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李蓉不可思议重复了一遍:“自杀?” 李明应了一声,随后便有人进来,在李明耳边耳语了一阵。 李明豁然抬头,冷眼看向苏容卿。 苏容卿还是保持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假作不明李明的目光,李明盯着他看了片刻,骤然怒喝出声:“苏容卿,还不把弘德的孩子交出来!” 苏容卿得了这话,神色平静,只咬死了道:“微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让人绑了人家孩子,就当真以为没有人知道?!” “微臣冤枉!”苏容卿立刻跪下,“陛下哪里听到的消息,可以让人出来,微臣可以与人对峙。” “对峙?对什么峙?弘德指认你,口供到奏事厅,奏事厅就烧了,人进宫里来作证,就死在半路,还自杀,如果不是有人拿孩子威胁他,他如何会自杀?如今再查孩子,又和你有关系,一件可以说是巧合,可这世上有这么接二连三的巧合吗?!” “陛下说的是,”苏容卿冷着声道,“微臣也以为不是巧合,此举必为他人陷害。” “你放屁!” 李明气得抓了杯子就砸过去,苏容卿不躲,仍由杯子带水砸在头上,茶水溅了他一身,他额头上浸出血来。然而他纹丝不动,跪在地上,只道:“还请陛下严查。” “好,好得很。”李明抬手指着他,点着头道,“查,这就查。来人,把苏容卿拉下去关入大牢,彻查他与弘德……” 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太监得通报声:“陛下,苏副司主求见。” 听到这话,李蓉不安看向门外,李明皱起眉头,犹豫了片刻后,他不耐烦道:“宣。” 李明说完,便见苏容华疾步进来,他恭敬跪下,少有正经道:“微臣苏容华参见陛下。” 李明正烦躁得厉害,他克制住情绪,抬手道:“起吧。” “微臣不敢。” 苏容华跪在地上,平静出声,李明抬眼看他,屋内久久不言,李蓉瞬间猜到了苏容华的来意。 他是来抵罪的! 李蓉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这样的变故,将会导致什么结果。 如果苏容华将所有罪名认下来,那那份指名苏容卿的口供将会变得极为可疑。只是苏容华如今来得太巧,李明怕是也不会信,但同时也会动摇之前所有证据的可信度。 这样一来,就算没有彻底为苏容卿扳回赢面,至少也能让他们的局面变得旗鼓相当。 这中间唯一牺牲的,只有苏容华。 李蓉反应过来片刻,便想说点什么,然而她才开口,就听苏容华恭敬道:“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李明盯着苏容华,许久后,他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众人都不动,苏容卿死死盯着苏容华,苏容华没有理他,李明见所有人不动,不由得怒了:“怎么,朕都叫不动你们了吗?!” 听到李明发火,李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行礼走了出去。 李蓉和苏容卿一前一后出门,走出门外后,两人各站一边,看着大雨泼洒天地,在天地中形成雨帘,似乎是在敲锣打鼓,要上演一场大戏。 而雨帘远处,宫门缓缓开启,一个青年蓝衫绣兰,手执执伞,从宫门处踏雨而来。 李蓉和苏容卿都遥望着来人,而御书房内传来叱喝之声。 李蓉听着叱喝之声,不免笑起来。 “听闻苏大人和长兄感情甚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说着,她转过头,有些好奇:“你不会愧疚吗?” 苏容卿不说话,他只遥遥看着远方。 远方青年走过宫廷广场,在雨幕中成唯一的亮色。 “殿下,”苏容卿一贯清朗的语调里有几分沙哑,“有时候,是容不得人愧疚的。