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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 南无随宫人回到为子桑安排的殿里时,月已慢慢从中往西偏移着,也就再三两时辰便要被东升的日替换了。 又是酒味再来,南无进得屋子,子桑已然半倚在高榻上,手里的一壶细颈玉壶,壶嘴上丝缕水脂胭红。 “王宫中第一好,有酒。” 再喝一口,子桑才喃喃道,允沫要怪我的,可她还是喝,醉了有好梦,有良宵美景。 有宫人进来,送了些衣物到南无手上,南无便进屋换了出来。 原本好好的粉衫又全换成了黑色,原本时常披在后肩的长发也挽束在了头顶。 “怎的又这样,这样不好。”为何偏就要穿得一副板板正正的样子,为何你就不能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捂着绣帕绘嫁衣,穿着绸罗守夫归,你就不会想吗,非要抱着柄腥气绯然的剑,冷面森然。 南无再走近了些,即是此刻子桑身上都是酒味,她也还是要希望沾惹些,她说:“我要走了。” 嗯?难得又是好几个字的话,子桑醉眼眯蒙,拍了拍脑袋,眼前人还是那副样子。 南无看着她。 她刚刚是说要走了?不是说会一直护着我么. 哦,也不是,她大概是允诺了国君把我带回来,现在事儿做完了,就要走了罢。 子桑再又揉了揉额头,或而是错觉,只是去看眼前人时,已转了身子要走。 “喂。” 南无换的是一身黑色的劲装,窄袖用锦缎缠在腕口,子桑探手没抓住袖子,手懒怠地拉住了三两指。 指节相缠,悬在空中晃了晃,仍是勾着的。 “就这么走了?” 也不说去哪里,也不说何时归,还是说再无相见日。 “嗯。” “去哪里?” “不能说。” “对我也是?” 南无拢了拢手,堪堪将原本只半搭着她的那三指握在了手中,再拢了拢手,就将一支素手都握在了掌心。 微有些暖意。 握了握,不敢回头,喉头挤出两段话,五字而已:“活着。还找你。” 离别最是伤景,原我拙颜上一双眼睛,也藏有儿女情深两秋池。 再握了握那一双因着酒凉半凉不暖,指骨纤柔的手,再放开就迎着外边半隐的月跨步而去。 脚下玄裳塑塑作响,腰间长剑轻铮,下了玉阶才敢抬手将睑上沉沉珠泪拭了去。 我们做剑客的,但凡许了诺,便是托了命般的。 托了命的,便是欠了人一生的债。 如此,往时觉得我一双眼,一条心都给了你,以为都可以是你的,今日始觉命都不是自己的,哪里有什么可以给你呢。 我们做剑客的啊,从不随意与人说归来之事的,此番一别,有命即还寻得你。 其实我甚也不求的。 摊开手心,月下一颗平平无奇的佛珠,上边隐有斑迹,侧刻着万事佛印,漆面已旧,她就求过一桩,便是让她再看看那人。 一遍又一遍,求着想见那个给她取名字,那个会在她耳边念阿弥陀佛,那个总也在睡前使劲与她说话的人儿。 “你啊,记得归来。” 回首往玉阶高处看去,倚着殿门口,蹒跚往前挪着步子的人儿口齿不清地叫嚷着。 锦绘章袍凌散,头上衩冠斜摇,一张脸依是月下如玉。 醉颜清浊,绯面寒凉,不笑,也不哭,只那般呢喃着:“你啊,记得归来,换身衣衫,着粉披绿才好,弃剑绣花,前屋后院,找个好点的心上人。” 找个好点的心上人,莫不要把我这种不值提的人放到那不相干处,不好的,像我这种空空的人,再衬你这种空空的人,便两无望了。 宫人见世郡喝着这样,光着一双玉足就要顺着玉阶往下,争相来扶着往殿内去,不敢再让她闹酒醉。 于是那么个颓然的人,便被扶离了眼前,只听得殿中隐约还有声说:“记得归来。” 何日是归期。 将万事散佛珠装进怀内,按着剑便又去了,晨光交替,原本的那抹月色早已被霞光盖去。 宫中酒喝是好喝,只是此处高寒,无好梦,扶着脑袋再醒来时,外边已然日在中天。 子桑第一桩事便是床前床后都看了遍,才想起梦里南无似与她说了些什么话。 原不是梦,当真走了的。 不然,她不会离我左右,子桑唤了宫人前来:“昨夜我托你打探宫外之事,有无消息?” 宫人看着年纪约莫有三十开外,持重老成,乃是宫中有点资历的公公福安连连点头:“让今早出宫办事的小太监打听过了,听闻白氏少主安然回了青欢楼。” 那就好。 我们都算命大。 子桑一站起身,旁边就有宫娥前来为她披了衣裳,又侍候着要梳妆,她昨日已觉头上摇摇的,受不了那些装饰,只让轻挽起来就好,不要插那些物甚。 宫娥也只好依她的意思做了,用了膳后又是拎了酒壶就在宫檐中四下走动。 她倒要看看这戏评里都说得出神入化的王宫究竟又是如何的不同。 小酌小饮。 出得殿抬头看了眼,三字,奉贤殿,可巧,传闻当年季离公主住的便是这内里罢。 顺着玉阶摇摇而下,这一处殿下去,空空荡汤只两侧长廊上时有宫人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