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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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再是不堪,总有个殷氏处处为她打算。而她江苒,母亲早逝,父亲根本只将她看作可以交换的货物,这又是何其不幸! 赵乳娘愈说愈是觉得沉痛,拉着江苒的手哭了一番,脚边的小郎君不知祖母为何如此,懵懵懂懂地看着祖母。 江苒叹口气,劝说她止了泪水,只道:“乳娘既然来了,便别说这些伤怀之事了。” 赵乳娘忙拭泪,道:“也是,四娘子长大了,也知道这些道理了……只是,您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忙?” 江苒便问起了嫁妆之事。 她如今是大姑娘,家中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唤来乳娘问这些,也是应当。赵乳娘倒也不惊奇,一一说了李氏嫁妆里头的田产出息,又劝江苒务必将这些好生抓在手里,也要开始学着管账,为将来做打算。 江苒一一应下了,忽地提起那银簪,“先头忽然翻到的,只是不曾在嫁妆单子上瞧见,且又只剩了一根,我便想着,是不是嫁妆单子还不够整齐仔细……” 她一面说着,一面唤杜若取来那根喜字扁头云纹簪,递给了赵乳娘。 她这个话题转变得有些奇怪,赵乳娘原先只当她是小孩子家家性子跳脱忽发奇想,可盯着那银簪看了片刻,她便忽然变了脸色。 她脸色僵硬发青。 这个十多年前的秘密,原来应该随着李氏逝世,她们这些老人走的走死的死,被牢牢掩埋在泥土之中了。 可偏偏造化弄人,时隔多年,竟又再一次将那铁证摆放到了她的面前来。 “奶娘?怎么了?” 江苒一直注意着她的面色,发觉赵乳娘脸色不对,她便出声询问。 赵乳娘连忙回神,她满头是汗,慌忙回应说,“这、这簪子我并不记得了,这些小物件先头娘子带来不少,这原也没甚么特殊之处,四娘子怎么忽然想起来问?” 江苒狐疑地看着她,“可是……” 不等她再问什么,赵乳娘便匆匆告辞,只是推说自己孙子年幼,要早早归家去,旋即她便不管江苒的挽留,坚决请辞离去了。 江苒皱了皱眉,再一次拿起那银簪,依旧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可赵乳娘的反应,分明就把“簪子有问题”给写在脸上了。 这反倒染个江苒愈发肯定了这簪子的不俗之处,她吩咐杜若放好了银簪,想到事情愈发没了头绪,不由烦恼起来。 另一头,京城相府。 今日本该是江锦当值,可他在收到了一封信后,破天荒同上司请了个假,骑着马便一路奔回了相府。 他拿着信,对着相府众人说出了裴云起来信的内容。 江夫人听完了去仿佛还不满足,她拿过信件,怔怔地看了良久,下头三位郎君皆是屏声静气,头一回在自家母亲跟前保持了安静如鸡。 还是江相先忍不住了,“这……太子殿下只是瞥见一眼,许是瞧错了?咱们的女儿都消失了十几年了,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冒出来了?……” 江相老谋深算,想到京中愈演愈烈的相府与皇家结亲的谣言,唯恐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故意伪造信物。 可江夫人却死死地揪着信件不肯放,“我不管是真是假,你们务必要把那个女孩儿带到我跟前来瞧一瞧。”说着,她就红了眼圈,“我可怜的四娘,在外头不知受了多少苦……” 在场的三位郎君之中,江锦年纪最大,那会儿出事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懂事了,所以如今看到母亲悲伤的模样,不免感到一丝伤怀。 毕竟…… 整个相府,都对不起他们本应该捧在掌心的那个孩子。 想到这里,江锦便迟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便替母亲跑一趟?” “自然是你去!”江夫人像是忽然来了劲儿,“你去,将你meimei带回来!” 江锦听见“meimei”二字,不由心情复杂。 当年江夫人生四女儿的时候,另外两个弟弟都还小,不太记事儿,江锦却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欣喜地期待着那个meimei的到来,知道meimei可能不在人世时,又是如何心情低落的。 如若她当真还在世上…… 那就是他们相府真正的明珠,合该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第16章 杜若将新来的几个丫鬟带去安排了差事,将平日丫鬟们常做的活计再细细分了分,又一一安排好住处,这才回身朝着江苒屋中去了。 