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今天是重阳节,牛二一大早起床就接到好几个叫花子的通知,说让他晚上一定要参加骆宅里的聚餐。据说明天有人就要离开骆宅了,所以大伙商量后决定今天骆宅大众聚在一起过个重阳节。 因为很多人想拿着分到的钱回老家去做些小本经营的买卖,或者去投靠亲戚,穷亲戚没人理,但有钱的亲戚还是很受欢迎的,他们以后就不再乞讨为生了,这卖酒分到的钱对于这些身无分文的叫花子来说,那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巨额财富。 所以说贫穷限制了每个人的想象,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几坛子陈年老酒,就能让他们从一贫如洗到富得流油。说到聚餐,牛二必定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几个负责掌厨的大娘,一早就跑来问牛二想吃什么,还没等牛二回答,离疏就借着牛二的嘴巴说了声:“我特别想吃鱼。”自从附身过小动物后,离疏一想起吃小动物的rou就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架不住嘴巴馋rou,然后掩耳盗铃地想,吃点鱼rou应该不要紧。掌厨大娘一听说牛二想吃鱼,一拍胸脯说道:“没问题,我今天就去卖鱼桥给你买鱼吃。”说完就一溜烟地买鱼去了。 牛二忽然想起昨天醉仙楼还欠了他几十两银子的酒钱,今天他们二人还要拿着店家给的欠款字据去把银两兑回来。于是牛二和田七各穿上自己的那身行头,整整衣冠,洗了把脸,一起出发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里最近生意十分火爆,据说是采办了一批十多年前窖藏的正宗老牌名酒神仙笑,味道之醇美不可言说,连那个无欲无求的化名谢云的芷阳大君严华都闻着味儿找过来了。严华带着从小就服侍他,一直跟着他读书写字、修仙练剑的那两个仙娥来到了醉仙楼,彩云和追月为了出门方便,两人都是青衣少年的打扮。 到了醉仙楼后,三人定了一个雅间,要了两坛子神仙笑和一些下酒菜。开坛后严华饮尽了一碗酒,美酒灌入愁肠却解不了愁,那纯正的酒香刺痛了他的心脾,此时的严华已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他马上叫追月去唤店家来问话,店家见是一位贵公子,连忙热情地做出有问必答的姿态。 严华问道:“敢问店家这批神仙笑是从哪里进的货?我家里有亲戚也是开酒楼的,希望能采办到这样正宗的神仙笑。” 店家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公子真是识货之人,但公子有所不知,这批神仙笑已经是绝版了 。”严华抛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店家继续说道:“这一批货是两个家道没落的公子卖给我们的,这批神仙笑是他们家里窖藏了十多年的,一共就一百多坛酒,全部被我们酒楼收购了,喝光一坛少一坛,现在这批酒已经卖掉一多半了。” 说完这些话,这个店家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严华说道:“对了,公子刚才唤我进来的时候,他们俩兄弟正在伙计那里收酒钱呢,这会功夫应该还在柜台那里。” 严华眼睛一亮赶紧问道:“那敢问店家,这二位公子如何称呼,我现在就想去会会他二人。” 店家回答道:“这两位公子是兄弟俩,都姓谢,一个叫谢云,一个叫谢雨。” 严华:“……” 离疏去卖酒的时候就觉得牛二和田七这两个名字实在太俗气了,不像是大户人家公子的名字,于是就信手拈来地把自己来到人间听到的第一个高雅的名字给用上了,还顺便类推出了另一个高雅的名字。 牛二和田七收了酒钱正待离开醉仙楼,被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二位公子请留步。”牛二和田七转头一看,是一位俊俏的青衣少年:“我家公子想认识一下二位公子,可否请二为公子到雅间一叙?”少年做出了一个有请的姿势。 牛二和田七有点不知所措,离疏也是一下子有点慌乱,他那“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人生信条总是在提醒他处处小心。正在这犹豫不决中,一位青衣公子从那位少年身后走了过来。离疏看到那人鬓角处的一缕白发,心中惊叹了一声:“谢云!” 同时牛二看见对方缓缓走过来,竟然张口叫了一声:“谢云哥哥!原来是谢云哥哥!” 离疏听到牛二叫完谢云又带着两个字“哥哥”,羞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心道:“这牛二脸皮怎么这么厚啊,他自己现在就用着人家谢云的名字呢,还在这醉仙楼里这样大声地叫,然后还有这哥哥他是怎么叫出口的?第二次见面就能冲着人家叫哥哥!真是丢死人了!”