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炊金馔玉不足贵在线阅读 - 第100节

第100节

    他话音才落,便见池小秋向前一步,轻轻软软的触觉落在唇间,不过转瞬即逝。

    轰隆隆,是平地惊雷,呼啦啦啦,是夏雨滂沱,满山青树碧草被火摧枯拉朽毕剥烧毁重又在北地的春天疯狂长起,数千间房舍轰然倒塌催倒又焕然一新直立在群山之巅。

    不过一瞬,就好似四季变幻沧海桑田,钟应忱眼睛不敢眨,直直看向池小秋。

    她的唇瓣柔嫩,如同涂上雨霁后粉蓝天边最艳丽的云霞,湿润润,让人心颤。

    池小秋仰起头,话语坚定带着豪迈。

    “那日你问的话,我应了!”

    第121章 鱼头泡饼 …

    外面热气腾腾, 里面冰凉爽口的炸冰酪端了上来,口舌生津的酸黄瓜端了上来,简单下水焯后又拌好的凉拌木耳端了上来。

    菜色虽多,一样一样都是小份, 不过尝上两口就没了。

    “太麻烦了, 便这些就使得。”

    池小秋在厨下忙活,本是按钟应忱坐在外面先吃些清淡蔬食清清肚肠。他却坐不安稳,仍蹭到厨下,看她忙活。

    灶台顶上略偏的地方挂着擦脸的巾帕,池小秋手上腾不出空,便转着脑袋在上头蹭蹭滚了满头的汗, 仰了脸笑:“不麻烦。”

    池小秋像是牟足了劲想要给钟应忱填上十几天的饭食空缺, 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出来, 总得有三四十样。

    只有做过席面的人才晓得,这样的盒子宴一般的饭食,只有在做十几桌时才最省时间, 一个大锅一起出来的,不过分开盛罢了。

    若只单做出一桌, 真正是琐碎, 为了手心大小一小碟子菜,汆滚焯拌工序一道不少,却也只能尝个鲜。

    池小秋把去了脏腑的花鲢往案上一拍:“那些酱瓜什么的,吃多了咸得怄人,总没新鲜菜, 人都要饿瘦了!”

    她说着话,瞟了瞟钟应忱,一阵心疼。

    可不是,几场试,把她好容易养出rou来的钟应忱,刮走了一圈。

    花鲢胖头胖脑,整个身子大头占了一半地方,池小秋手上刀一挥,就将这只胖头鱼一分为二。

    一鱼两吃,柔嫩处上锅蒸,临了浇上热油,至于这头,就拿来做道鱼头汤。

    锅里的油开始有了动静,池小秋甩了些水看火候,只等油温升到既定热度,腕一翻就将整个鱼头滑了进去。油花滋滋啦啦响,鱼头渐渐变成金黄色,表皮慢慢硬挺,延伸出一道道焦酥的纹路,眼看着是熟透了。

    笊篱把鱼头捞起来,左右轻滑,多余的油都控在锅里,盛在一边,再同炒香的葱蒜等料重又放回锅中,加入提前备好的老汤,盖上锅盖等它焖起来。

    “你先吃,等这鱼汤好了,总得要半个时辰。”

    池小秋干脆一手拎了个小桌给钟应忱,撂在当地,匪寨守山门勒令旅人的架势:“你若不吃光,别想出这个门!”

    钟应忱顺手收拾出两个碗,挑眉笑道:“有小娘子作陪,便一世不出这个门,便又怎的?”

    池小秋皮糙rou厚,老脸仍没抵过去,红了一红。

    她眼睛移开,装模作样查点满桌子菜,等看了一遍,才“呀”了一声:“忘了蒸米饭!”

    她正想站起来,钟应忱手快捞住她衣袖:“等这菜尽数吃了,早该饱了。”

    “我池小秋做菜,怎么能让人吃得满肚冰凉?”池小秋捋袖子抄家伙:“没饭也得有饼!”

    钟应忱无奈,刚要跟着起身,便听池小秋回首呵斥:“不许动!吃你的去!”

    犯了这么简单的错误,简直让在厨房混得如鱼得水的池小秋脸上无光。

    她一边盯着钟应忱吃饭,一边揉面掐剂子,抹上油盐,抻成长圆形,用擀面杖碾薄,在锅上烙上一会儿,起了焦花最好吃。

    这么一折腾,鱼头汤都已熬得差不多了。

    池小秋转回头,见钟应忱当真听了她的话,认真从边角处吃,看着动作从容吃得却不慢,眨眼就能去了好几碟。

    她看看手里刚出锅的饼,再看着满桌光秃秃的盘子。

    “这…怎么吃?”

    菜都没了。

    她转头瞅瞅那口大锅,鱼头汤的香味已经出来了,锅盖一掀,咸香馥郁的汤汁已经煮得微微浓稠,肆无忌惮地勾人的食欲,最上层结了一层汤皮儿。

    叮得一声,池小秋想到了好办法,南边人常吃汤泡饭,她也可以学北人拿鱼汤泡饼啊。

    这会她开始庆幸,当时清蒸的是另一半,不然咸辣味油水不够,便拿着烙饼泡过了,清淡汤也撑不起来。

    池小秋霍霍把整块饼切成小份,拿个大碗将鱼头连汤都盛了出来,往下倒时,不由吸了吸鼻子:“好香。”

    碎片似的烙饼浸到汤汁里面,等它浸透了味道的功夫,便可以先拆鱼头。

    钟应忱无从下手——他于吃食一道不怎么讲究,可像鱼头这样的东西,决计都是别人拆好了送到他碗里的。

    池小秋在吃上钻研甚深。对于能做得出拆鱼头这样精细菜色的人来说,她对这花鲢头中每一道鱼骨都心知肚明。

    鱼脸上的rou最嫩,吃起来简直入口即化,鱼脑是半胶质的透明,比乳冻还要滑嫩的口感,只需吸上一口便能感觉到鲜美。而与鱼头相接的rou,早就吃透了味道,rou更加紧实耐嚼。

