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上官雅叹了口气,低声行礼:“殿下早些回去吧。” 李蓉应了一声,低头看着折子:“我把事处理完了,就回去。” 上官雅见李蓉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同苏容华一起走出门去。苏容华悄悄打量她,轻笑开口:“上官大人似乎是有心事。” “也没什么。” 上官雅笑了笑。 “今日劳烦苏大人相送了。” “小事。”苏容华同上官雅并肩行着,“能送上官小姐回家,是在下的荣幸。” 上官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她叹了口气:“苏容华,我还真看不明白你这个人。” “嗯?” “你能到督查司,为的是什么,我们都清楚。可今日送我回去,便是帮着我和殿下了。” “上官小姐,我也并非时时是要同你们作对的。”苏容华少有带了几分认真,“我心里有我的对错,我觉得你们过了,便会帮着其他人。我觉得其他人过了,便会帮着你们。” “苏大人没有自己的立场吗?”上官雅抬眼看他,苏容华低头一笑,“有,只是我的立场,是我心里的对错,与世家或者皇权,都没有任何干系。” “是么?”上官雅声音很淡,明白着是敷衍,苏容华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不同上官小姐谈这些。上官小姐今日忧虑,怕是与殿下有关,何不与我一说呢?” 上官雅不说话,两人提步出了门,苏容华用手中扇子敲打着手心,缓声道:“上官小姐不说我也知道,今日满山的芍药,裴大人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公主却在那里设伏,裴大人与公主的关系,看上去颇为微妙啊。” 上官雅停住脚步,苏容华转眼看她:“上官小姐是不是想,殿下明明心里有裴大人,裴大人心里也有殿下,为何似乎还与裴大人关系这么僵呢?” “苏容华,”上官雅抬眼,冷冷看着他,“殿下也是你能妄议的吗?” 苏容华笑起来,他靠近上官雅,轻声道:“笑一笑。” 上官雅不说话,她盯着苏容华,只道:“为什么?” 她虽然没有明指,苏容华却也知道,上官雅是在问方才他说出的问题的答案,他挑了眉头:“这就是你问人的态度?” “不说就算了。”上官雅声音很轻,她径直转向马车,还未到车前,就听苏容华道:“因为在意。” “殿下这个人,越是在意什么,越是不敢触碰什么。她和裴文宣不一样,当年裴礼之大人,夫妻恩爱,超乎寻常,所以裴文宣于感情一事,更重情,也更有勇气。而殿下生于宫廷,你我也知,如我们这样的出生,自幼教导之中,夫妻之间仅有规矩,情爱便是天上月,水中花,殿下何不是如此以为?” “生于不同之地,自然性子不同。裴文宣看似温和谦让,实则极为强势,若是定下什么,那就是步步为营,寸土必争,尤其是感情一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殿下不是,殿下于感情,看得又郑重又悲哀,她怕自己于感情中失了分寸,所以她越在意,越害怕。” “你为什么这么说殿下?” 上官雅回过头来,皱起眉头,苏容华每一句话她都挑不出错,可她奇怪的是,苏容华为什么这么了解李蓉。 苏容华耸耸肩:“不说我说的,别人告诉我的。” “谁?”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苏容华轻笑:“我告诉你,也不过就是给上官小姐解惑,裴文宣和殿下,其实并不般配。裴文宣的感情,殿下要不起,殿下会怕。” 上官雅没说话,她静静看着苏容华,苏容华走上前来,叹了口气:“所以你啊,别为他们cao心了,随缘吧。” 听得这话,上官雅笑起来。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她甩下这一句,便提步往督查司走去,苏容华愣了愣,便见上官雅穿过庭院,疾步走到李蓉房间之中。 李蓉还低头写着字,上官雅走到李蓉面前,将李蓉手中笔猛地抽开,认真道:“殿下,别写了。” 李蓉顿住动作,就听上官雅道:“殿下,你若想和离,就早一点和离。若你还想留住驸马,现在就回去。” “你怎么还不走?” 李蓉笑起来,抬眼看向上官雅,有些无奈道:“小小年纪管这么多干什么?” “殿下,您今年也不过十八岁。” 上官雅认真看着她:“算来我比殿下还要年长几分。殿下听我一句劝,回去吧。” 李蓉不说话,她神色平静,似乎完全没听懂上官雅说什么一般。 上官雅皱起眉头:“殿下,您素来行事果决,何必如此逃避呢?您总不能在督查司一直批折子批到死,总得见他。” 李蓉听着,片刻后,她笑起来,转头看向灯花:“你觉得我如今优柔寡断,很不讨人喜欢是不是?” 上官雅愣了愣,李蓉将笔从她手中取过来,温和道:“如果我回去了,裴文宣要见的,就是这样的我。” “那又怎么样呢?” 上官雅忍不住开口:“裴文宣心里有你,你也不是不在意他。” “谁告诉你我在意他?” 李蓉低着头,一字一字落在纸页上,上官雅气笑了,也顾不上尊卑,直接反问:“殿下,你给别人喂过汤吗?” 李蓉顿了顿笔,上官雅继续道:“你伺候过任何人吗?你小心翼翼在意过其他人的感受吗?你关心别人对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吗?” “你对不上心吗?那天杀手说要杀你的时候,你同我说不用管,可他们刺杀了裴文宣,你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如今明明杀谢兰清太过冒险,可你为了警告他们还是要杀他……” “你放肆!” 李蓉大喝出声,上官雅抿紧唇,她盯着李蓉:“殿下,你这样下去,你想过你的一辈子要怎么过吗?你这样下去你会活生生把所有你喜欢的喜欢你的人都逼走的!” “我没过吗?”李蓉冷静回应着上官雅的询问,她说得异常认真,“我想得很清楚,我不在乎别人,我也不需要别人在乎我,我这辈子让我在意的人过得好好的,我自己有钱有权,想要谁在我身边就让谁在我身边,我一辈子想得清清楚楚,我要怎么过一辈子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上官雅听着李蓉回话,有几分震惊,李蓉放下笔,似乎是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同上官雅说这些。