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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自从来到这里,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起那段光怪陆离的留学生活了,此时此刻,他突然怀念了起来,至少那几年的快乐都是恣意的,都是用钱可以买来的,不像这里,想往人身上花钱人家还不高兴,做什么都要先顾及某人的想法,被人牵着心神走…… 比如,九爷。 * 那晚模模糊糊的梦就像一枚鱼雷,在沈惜言心里闷声炸出了暗潮,他其实早不记得梦中的具体内容了,单单是梦里的那个人,和醒来之后湿淋淋的裤裆,就足够让他心烦意乱。 他才到北平多长时间呀,就做了两个关于九爷的梦,偏偏这两个梦还都有些难以启齿,后者更甚。 满打满算,沈惜言来这世上也不到二十年的光景,他从未想过一个男人竟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世间之大,生灵之多,这样的人,怎么就让他给不小心遇上了呢? 如此深奥又略带哲学色彩的问题,让沈惜言这个从来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去想,自然是想不明白的,他只知道,不该这样去惦记一个男人…… 自那日在香园临时爽约后,赵万钧又派人来严公馆邀了沈惜言几次,沈惜言每回都是叫小玉去替他回绝的,他本人就站在二楼的窗边瞧着,等人走后,又忍不住去问小玉九爷邀了他什么。 就这样持续了三天。 第四天,沈惜言准时准点站在窗口往大门外看,等了好久,那传话之人都没有如期而至。 不来也好。 他心想。他在北平又不是没有知交好友,没了九爷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思及于此,他“啪”一声撂了窗帘,眼不见为净。 当晚,他的知交好友严二就带他去了传说中的好地方。 沈惜言瞪着眼前五光十色的舞厅,惊讶道:“书桥,你做东?” 严书桥虽和沈惜言是发小儿,家底也厚,但与沈惜言的出手阔绰恰恰相反,严家管他管得严,他的钱全是往肋骨上栓的,抠着呢,像舞厅这种摩登地界,消费可绝对不低。 “当然,我爸给我发饷了,今儿就是来给你解闷的,敞开了玩。” 严书桥叉着腰,看着跟老主顾似的,事实上,他也只是第二次来这里的半生客,第一次还是上半年跟几个大学同学一起从学校里偷偷蹦哒来的,没呆一个钟头就被老师抓回去了。 沈惜言哪里看不出严书桥是在装老练,他只是没去戳破。 他跟严书桥不同,他从十四五岁开始,便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熏陶了四年多,只是他没想到,北平这座庄严守旧的城竟也有这样的地方。 沈惜言又熟悉又新奇,刚往里走了没几步,就被穿着马甲制服的服务生递了一杯酒。 高脚杯中,紫红液体仿佛一团裹着冰块颤动的野火,又像伊甸园的禁果,肆意引诱着他。 他熟练地扔下小费,接过喝了几口,酸甜微苦的冰凉酒液源源不断划过咽喉,直到浑身一热,劲头也就跟着上来了。 唱片机在光影中旋转,放着浪漫奔放的《仲夏夜之梦》,巨型圆台上,红唇艳眸的舞女们搭肩扭臀,整齐地跳着星空下的梦幻舞。 迷醉与活力,旖旎与热烈,一切碰撞都在唤醒着沈惜言。 他终于猛然发觉,自己居然为了一个相识不过半月的男人,被一副乖顺唯诺的壳子束缚了这么久,久到都不像自己了……而此时,他觉得自己快要解放了。 去他的吧。 去他的乌七八糟梦,去他的九爷。 沈惜言心中忽然畅快了起来,他拨开醉生梦死的众人,像一尾缺水之鱼,纵身一跃,自然而然地扑腾进了这片温柔放纵的灯红酒绿中…… * 赵万钧到欢乐厅的时候已是亥时,正是生意最兴隆的时刻,外头忙着迎客的几个侍应生见了九爷,都争先恐后想冲上去为九爷服务,可当他们看清他灯光下的冷峻面容,还有腰间那把勃朗宁手枪之后,却又纷纷犹豫了。 九爷的脾气有时候就跟他的枪子儿一样硬。 赵万钧沉着一张脸,甩开侍应生推门而入,冷冽的目光一扫,一眼就看到了“没空见他”的沈惜言。 沈惜言在欢乐厅的事是陈榆林亲自到他府上告知的,原话是:“金陵小少爷,人在欢乐厅,你觉着他是吃人的主儿还是被吃的主儿?” 沈惜言压根不知自己已经被一道视线牢牢锁住,正坐在高台边眯着眼睛喝红酒呢,他摇摆着身子赏歌赏舞,隔远了看,还真像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 至于严书桥,他白天贪凉吃坏了肚子,几趟茅厕之后,上医院拿药去了。 “I think a gentleman would at least buy me a drink.” 沈惜言一扭头,鼻尖一阵香氛的味道,一个身着黑色纱织短裙、头戴小礼帽的卷发女人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边。 他从侍应生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推到女人面前。 “谢谢。”女人妩媚一笑,吸引了四周不少男人的目光。 沈惜言摇晃酒杯,和那女人碰了一下:“H**e you learned English?” 女人抿了一口酒:“Sorry,我只会刚才那一句,不过一句就足够引起先生的注意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英文的?” 音乐嘈杂,女人凑到沈惜言耳边,红唇轻启:“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