走在绝路之上的人,只能往前走。” “我以前也觉得,人是被逼着往前走,”李蓉笑起来,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可如今我却知道了,原来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不往前走,你永远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不是路。” “也许前面是悬崖。” 苏容卿声音冷淡,李蓉转头看他,眉宇间带了几分光彩:“那就要看,你远不远粉身碎骨去往前了。” 听着这话,苏容卿终于将目光从雨里移开,他看向李蓉:“殿下愿为了这条所谓的路粉身碎骨吗?” “或许吧。”李蓉想了想,“我也不过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容卿,”李蓉突然叫了前世的称呼,苏容卿愣了愣,随后就听李蓉开口,“人是会变的。” 说话间,裴文宣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雨水顺着伞骨如坠珠而下,青年在伞下扬起一张清隽俊雅的面容,他面上带笑,目光明亮中带着几分独属于某个人的温柔。 他抬头时,眼里便只落了李蓉,清朗的声音恭敬中带了几分调笑:“殿下,微臣闻得大雨,特来接驾。” 说着,他将目光挪向苏容卿。 苏容卿平静看着他,他含笑看着苏容卿。 两人目光隔着雨帘交汇,一瞬诉尽数十年纷争纠葛,爱恨情仇。 “当年在下尚为学子,便听闻苏大人才名,你我各为魁首三年,却从未正面交锋过一次。如今得见苏大人,”裴文宣微微颔首,“幸会。” 苏容卿冷冷看着他,他明白这一声幸会,指的是什么。他不是在对少年苏容卿说,而是在对一个与他暗中交手了几十年、又重新回来的苏容卿开口。 这一声“幸会”,是他的问候,也是他的宣战。 他清楚告知着苏容卿,他知道他回来了。 正是知道他回来了,才这么快找准目标下手,这么果断实施计划,且是裴文宣一贯步步为营、处处设陷的动手风格。 苏容卿不免笑起来,他认真看着裴文宣,平静又认真出声:“幸会。” 裴文宣笑容更盛。 这一场迟了三十年的较量,隔了一世时光,终于开场。 第119章 前路 雨下得越发大了, 李明隐约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裴文宣将目光从苏容卿身边收回来, 他转头看向守在门口的太监,上前去将袖子里的折子交给了那个太监, 请他转交给李明,而后便回过身来, 同李蓉道:“殿下,走吧。” 李蓉有些犹豫看了御书房内一眼, 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转头同旁边太监吩咐了一声,说她提前告退, 接着便同裴文宣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行于风雨, 等出宫之后,裴文宣便抬起手来,将手搭在李蓉肩上, 用广袖替她遮挡了飞进来的雨丝。 “你怎么来了?” 李蓉低低出声:“这么大大咧咧进宫来接我,也不怕父皇怀疑。” “我递了折子给他,请求担任科举主考官一职,”裴文宣耐心解释,“明日就要确认各项职位调动, 我今晚过来表忠,也是正常。而且,”裴文宣回头看了宫里一眼,“他现下也没有心情关注我们。” “苏容华进宫了。”李蓉提醒他, 裴文宣面色不动,只道,“我知道。” “现下父皇眼里,他所能查到的事情,无非就是有人把弘德送进宫来,弘德的孩子被苏家人带走,如今口供失踪、奏事厅走水、弘德被杀,三件事本和前面两件事互相印证,虽非铁证,但在父皇心中便能定下苏容卿的罪。现下苏容华出来把前面两件事认下来,就与后面三件事矛盾,这三件事显得太过突兀……” 李蓉皱起眉头:“届时父皇怕是觉得,是我们刻意诬陷他。” “如何觉得呢?”裴文宣平淡出声,李蓉仔细思索着,“从父皇的角度,这三件事,你可以说是苏容卿为了遮掩自己做过的事做的,但是也可能是我们为了陷害苏容卿做的。父皇为何不会觉得是我们刻意诬陷苏容卿?” “其一,我们并没有陷害苏容卿的理由,要陷害,也当陷害身为肃王老师的苏容华。” “其二,苏容华来得太巧太刻意,不足为信。” “其三,”裴文宣转过头去,轻声道,“苏容华把弘德的孩子带入宫中了。” 