因为两个人用的是一张脸皮,一个觉得无所谓,一个觉得脸上挂不住,大概别人看到的应该就是牛二的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此时,谢云也认出了牛二,当他看到牛二一身锦缎袍子的打扮,一时有些疑惑,他没有当众喊出牛二的名字,当然他还记不记得牛二的名字也很难说,谢云行了个礼做出邀请的姿势说道:“可否请二位公子到雅间一叙?” 几人在雅间落座,除了牛二是兴高采烈的,其他几个人有莫名奇妙的,有心事重重的,有情何以堪的。离疏一直在偷看谢云,谢云今天穿了一身青衣锦缎袍子,与上次见面相比更多了一丝凡间的气息,像一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没有了那种不可触及、高高在上的仙人的感觉,那一缕道尽沧桑的白发更似由凡尘着色而成。 牛二首先发问:“谢云哥哥,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真的是太巧了。”接着就是他那招牌式的嘿嘿傻笑,牛二果然是真的很开心。 谢云向牛二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分别冲牛二和田七各行了一个见面礼,一边见礼一边向对方尊称道:“牛二公子。”“这位想必就是田七公子了。”田七愕然,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很纳闷,牛二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一位贵公子,也叫谢云,跟他这几天用的假名字一样,而且还管这人叫哥哥,更奇怪的是这位名叫谢云的贵公子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牛二简短地把认识谢云的经过跟田七说了下,因为自己曾在谢云面前提到过田七是自己的好兄弟,想必是那时谢云听到田七的名字就记住了。自那日在骆宅遇见谢云后,离疏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就是谢云那天三更半夜地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荒废的宅院里,虽然今天再次见到谢云,但离疏觉得自己似也不好唐突地去询问。离疏和牛二对谢云都颇有好感,见了一次面就记住了两个小叫花子的名字,何况人家还是个修仙世家出身的贵公子。 谢云行完见礼后,又示意自己身后站着的两位书童打扮的少年人向牛二和田七分别行见礼,牛二和田七这才有机会定睛仔细看了一下谢云身后的两位青衣少年,霎时都看呆了,两人第一次见到这么清俊秀美的少年郎。 离疏抬眼望去,不知是因为天生对女扮男装或是男扮女装特别敏感还是因为自己有什么第六感,立马识破了这两个少年郎的性别——原来这两个少年只是男儿打扮的两个漂亮的妙龄女子。离疏心里咯噔一下,“这谢云一个大男人出门带着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是要干嘛?这是什么情况?随身伺候的那种吗?”离疏不敢再想了,照理说离疏也不该去关心这些,但他就是忍不住好奇地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等彩云和追月各自向牛二报上姓名后,牛二和田七也都明白了其中端倪,原来她们是女扮男装,明明是两个女孩子的名字,长得又都是女孩子的模样,只不过就是穿了一身男子的衣装。 牛二和田七倒不似离疏心里想得那样龌鹾,但他俩想得也没有多么高雅。毕竟是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碰到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这两个人和一只鬼就在原地各怀鬼胎地在心里翻云覆雨了一把。 谢云见礼数已尽,便直奔主题:“不知二位公子卖给醉仙楼的这上好的神仙笑是从哪里采办到的货?” 牛二和田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谢云知道他俩的真实身份,就是骆宅里的两个小叫花子,哪里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公子哥,怎么会有家中窖藏的美酒。 离疏听谢云这么一问倍觉很丢人,拿了别人家的酒出来卖钱,还假扮贵公子招摇撞骗,关键这骗子还用的是眼前这个人的名字,所以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离疏心想:“早知道这样就不进这雅间了,看见谢云就应该拽着田七撒丫子就跑,都怪这个牛二,一口一个哥哥的,扰乱了自己正常的思维和判断。” 于是离疏决定袖手旁观了,剩下丢人的事情让牛二去担着吧。与离疏相反,牛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直以来他对自己最近的变化和一反常态倍感骄傲。 此时谢云开口打破了刚才的沉默:“二位公子都住在骆家庄,莫非这酒是从骆家庄里找到的?” 