一进屋,她便瞧见江苒正疲惫地伏在桌上,愈发显得肩胛骨细细突出,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她难免生起几分心疼,蹑手蹑脚地近前去,却听趴着的江苒开了口,“都安排好了?” “照您的意思,都安排好了,”杜若小声道,“我还盘查了一番她们家里,来府前可有见过什么人。除了两个人有些存疑,一人叫小桃,一人叫三七,旁人倒都是清白的。” 这样简单的盘查并不保险,然而殷氏也不过就那点儿能耐,倒不需要严阵以待。 江苒略点了点头,只道:“使人盯紧这二人,看她们是否往殷氏那头报什么消息。旁人近半月也不许叫她们到我屋里头,瞧着可靠了,再慢慢往上提拔就是。” 另一边,殷氏这头。 小桃的确是她安插进去的。她当初留了个心眼儿,出挑的和平平无奇的,俱都选了人,最后竟是最不起眼的小桃得以混入,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没过两天,小桃便借口替四娘子来殷氏这头领东西,趁机过来了一回,带了些打探出来的消息。 因着平素杜若管得严,不叫她们这些新来的近江苒的身,打听来的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儿,其中唯有一件惹起了殷氏的注意。她道:“为什么好好的,她要寻她的乳娘?” 江云迟疑地道:“许是想见故人了罢?” 殷氏想了又想,总觉得不对劲,便悄声吩咐了人去将那赵乳娘追回来。等她处理完这些事务,回头却见江云还惦记着先头的事儿,只恨恨地道:“娘,那个孔雀簪,凭什么就给了她了!爹平日都说疼我,一到这种事儿上,就偏江苒了!” 殷氏面色微微沉了下去,“那孔雀簪倒不要紧,要紧的是,送簪子的人……” 江云愈发恨恨,“怎么偏偏是她!凭什么不是我!” “不急,”殷氏疼爱地看着这个女儿,忙说,“之后的花宴,你好生打扮,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做打算了。” 江云皱眉,“可是江苒……” “无妨,”殷氏仿佛成竹在胸,微笑说,“我想个法子,让她去不了,就是了。” 殷氏母女俩,意不在定州。 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又如何甘心偏安一隅呢?京城来的相府大公子,便是一块最好的跳板。 不论是做妻还是做妾,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可不比当一个边陲小官的庶女来得舒坦么? 殷氏拉着江云的手,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生养的这个女儿,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道:“你人才是出众的,江苒那头,不过脸生得好了些,却没脑子,平日你只不要同她闹,装出善良大度的模样,旁人自然偏向于你。你跟着我一贯是吃苦的,江苒那早死鬼的娘,先时不让我进门,至今还阴魂不散,娘只指望你了。” 她又想了想,悄声道:“大公子人才出众,这你还在京里头的时候便知道。娘原想叫你看看刺史府的封二郎,可那封二郎又哪里比得上江锦!且咱们家虽同相府已然出了五服之外,但总算是有些干系,岂不比旁人更近水楼台些?” 江云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道:“娘,你放心,这次的花宴上我定会好好表现,只要她不去,我就能一鸣惊人!那相府公子,我定是要拿下的,好不给你丢脸。” 那江苒自视甚高,觉得她处处高人一等,可江云却觉得她是个绣花枕头草包美人,江锦看得上她才怪! 这头算计正浓,日子一晃,便到了牡丹花宴当日了。 花宴原开在傍晚,可江苒一早便被杜若叫起梳妆打扮。小娘子们争奇斗艳的日子,费多少时力打扮都不算奇怪。 江苒尚且打着哈欠,就被按着坐在了梳妆台前。她无奈地道:“我这是要去赴王母的瑶池宴不成,值得你这样精心准备?” 杜若见她不上心,忙道:“小桃从昨儿开始,就到处打听娘子您要穿什么戴什么,想来定是要把话传给五娘子!这牡丹宴,便是娘子们无声的战役,您可别再轻省了去!” 江苒被她说得笑了,“好好,这原不是花宴,竟成了个战场了。给你家娘子我拿把大刀来罢,论拳脚我定不输给她们!” “娘子!”杜若恼了,“您难道当真要看五娘子得意么!” 江苒心道:上辈子见她得意还不够么?这会儿要还让她继续得意,她江苒简直没法在定州闺秀圈里混了。 面上却只是笑了一笑,抬手递了梳子给她,“好啦,梳头罢。” 