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如今内阁初建,里面塞了不少人。 内阁是李明为了培养肃王势力以及防止自己消息不流通所建,选人时刻意尽量避开了世家子弟。 可不选世家子弟,也就方便了裴文宣塞人,如今各家在内阁都有各家的路子,新内阁和当初的奏事厅,差别也不太大。只是毕竟选的都是新人,比起当年完全是世家把控折子的传递,要好上许多。 裴文宣吩咐好后,他放下茶碗,终于出声:“等折子传上去之后,立刻去告知皇后,让她去接人。现下先去通知上官雅,让她保着殿下,别出事。” 说完之后,他还是有些不安,站起身来:“静兰,你去点公主府的人马,等在督查司门口,随时准备。我现下过去一趟。” 裴文宣安排着一切时,李蓉手上带了铁链,正躺在马车里装昏。 华乐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领着她赶往督查司。 她是不能醒着被华乐带走的,她要醒着都被带走了,她的脸往哪儿搁?只能是华乐趁她昏迷时候把她抢走,一切才说得过去。毕竟她在华京嚣张惯了,被华乐闯入府邸殴打带走,简直是笑话。 华乐不想和她共乘,将她一个人放在马车里,她倒也觉得舒适,便斜躺在马车里,握着铁链,悠哉悠哉想着接下来的事。 征兵令这种东西,稍有不慎,就和谋反扯上关系,自然是不能直接要的,只能李明去给。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给了李明征兵令这个解决方案的暗示,再让他去解决西北的事,把他所有解决方案都堵死,最后只留征兵令给他选。 李蓉在马车里闭着眼睛,缓慢思考着,李明要解决秦临的事,无外乎几条渠道。 第一是逼着萧肃或者其他世家增兵秦临,第二就是国家增加军饷和赈灾银。 世家李明使唤不动,增加军饷如今没多少银子,最后就是剩下萧肃增兵给秦临。 但萧肃是李明留给李诚的底牌,也是李明自己用来对抗世家的军队,一旦李明察觉世家的军权威胁着他,就不可能让萧肃增兵。 李蓉用小扇轻敲着手心,思索着今晚见着李明后要说的话。 以着裴文宣的速度,她是一点都不担心今晚就能入宫,她唯一担心得就是…… 就这么一个下午时间,华乐和柔妃,别疯得太厉害。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外面传来车夫“吁”的一声叫唤,李蓉愣了愣,她不由得有些慌了,她一般是不慌其他事儿的,就慌是不是裴文宣这厮脑子又不正常,没有领会她的意图,跑来救人了? 但她想了想,觉得要给裴文宣多点信心,于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也就她做着心理建设时,外面就响起一个声线柔和,但语调却毫不客气的青年男声:“华乐殿下,刑部接人查京郊百姓失踪案,需请平乐殿下入刑部一趟,还请华乐殿下行个方便。” 李蓉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愣了愣,她从未曾想,苏容卿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华乐明显比她还要诧异。 “苏侍郎?” 华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着道:“皇姐如今也与督查司所查的案子相关,等督查司查完了,苏侍郎再来提审如何?” “此案如今已到紧要关头,还望华乐殿下不要为难在下。” 苏容卿说着,声音渐近,李蓉揣摩着,他应该是同华乐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外面是说了什么,没了片刻,她就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她赶紧闭上眼睛一躺,就感觉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对方坐在她身侧,同外面吩咐了一句:“回公主府吧。” 说完之后,对方放下帘子,外面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李蓉就听马车“哒哒”声传了过来。 她不好突然醒来,而且醒来了,就她和苏容卿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也觉尴尬,于是她就躺在马车上,拼命思索着苏容卿的来意。 苏容卿似乎是看了她一会儿,便起身跪到她身前,他气息笼罩而来,李蓉才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和上一世是一样的。 那是上一世后来公主府特有的熏香,如今他也不再遮掩,连熏香都佩在了自己身上。 李蓉一个晃神间,苏容卿已经轻柔抬起她的手,他替她解开了手镣,又将她手轻轻放了回去,而后他解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又坐到了边上。 其实按着礼数,哪怕他们在一辆马车里,他也该在离她最远的位置落座,可他却并没有如此。 他就坐在她身侧不远处,算不上近,但也绝不算远,这正是上一世他平日坐着的位置。 李蓉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自己醒着,但如今她也不想醒了,此刻醒过来和他对峙,实在是太过尴尬。 她不怕人和她硬碰硬,像华乐柔妃那样的,来一个抽一个,来一对抽一双。 但她怕苏容卿。 她冥冥有一种感觉,和苏容卿相处,她问什么,苏容卿不会瞒,可正是不会瞒,她才不敢问。 这样的感觉令她糟心不已,甚至于连他今天来都让她觉得有些烦躁起来。于是她干脆闭眼装昏,再多的问题,都等着回公主府自己查去。 苏容卿将李蓉截了不久,消息就到了裴文宣手里,裴文宣听到苏容卿将人带走了,立刻领着人折回公主府去。 童业有些奇怪,不由得道:“苏侍郎截了公主,公子不该去刑部找吗?” “他不会带殿下回刑部,”裴文宣声音有些冷,“他会好好照看殿下的。” 李蓉闭眼熬了一路,感觉时光异常漫长。 马车走到半路,她便觉得有些困,但她也不敢睡。 她隐约听见苏容卿吩咐了外面马车,声音很轻,轻得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走慢些,别颠簸了殿下。” 