听到这话,李蓉愣了愣。 裴文宣将伞往李蓉的方向斜了斜,轻声道:“他们最好的方案其实是杀了这孩子。只要这孩子没从他们苏府翻出来,他们咬死不认,陛下就没有铁证能办他们。可苏容华不仅没杀,还把这个孩子带入宫来交还人质认错。” “而弘德是自杀的,除非有把柄威胁,不然不可能自杀。如今苏容华带着孩子入宫,弘德的死和他们苏家脱不了干系。所以弘德之死,陛下有八成把握,认定不是我们做的。而剩下两成,也不过是他一贯多疑的性子使然罢了。” 李蓉在裴文宣的话中缓慢冷静,裴文宣送着李蓉上了马车,而后收伞。他将伞留在了马车外,步入马车之中。 李蓉的外衣有些湿,他便帮李蓉脱了外衣,从马车里拿出备用的衣衫,让李蓉换上。 李蓉坐在马车上,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忙活的人,听着裴文宣继续:“现在苏容华既然抵罪,苏容卿应当无事了。” “那苏容华呢?” 李蓉轻声开口,裴文宣沉默片刻后,他缓慢道:“离开官场,对于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那你绕了这么大一圈,”李蓉苦笑起来,“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谁说我白费功夫?”裴文宣抬头笑了笑,“你以为,我费了这么大劲儿,就只是为了让苏容卿承担个罪名吗?” 这话到的确出乎李蓉意料。 裴文宣做的事,虽然他没说,但李蓉心里也猜了个七八分,她本以为裴文宣此次意在夺了苏容卿刑部尚书的位置,没想到竟然不是? “所以你真正的目的是……” “殿下,”裴文宣抬手取了李蓉头上的簪子,青丝散落而下,他注视着面前美好的珍宝,轻声道,“苏容卿找我们麻烦,从来不是为了我们本身。而我找苏容卿麻烦,也不是为了苏容卿本身。” “他的目的,”李蓉苦笑,“是川儿吗?” 裴文宣没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当年太子被废,苏氏和上官氏连同百家协力出兵,替太子殿下夺回了皇位。但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却为了朝政频频打压世家……就算苏氏不灭,重来一次,没有任何一个世家子弟,会在明知太子意欲打压世家的情况下,让这样一个太子登基的。” 李蓉无言,裴文宣见她似是难过,他不由得有些胸闷。 他一时也不想说话了,给李蓉擦干了头发,便起身坐到了一边,自己拿了折子出来,低头看着。 过了片刻,他听李蓉回过神来,回了正题,轻声道:“所以,你的目的在于柔妃?” “嗯。”裴文宣敷衍应声。 李蓉继续思索着分析:“如今最棘手的,其实是苏容卿和柔妃联手。我建督查司,其目的是为了借由父皇的手掌控世家,按着咱们的计划,这三年你我在朝堂安排好人手布局,等三年后,如果再出废太子这种事,就不需要世家出手,我们直接扶持川儿继位。” “川儿本性仁德,我们在父皇在世时提前解决了世家矛盾,届时他就可以直接推行自己的政令,前世的情况,或许就不会出现。可如今苏容卿既然回来了,他和柔妃联手,柔妃等于如虎添翼。朝堂中的实力,有苏容卿帮他打理,而父皇那边的信任,她本也比我们高。所以苏容卿当没当上尚书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和柔妃联手,才是最重要的。” “柔妃这一次吃了亏,必然会怀疑他的能力,而且苏容华想要把罪认下来,必须坐实他和柔妃的关系。柔妃因为苏氏两兄弟受到牵连,以她的性子,怕是对后续合作存疑,若我们趁机钻点空子,离间他们,再逐个击破,就容易得多了。” 李蓉说着,高兴起来,转头看向裴文宣:“那你想好这个空子怎么钻没?” 裴文宣没说话,低头看着书,李蓉笑容僵住,犹豫了片刻后,她迟疑着道:“你……怎么又生气了?” “还能看出我生气?”裴文宣嗤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该夸夸你长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