杜若见她终于端正了态度,这才放下心来,便照着记忆中的样式给她梳了惊鹄髻,杜若手巧,单单的惊鹄髻瞧着太老成死板,她便又将发髻两翼结环上拢,像个百合髻的形状。惊鹄髻配上那日的孔雀簪,既华美妩媚,又不失灵动秀丽,行走间可见孔雀尾羽熠熠生辉,美貌异常。 等到选衣裳,江苒却问她,“小桃同江云说,我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杜若道:“我随口胡诌的,只说娘子您喜欢红色、紫色这样出挑的。” 江云人生得寡淡,穿这样的艳色容易叫衣裳喧宾夺主,因此定是避开了这些大红大紫的颜色,江苒略一猜,便知道她定会穿一身绿。 不管湖绿水绿,总归江云唯恐两人撞了颜色,叫江苒夺去风头。 江苒微微一勾唇,等丫鬟们捧上衣服来,她一眼便指中了一件碧绿绿缠枝莲地凤襕妆花缎裙等,上头缠枝流畅婉转,牡丹饱满艳丽,灵巧的枝藤、叶芽和秀美的花苞穿插其间,使得整件裙子看起来花清地白、锦空匀齐,江苒穿好了这衣裙,配上惊鹄髻同孔雀簪,在平素的艳丽无匹之余,又额外多出一丝清新秀雅来,行动间裙摆之上莲花款款绽放,如同瑶池仙子一般。 丫鬟们都看得呆住了,好半晌,才纷纷夸赞起自家娘子的天人之姿。江苒含笑听着,可想到的却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条裙子,她当初裁衣裳的时候,因为腰围略放宽了一些,便积着许久未穿,后来还是花宴前江云来她这儿,瞧见了丫鬟们收拾衣裳,讨要了去的。 她上辈子不善交际,也不耐烦同人虚与委蛇,对自己这个庶妹最是瞧不起看不惯,什么银簪衣服,江云来讨要,她也是毫不在意地就给了,只觉得她眼皮子浅,小家子气。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条裙子助她一臂之力,在宴席上惊艳四座,一时江五娘的名声响彻整个定州城,连刺史府的二郎君,都有娶她之意。 甚至后来江家覆灭,江云也能在不知名的贵人的帮助下脱身而出,反而是自己,最后竟那样凄惨,被她一脚狠狠地踩进泥地里去。 江苒翻开那妆奁上的琉璃镜,瞧见杜若沾了花枝,在她眉心细细绘出一枝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丫鬟们都凑趣说,“娘子好生漂亮,定能惊艳四座,那头五娘子,再是旁人如何夸清丽,又如何能抵过娘子分毫。” 江苒扶着杜若的手起身,闻言轻轻一笑。 上辈子,江司马以为她奇货可居,牡丹宴是叫她务必盛装出席了的,只是她心高气傲,听闻父亲竟有叫自己做妾的意思,气得同他大吵一架。 这辈子虽也还不甘心,但总学乖了几分,知道这花宴十分重要,还是得去一去。 府中早已套好了马车,为了体现两人姊妹情深,江苒同江云是务必要坐一辆马车去的。侍女们另外坐车,并不在马车内服侍。 江苒才走到马车前,便见江云站着了,她停下步子,瞧了过去,淡淡道:“meimei今儿倒是来得早。” 江云只见她盛装华服而来,发间孔雀簪熠熠生辉,额间牡丹花钿妩媚风流,容色摄人,一时叫人不敢直视。她自以为今日是悉心打扮,可在她跟前,反倒觉得自己只如萤火之辉,一时不由语塞。 她分明打听来江苒要穿的是艳色,才特地穿了一身水绿色,可一面她的衣料不及江苒,一面花纹又过于干净寡淡,如今站在江苒边上,简直就是个陪衬。 所谓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好半晌,江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长幼有序,我原是等着jiejie来呢。请jiejie上车罢。” 还好,就算江苒抢了风头也关系,江云自然还留了后手。 江苒看了她一眼,直到对方开始觉得心虚,低下了头,她才淡淡说,“我今儿穿得繁复,身边少不了人伺候,便同我侍女乘后头那轻便些的马车,meimei自个儿坐便是。” 说罢,也不等江云反应过来,便由杜若搀着,走向了后头的马车。江云的侍女不知内情,只是道:“既然如此,娘子,咱们也上去吧。” 江云不料她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又不能说破,只能硬着头皮,瞪着江苒的背影。 江苒忽然回头,二人对上视线。 她眸光清淡,并无喜怒,可江云心里有鬼,忙低了头,不敢与她对视,接着她便踩着矮凳往马车上去。 她脚才一踏上马车,前头拉车的马匹便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江云被马匹的动静吓了一跳,一时没站稳,好在她才一只脚踏上去,见此忙将身子后仰,堪堪从上头退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