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节阅读_35
三姑一看形势不好,坐了两分钟溜了,去隔壁楼找她对象玩耍去了。 过一会儿,又一个男人闷着头摸进门来,叼着烟,趿拉着黑色“片儿鞋”,说话腔调一看就是南城胡同出来的北京土着,可不就是他们家二姑爷。 二姑爷:“建霞……跟我回家去。” 二姑:“你谁啊,甭来我家,我不回。” 二姑爷:“不回你行,你就待这儿吧挺好,你把儿子给我。” 二姑:“你会给儿子弄吃还是弄喝啊?你出去野去啊!” 两口子当场开吵,你来我往。大姑于是帮着meimei数落妹夫再帮妹夫教育meimei两边和个稀泥。孟奶奶拎擀面杖赶二闺女和姑爷:“家里还有客人呢,这像个剩么事!都给俺回家吵去!” …… 这天,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贺少棠算是开了眼界,在孟家戳了一个钟头,连口水都没喝上,坐都没有地方坐。 他们孟家就四姑娘是个说话温柔弱气的,身体不太好,坐在床角,伸头看了少棠半天,悄没声响给少棠搬了个凳子…… 这期间,孟小北一直在大屋坐着,挤在他爷爷写字台仅有的一小块空地儿上,自娱自乐地画画,描那套《水浒传》小人书。穷人家孩子不挑剔生存土壤,他对眼前的人事也无所谓。 孟小北的铺盖卷堆在墙角。他就坐在那个大铺盖卷上,晚上才铺开睡,白天卷起来不然没地儿搁。 小北跟他干爹打眼色,薄薄的眼皮下,神情依然顽皮乐天。 少棠在屋门口怔怔地看着那小子埋头画画,心里突然又不落忍的,揪得怪难受,心疼这小子了。 孟小北头一句就忙问:“你调到昌平郊区部队了?” 少棠悄悄耳语,嘴巴对儿子耳朵吹热气:“我们不去昌平,就在城里,新建一个支队。” “那太好了。”孟小北口气淡淡的,心里都乐开花了,他就最关心这个,才不关心自己睡床睡地还是睡天花板呢。 少棠站在小北身后,捏捏瘦肩膀。小北问:“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少棠用口型说:西凤。 孟小北大喜,也用口型说:我喜欢。 少棠说:“给你爷爷带的,不是给你的。” 孟小北说:“我爷爷爱喝山东大曲,不稀罕你的西凤,就我稀罕,怎么办?” 少棠很亲昵地在孟小北后腰上掐了一把,给小北裤兜里悄悄塞了一把奶糖,怕被那么多亲戚给分了这小子吃不着了。 要说小北爷爷奶奶住这套房子,在当时五十年代刚搬进来时,可是北京最好的国营企业家属宿舍区。红砖坡顶,三层楼房,走双气儿,比城里胡同大杂院条件好得多。 红庙以东、慈云寺八里庄这一大片,就是当时国棉一厂二厂三厂宿舍区。五十年代为了配合首都工业建设,从上海和青岛民国时期最先进的外资纺织公司调大批职工进京,为安置这些人,建起这大片的房子。这房子,从当时年代看,已经算高档,然而以现在的眼光,两间屋挤得转不开磨,而且那房子没有客厅! 贺少棠暗暗用眼拨算着人头数,人口就是制造矛盾的生产力。孟建民失算了,原本以为北京条件能比西沟好,然而首先住房都成了问题! 孟奶奶是个泼辣能干的劳动妇女,在这一个钟头里,与大闺女聊着天,拎锅铲骂着二闺女二姑爷,还顺手炒出几个菜,蒸了一锅小枣发糕,煮出一盆香喷喷的面卤。 贺少棠是座上客,孟奶奶对少棠印象特好,特别亲,桌上不停招呼:“勺烫啊,吃这个,鸡蛋炒蛤蜊!” 又给大宝贝儿夹菜:“碑碑——吃菜!” 孟小北嘴里塞满:“嗯,奶奶我不叫碑碑。” 一桌子青岛风味家常菜,打卤面里还搁了泡发的蛏子,特别鲜。这是孟奶奶山东老家亲戚给寄来的海货,二厂合作社里不卖这些。 孟小北吃饭都不老实。他表妹是乖乖做凳子上,孟小北这个给人当哥的,是猴在椅子上,他蹲着吃! 奶奶一咂嘴:“你咋坐没坐相?坐好了!” 