    钟应忱只看上两回,便已晓得该从哪里夹rou。池小秋将泡得半软的烙饼也一并叨出来:“这饼子要是泡烂了,反倒不好吃的。”

    就要趁着半软半硬的时候吃下去,浸在饼丝里的汤汁浓郁,但饼仍旧做了抵抗,尚未失去自己的韧性,咬下时既能品到鱼汤的味道,也要费些力气去撕咬。

    这本身吃的功夫,就已经是有趣了。

    钟应忱吃了一块,池小秋给他堆上两块,他只能勉力又吃一块。一抬头,不亦乐乎投食的池小秋,又在他盘里堆出一座饼山。

    “吃!”池小秋请人吃饭,很有北方大汉的豪迈。

    “小秋,”钟应忱搁下筷子,决定认真跟她商量:“若是吃得胖了,你新送来的衣裳便穿不进去了。”

    他拿起一个饼,往里一挤,现出一叠叠的皱褶:“到时候瞧着,脸便是这样的。”

    池小秋脑子里不禁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钟应忱,朝她一笑时,脖子上满圈的rou,一层一层叠着…

    太可怕!

    “罢了,”池小秋迅速将钟应忱面前的碗给收了;“不吃便不吃了。”

    钟应忱躲过一劫,本该舒口气,却让池小秋只靠脑补便瞪圆了眼睛摇头样子,看得不舒服。

    他有些受伤:“难道胖了便不是我了?”

    他次次都能打在池小秋心脉上,只需这么垂下眼耷拉眉半低着头,语气再添些幽怨。

    池小秋立刻便舍不得了!

    脑中那个胖胖钟应忱又笑着朝池小秋招招手,她一个激灵,努力逼着自己看出些胖钟哥儿的可爱之处,安慰他的话还是带着些违心:“莫要多想,便是胖了…”

    她一咬牙,说的话自己半点不信:“也是倾国倾城!” 钟应忱的脸又咣当不好了,他一生气,便揉乱了池小秋的头发:“与你说过多少回,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池小秋躲过去,哄他道:“好好好,忱哥只消站在那儿,便是最好看的!”

    钟应忱还是有些心塞,他趁着池小秋背转过收拾碗碟的空当,往水缸处看看。

    原先着意打扮,便是为池小秋能多看上两眼,可现今她点了头,钟应忱却有些不舒爽了。

    池小秋,莫不真是只看上他的皮囊了吧?

    明明他的内里,也一样如青松明月,皎皎生光啊!

    池小秋洗着案板,钟应忱便洗盘盏,听她絮絮叨叨

    “二姨这段日子总忙得很,我回家时,她总是不在,明明住在一个院里,竟不大能碰着面。今儿寻到了铺子里,只再三嘱我晚上早些回家,也不知有什么事。”

    “薛师傅也怪,说话的时候少了,也不大呛人,只是和二姨不对付,就住得对面还要避开走。教我菜时,总是悄悄看我两眼,再叹上一口气,那气儿啊,沉得能压垮灶台。”

    池小秋停下刷子,迷惑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钟应忱有薛师傅这个眼线,知道的竟比池小秋更清楚。他看了看蹙着眉有些不乐的池小秋,想要说出的话又压了回去。

    明明是与池小秋休戚相关的事,竟无一人对她明言。

    钟应忱心里刮出一道一道,尖利的疼。

    他拿捏着言语尺度,慢慢问她道:“若你二姨,不中意我…”

    他话里说的委婉,但池小秋明了他的意思。

    她虽一心扑在铺子上,却也不是于别事上毫无知觉。

    韩玉娘待她事事周到,样样尽心。

    天冷怕她受凉,追着加衣裳,热天怕她中暑,送到房里的冰总偷着攒下来,给她留着。偏对着钟应忱,虽不敢明着嫌弃,却总恨不得见不着他。

    池小秋心明眼亮,跟韩玉娘说过两回。从此,她虽不敢在当众说出些什么,可眼神却是明晃晃的。

    厌烦到什么程度,从每一次钟应忱上门时那一刻起,韩玉娘便明里暗里盼着他的脚快点出这个门。

    于此事上,池小秋对钟应忱总有许多愧疚。

    钟应忱摇头道:“她并非是厌烦我,而是不欲我见你。”

    “你放心,我定同她说个明白。”

    池小秋安慰他:“这是我自己的事,莫说二姨,便是我娘,也当不得我的主意。”

    她向钟应忱许诺:“我既应了你,必不会始乱终弃!”

    “…”

    钟应忱的脸又黑了:“这词也不是这么用的!”

    第122章 秋霜夜路

    韩玉娘这一整日挨时间挨得甚苦, 恨不得马上扯了小秋回家来问个清楚。

    她又把从北桥打听来的桑家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更加惴惴了。做儿郎的亲自登门不见长辈,只怕此事根本没跟父母相商过。

    要是到时候桑家里闹出来, 传扬出去, 带累的可是小秋的名声!女孩儿处事最难, 让千人万人嘴里嚼上一遍,哪里还能干净!

    她这头担心的新豺狼尚未解决, 旧虎豹便已让薛一舌放进了门,站在院中将食盒拎得稳稳当当, 平平淡淡道:“韩二姨好。”

    本不该心虚, 韩玉娘软性子却还是觉得底气不足。

    她为甚要趁这个时候给池小秋挑婆家,还不是因为钟应忱出门几十天,无人能阻。

    本想着这么长时候, 怎么也该说定了, 结果,旧事未结新事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