谢云一语道破天机。 牛二见纸里包不住火了,只好摊牌:“不瞒谢云哥哥,我们在骆家庄里发现了一个酒窖,酒窖里有一百多坛十多年前的窖藏神仙笑。”无需牛二再多解释,已经真相大白。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发现的呢?”谢云继续追问。 田七像踢皮球一样马上把这个锅踢给牛二,一指牛二道 :“是他发现的。”然后把牛二发现酒窖的时间和大概的经过跟在场的人大致描述了一下。离疏虽然放弃了开口说话,但耳朵还是不肯闲着,他听了田七的这些描述后还是有些无地自容的。此时他庆幸到,还好牛二脸皮比较厚。 谢云听完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你们以前住在骆宅这么久都没发现,这几天忽然就发现了。” 牛二和田七好像对于这点也很迷惑,但从来没有细想过是什么原因,于是两人同时都点了点头,他们感觉谢云像个捕快在查案子似的,然后又问了许多细节性的问题,牛二和田七都一一作答。 接着田七忽然补充道:“可能是因为牛二被什么高人点化了,他最近人变得比以前聪明了许多,那天不知怎地他忽然在骆宅里转悠了一圈,就发现了骆宅里的酒窖了。” 牛二听了这些赞扬的话当然十分开心,自己也不住地点头,然后不望洗白两句:“那一百多坛酒都是无人认领的,所以我们就擅作主张了,而且我们把卖酒的钱都分给骆家庄里的穷人了。”离疏觉得牛二今天说的话里,就只有这句话是过了脑子的,还比较中听。 谢云望向牛二,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离疏虽然不说话,但却时不时地借着牛二的眼睛偷偷地看谢云。离疏觉得谢云举手投足中透着温文尔雅,矜持端庄,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一眼,从第一天来到骆宅那晚与这位谦谦公子相见后,闲来无事时他眼前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云那张俊美的脸庞,离疏总是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所以这回再次相遇,离疏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不知自己是真的觉得似曾相识,还是只是想找个借口多看一眼。 这时牛二开口问道:“谢云哥哥,你上次说你是芷阳山人氏,那你是不是就是芷阳山上那个修仙大世家谢家的人?”谢云冲牛二点了点头表示肯定。田七一听牛二这么问,对谢云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还没待田七和牛二继续追问些什么,只听谢云开口说道:“今天难得碰到二位公子,我正好刚刚点了些下酒菜,还要了两坛你们卖给醉仙楼的神仙笑,要不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把酒话桑麻’,一起过个重阳节如何?” 主人如此盛情,客人自是不好再推脱,于是彩云和追月也一同落座,五个人加一只鬼就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快朵颐、酒rou穿肠。 虽然牛二和田七卖了这么多坛酒,他俩自己都没舍得开过一坛子喝,因为这样的消费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不想今天有幸在醉仙楼里喝到自己卖出去的酒,这正宗的神仙笑确实是实至名归、不同反响。 离疏从见到谢云后就一直躲着,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是偶尔偷看一眼谢云,但喝酒这事他可真不想再躲躲藏藏了,于是借着牛二的嘴巴使劲地品尝着这正宗美酒。 酒过三巡,离疏感觉自己的自控力大不如前,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盯着谢云看,他发现谢云也是时不时地用眼睛瞟向自己。当目光相遇,离疏心中似乎掀起丝丝涟漪,他借着牛二的眼睛与谢云的眼神交汇时,离疏看到谢云那清澈如水的眸子深不见底,他越是想看明白越是看不明白。 谢云也不回避,离疏看向他,他就回视过来。田七在旁边看到牛二一副傻样子,眼神粘在谢云身上离不开,担心牛二又会冒出什么反常的举动,于是田七用胳膊肘碰了碰牛二,给他使了个眼色,离疏微醺中没明白啥意思,自顾自地还是想从谢云脸上找那似曾相识的原因。 田七实在看不下去了,担心这仙门大家的贵公子受不了牛二这市井小民的无礼之举,于是在牛二的耳朵根处小声说了一句:“牛二,你这样盯着人家看是不礼貌的。”然后一脸嫌弃地瞪了一眼牛二,那表情就如同牛二给他丟了多大的人似的。 田七心想,那谢公子就是再好看也没必要这样一副痴呆相地看吧,再说了,他又不是姑娘,再好看也没用啊。同时田七庆幸到,还好这牛二看的不是彩云或者追月,否则那眼神就是色迷迷的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