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情绪站起来,让自己尽量冷静一些:“我明白,你们觉得所有事都该有个结果,裴文宣要这个结果逼我,你如今也要逼我,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不想付出又希望他在我身边,”李蓉说着,又停了下来,她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语调,让自己和平日看上去没什么不同,“我知道,这就是自私,不管我对他再好,给不了他想要的,就该把一切说清楚,不该留。” “今日之事是我的错,”李蓉说得理智,语调都没有半分起伏,“是我心里一直在逃避他的感情,所以凡事都要往不好的地方想。今日但凡我多留几分心,也不至于伤害他。我应当同他道歉,也应该同他说清楚,我不能自以为是的对他好,觉得这样就可以弥补他给我的付出。他要什么,我得给什么,给不了,我得说清楚。你不必说了,我回去。” 上官雅愣愣听着,李蓉果断摔袖,便出了门,上官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道:“殿下。” 李蓉顿住脚步,上官雅回头看她:“为什么你从来没想过要同他在一起呢?” 李蓉没说话,她背对着上官雅,好久后,她平静道:“回吧。” 说着,李蓉便提步走了出去,她上了马车,一个人坐在马车里。 一个人的空间将她吞噬的刹那,她捏紧了手掌。 她反复张合着手心,调匀呼吸,把自己所有涌出来的情绪又逼回去。 这些都是小事,不必在意,她不该为这些事乱了分寸。该解决的就该解决,不应该拖着。 她所有理智都在控制着她,然而某一瞬间,她就会涌出上官雅那一句询问,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要同他在一起呢? 为什么呢?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每一次当她幻想未来时,她就会不经意想,他们会在一起多久,他们会不会分开,在一起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分开之后又要如何。 她见过她母亲坐在北燕塔里一坐一夜的时光,她见过宫廷里无数女人得了许诺又因种种别离的模样,她牢牢记得十八岁那年她听见裴文宣说那句“我放不下她”时内心的屈辱和对自己的厌恶自责,也清晰记得她试探着询问苏容卿“我可以同他和离”时苏容卿跪在她身前那一刻的茫然无措。 那些过往都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从不肯将这样屈辱的一面拉扯出来给其他人看。 她只愿所有人眼里的李蓉,哪怕傲慢,也绝不低头。 她在回顾过往时一寸一寸冷却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后,马车停下来,她听见静兰在外恭敬出声:“殿下,到了。” 李蓉在马车里缓了缓,才应了声,她伸出手去,由静兰搀扶着下了马车,冷风轻轻吹来,有一阵无端的寒意卷席了她,她站在公主府门口,扬起头来看着那块金字牌匾,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上一世的公主府。 她记忆里的公主府,一直阴冷,安静,哪怕有苏容卿跟在她身后,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陪她走过所有角落,可她也会觉得有彻骨的冷翻涌上来,渗进她的骨子里。 可这一世的公主府,她从来没这么感觉过。 苏容卿在她身后时,像是她的影子,另一个她,他们太像,一起埋在这公主府里,死气沉沉,没有人比苏容卿更了解她,可正也是如此,他们一起沦于黑暗时,谁也救不了谁,只能一起沉沦。 而裴文宣不一样,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站在她背后,她就知道他的存在,她能清晰感知到,有一个人,无论她沦于任何境地,他都能伸出手,将她拉出来。 这样的感觉让她害怕又无可抑制地渴望,所以明知自己身处于烂泥,她还是会忍不住朝他伸出手。 可她清楚知道,自己的感情就是一滩沼泽,她向裴文宣伸出手,不过就是把一个岸上的人,拉到沼泽中和自己一起溺死。 她会毁了裴文宣。 她的敏感,她的多疑,她的自私,都消磨这个在感情上怀以最美好期盼的人,然后让他一点点变成和她相似的人。 李蓉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然后她就看见站在长廊上的青年。 他身着单衫,外面披了一件纯白色的狐裘大衣,静静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银霜挥洒而落,李蓉停在长廊入口,她没敢上前。 裴文宣轻轻侧头,便看见李蓉,他们隔着一条长廊,静静凝望。 看见李蓉那一刻,裴文宣也说不出是怎么的,就觉得心上有种难言的刺痛泛开。 他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上一世的李蓉,她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冷漠又孤傲的模样。 他们两谁都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 好久后,裴文宣先笑起来:“殿下回来了。” “嗯。” 李蓉应了声:“还没睡啊。” “有事放在心上,想等殿下回来问,便一直等着了。” “你问吧。” 李蓉仿佛答得坦诚,仿佛已经做下决定,便无所畏惧。 裴文宣看出她的情绪不对,他顿了顿,还是道:“今日殿下最后提及上一世同我发火,我见殿下似乎是伤心了。殿下性子向来内敛,能说那样的话,应当是因上一世的事伤殿下太深。我知道问这样的话不应该,可我还是想问一问殿下。” 说着,裴文宣认真问她:“上一世我伤了殿下,是不是无论我如何解释,殿下都难以释怀?” “不是,上一世的事情,你解释得很清楚,我也放下了。” 李蓉垂眸。 “那殿下今日说,不是不是我一个人觉得感情被践踏过,也不是我一个人觉得自己可怜过,又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何时都应保持理智。” 就像她当年一样。 听到这话,裴文宣动作僵了僵,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觉得有些荒唐,想说什么,又克制住自己,最后轻笑出声来:“殿下始终还是殿下,是微臣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