯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他扮装过后并不显眼，除了偶尔搭茬的小孩外，没人认出他是一名电影演员。他下意识地低头看时间，却突然察觉面前有人停下脚步，本以为对方很快就抬脚离开，但来人却直接坐到自己身边。

    那人的真容被藏在万圣节面具之下，他镇定自若地坐在乔湛斯身边，面具下的声音隐含笑意，听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好久不见，我看过你演的电影了，你演得要比我好太多……”

    “我这回应该没出尔反尔吧？”乔泓低头看一眼时间，“这次按时回来了。”

    乔湛斯惊讶地望着身边人，他突然按捺不住鼻酸的冲动，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不远处，侦查局的工作人员看到乔泓露面，他们立刻井然有序地出动，打算当场抓捕对方，以防嫌疑人再次逃跑。

    宋闻夜望着监控画面里的父子俩，他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轻轻地垂眸，怅然若失道：“他的父亲回来了。”

    宋闻夜难以形容现在的感觉，他明明一直期盼着父亲清白无罪，却又在刚刚的某瞬间希望没有人会来。

    乔湛斯的父亲回来了，他的父亲不会回来了。

    宋闻夜面上波澜不惊、相当镇定，但楚夏星低头却看到对方不自觉颤动的手指。他刚刚紧绷的状态太久，小指依旧在下意识地微微发抖。

    她没有在此刻多言，索性握住那只动摇的手，无声地陪他看结局落幕。

    第77章

    经济犯罪侦查局的出动迅速、高效, 乔泓被捕时表现得相当平静，他基本上没有反抗的行为，任由工作人员将他带走。

    乔湛斯没有见过此等场面, 他原本还透出一丝慌乱, 乔泓却镇定地安抚：“没事, 这是我总要面对的……”

    乔泓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尽管他对儿子仍保有父亲的爱, 但总归是道德感较模糊的灰色人物。他的潜逃生涯就像臭水沟里的老鼠，偷吃着富裕人家丢下的食物残渣, 却也料到会有结束的一天。

    “你比我有出息，不要将我的事放心上，我能来看你一眼，就已经足够了。”乔泓在赶来前就料到局面, 但他依然会来赴约，就是做好心理准备。

    乔湛斯欲言又止地张张嘴, 他想要在此刻叫乔泓一声“爸爸”，然而相隔多年又陷入哑然。

    工作人员们见乔泓束手就擒, 他们也例行公事地开始询问：“你的名字？”

    “乔泓。”乔泓报出自己的真名, 他略微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丝感慨的笑, “……倒是好久没用过这个名字。”

    乔泓的认罪过程干净利落，他详细阐述自己多年前假扮段辉潜逃海外，协同金华晖利用海外账户转移言川影视城工程费, 并通过协松集团的各个渠道洗钱，在国外获得新身份。

    乔泓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原因也很简单，他手里有王牌：“言川影视城并不是个例, 协松集团的过往项目都不干净，只是当年言川的账目漏洞最多，我手里掌握着协松近年的洗钱信息……”

    随着岁月的流逝，乔泓同样感受到海外潜逃的不易，依靠虚假的身份难以长久下去。他不是被经济犯罪侦查局的人逮捕，就是早晚被协松集团灭口，倒不如在握有证据时，主动为自己进行争取，结束逃亡的生活。

    侦查局的工作人员望他一眼，郑重道：“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后续会在判决时考虑你的认罪态度。”

    楚夏星等人并非专业人士，现在自然不好插手嫌疑人抓捕，倒是宋闻夜突然出声：“那段辉呢？”

    乔泓诧异地看他一秒，平静道：“抱歉，我不知道，我只拿到他的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