她着实有些熬不住了,感觉盖在她身上的衣服仿佛是会咬人一样,她干脆翻了个身,便将衣服推了下去。 苏容卿静静看着那衣服被李蓉故意推到地上,他注视着地上的衣服许久,才终于开口出声:“殿下,这么睡受寒,若不愿盖着臣的衣服,就起身吧。臣带了话本,给您念念话本,时间也过得快。” 李蓉听到这话,便知苏容卿是知道她没睡着的,甚至知道她是在躲着他。 他毕竟在刑部办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李蓉被揭穿,也不再装下去,干脆起身来,坦荡笑道:“行吧,那本宫这就起来。” 苏容卿没说话,他从袖中取了一本话本出来,平和道:“今日微臣带的是《闺中记》……” “我不听这些。”李蓉直接打断了他,苏容卿动作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将话本藏到了袖中。 李蓉注视着他,她有些想问他往事,又不想同他谈这些。 他们之间的过往,仿佛是一个禁区,让她觉得不愿涉及。两人静默了片刻,李蓉终于开了口:“苏侍郎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听闻华乐殿下去公主府找公主麻烦,”苏容卿答得平稳,“微臣想,若华乐殿下真把殿下带入督查司,殿下怕是要吃苦头,便半路将殿下带了回来。” “怕不是为了不让我吃苦头,而是怕我设计华乐吧。” 李蓉嘲讽一笑,苏容卿沉默了片刻,也没遮掩,径直道:“的确也有此原因。” “你倒是不瞒我。” “容卿不敢欺瞒殿下。” 苏容卿抬眼看向李蓉,神色平静。李蓉对上他的眼睛,她盯着看了许久。 这双眼和上一世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李蓉不由得笑出声来:“你欺瞒我的还少吗?” 苏容卿顿了片刻,这话出来的那一刹,他们两人仿佛都立在薄纱面前,他们看得见对方隐隐约约的身形,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他们任何一个人,往前再走一步,就能把薄纱撕扯开来,看见对方的模样。 只是谁都不知道,那模样到底是狰狞可怖,还是美丽如幻想中的面容。 苏容卿抬手去握住杯子,他喝了一口早已凉了的茶。 冰凉的感受让他一点一点冷静下来,他稍稍镇定之后,缓声道:“殿下怨我吗?” 李蓉想了想,她自嘲一笑:“又什么怨恨呢?我不如你,愿赌服输。” “只是我想知道,”李蓉环胸在身前,低低出声,“你不能停手吗?” 已经重来一世,该报的仇也当报了,该有的怨也当消了,还有什么好执着呢? 苏容卿看着李蓉,他反问出声:“陛下会停手吗?” 这个陛下,指的不仅仅是李明,也不单单是李川。 他所指的,是每一位坐在那个位置上,有野心的君王。 世家发展至此,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君主都留不下他们。而作为皇帝母族的上官家尚且可以逃过一劫,作为整个江南世家之首、氏族谱上第一列的苏家,几乎没有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 苏容卿看得明白,李蓉也看得清楚,李川对于苏氏的暴戾,不仅仅是因着秦真真之死。秦真真所展现的,是世家权势之可怖,而苏氏之败落所代表,是世家大夏最后的辉煌,至此之后,所有世家的存在,都不过是缠绵不绝的余响。 李蓉拉不住李川,甚至于,她拉不住任何一位稍有野心的君主的步伐。 苏容卿笑起来:“殿下,我没有路选。” 李蓉说不出话来。 一时之间,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可恨又可悲。 她自己给自己倒了茶,端了茶没说话。 最重要的话已经问过了,哪怕在问之前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但终究还是想再问一遍。如今得了确定的回复,她也就再没了其他想法。 两人静默许久,黄昏刚过,马车便到了公主府前。 裴文宣等在公主府门口,他来之前,便早已让人清场。今日公主府被围,特殊情况封路也是正常。 清场之后,公主府前空无一人,他双手拢在袖间,守在门口,看见马车嗒嗒而来,他有些紧张捏紧了拳头。 车夫见到裴文宣,便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唤一声“裴大人”,就看裴文宣直接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掀开了帘子。 李蓉没想到裴文宣来得这么快,端着茶还有几分错愕,随后就看裴文宣冷着眼在苏容卿地上的衣服上扫了一眼,而后抬眼看向她。 李蓉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心理压力,她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文宣,那个……” “殿下先下来说话吧。” 裴文宣平淡开口,朝李蓉伸出手。 裴文宣越是平淡,李蓉越是心慌,她赶紧将手搭在裴文宣手上,由裴文宣扶着下了马车。 苏容卿转过头去,低头给自己倒茶。 刚下马车,裴文宣便将自己外套拖下来,披在李蓉身上,温和道:“殿下冷了吧?” “我不……”李蓉下意识想拒绝,毕竟这也是快四月的天气了,可话没说完,裴文宣就握着她的肩,肯定开口:“你冷。” 李蓉:“……” 她除了冷,没有选择。 她不敢说话,就披着裴文宣的衣服,裴文宣唤了门口守着的静兰过来,扶着李蓉进去。 李蓉见裴文宣不打算和她一起进去,不由得有些担心,怕他做出什么不冷静的事情来,毕竟崔玉郎那一拳还在朝堂上挂了几天。 崔玉郎被砸一拳没几个人理会,但苏容卿要是被砸一拳,就不是小事了。 但她又怕说多了被裴文宣误会自己护着苏容卿,她憋了又憋,只能道:“一起进去吧,嗯?” 裴文宣知道她担心什么,温和笑了笑,轻声道:“殿下先回去,我就说一句话,就回来,嗯?” 裴文宣话说到这样,李蓉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只能一步三回头,由静兰勉强扶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