孟小北耷拉着小眼皮,蹲着端起面碗:“这样吃舒服。” 奶奶说:“你的胃窝着,你能吃得下?” 孟小北说:“不窝着我就吃不舒坦了!” 奶奶摇头:“跟哪个学得!没规矩!” 孟小北从饭碗沿儿上飞起一道眼色,瞄向他干爹:还能是跟哪个学的。 贺少棠也埋头扒面条,不好意思说。他平时经常端一个大海碗,碗里摞两个馍馍,猫腰蹲在哨所门口吃。 二姑边吃边说:“我听我哥说了,咱家小北就是特皮,昨晚上楼下玩儿,把哪个地漏的大铁门给撬开掀开了。那铁门打我出生的时候就在那儿,孟小北头一天来就把那玩意儿给撬开!” “这才来几天,全楼孩子全都认识他了,每天傍晚楼下一群男孩等他,问孟小北什么时候下来带他们玩儿?!” “晚上睡觉还特不老实,睡中间他往两边儿乱蹬,睡边上他直接滚地下,还老挤我!” 姑姑们七嘴八舌,孟奶奶不爱听了,回了一句:“嫌挤?嫌挤你回你自个儿家睡去,你们家不是两口子一张床么!俺大孙子来了没地儿睡你说咋办?谁让你偏要来?!” 二姑于是低头不说话了。 孟奶奶心眼儿里还是最疼她儿子和孙子,儿子不在跟前,眼前让她有念想的就是小北,嘴上数落孩子,其实心里可宝贝着,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孟建民等于才是他们孟家一颗独苗,孟小北可是长房长孙!至于闺女,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那天吃完饭,少棠跟孟奶奶说下楼抽根烟,然后给小北打个小眼色…… 俩人并排走着,到楼下没人的地方蹲着亲热聊天,像是多年养成的默契。 孟小北一路跟少棠讲家里的一摊乐事,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少棠问:“你们家那两间房,七八口人,你们晚上怎么睡的?” 孟小北说:“挤着睡呗!我爷爷奶奶睡大屋那床,我跟我二姑三姑小姑还有二姑那孩子睡小屋床。” 五个人挤一床? 少棠皱眉,想笑却又觉着不可思议…… 当事人反而不以为然,孟小北一摆头:“这算什么啊,谁家都这样!干爹我告诉你,你知道咱们原来西沟的申大伟吧,那个小胖子!” 少棠点头,知道,那是孟小北的发小、好哥们儿,跟小北前后脚也被家长送回北京了。 小北幸灾乐祸地描绘:“还好我们家人都比较苗条,申大伟才可怜呢,他们家都是大胖子,他mama和姑姑一个赛一个的胖!他说他夜里起来撒尿,回去之后一看,床上就没他地方了,一坨一坨rou,连墙角都占满了,他还要把他姑姑们全都喊醒了,重新排队,重新挤进去睡!他们一床的人挤着连翻身都翻不过来,哈哈哈哈简直笑死我了!……” 当时城市里普通老百姓,家里住楼房的,五六口人睡一屋其实常事,艰苦已成生活美德。也就是贺少棠自家是共产党的土豪高干,自己在家没这么睡过,因此觉着无法忍受。 少棠给小北出主意:“你去大屋跟你爷爷奶奶床上睡。” 孟小北一拍大腿,悲愤道:“我奶睡觉打呼噜!!!” “我就跟她睡过两宿,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又滚回小屋了!要是能有人跟她过去睡,早过去了,不然为什么都挤另一个屋呢!” “我爷爷这么多年,这日子可怎么过的啊苍天啊!” “就我奶奶那个宏亮,那个震撼,都能赶上干爹你、小斌叔叔、还有广利叔叔你们仨人儿的呼噜!……不对,赶上你们全班所有人加一起的音量!” 孟小北从小有表演天赋,表情极为夸张,边说边拍着大腿狂笑,心酸苦意之中却又自带乐观豁达的天性,尤擅苦中作乐。 孟小北由衷地说:“干爹,我其实就想跟你睡。” “跟你睡最舒服了。” 少棠:“跟我为什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