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嫁给一个和尚在线阅读 - 第87节

第87节

    般若眼角抽了抽。

    僧人们朝瑶英敬礼,转身离开。

    瑶英问一旁的缘觉:“我这是通过考验了吗?”

    缘觉笑了笑,道:“公主表现得很好,以后城中的流言蜚语也能少些了,只要公主表现出在修习佛法,这些僧人就不敢刻意为难公主。”

    瑶英心中一动。

    昙摩罗伽嘱咐她好好应对考察,原来是为了帮她,让她在圣城的日子能好过点。

    眼看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缘觉送瑶英回院子。

    身后脚步声响,一名近卫追了过来:“王请公主去禅房。”

    缘觉应是,护送瑶英去禅房。

    院中静悄悄的,天空湛蓝,流云轻拂,穹顶上的蓝花细叶在灿烂的日照中呈现出幽蓝色,壁画间隐隐有金辉浮动。

    昙摩罗伽坐在长案前看信,几名风尘仆仆的蓝衫卫士跪在庭院前,其中一人是阿史那毕娑的亲随。

    北戎那边传回消息了。

    瑶英快步走进长廊,到了禅房外,脚步一顿,下意识屏息凝神,迈进屋中。

    屋中幽凉,昙摩罗伽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扬了扬,示意瑶英落座。

    瑶英在他对面跪坐,坐姿端正。

    昙摩罗伽看完信,眼帘抬起,道:“海都阿陵伤了条腿。”

    瑶英一怔。

    昙摩罗伽看一眼庭院,缘觉会意,示意阿史那毕娑的亲随上前。

    亲随跪在长廊外,缓缓道:“阿史那将军抵达北戎时,海都阿陵王子已经返回牙帐,据说他在路途中遭到盗匪袭击,一条腿被惊马踩烂了。天气炎热,伤口溃烂,巫医救治他的时候又用错了药,海都阿陵王子的右腿废了。将军说,几位王子闯进帐篷,亲自查看海都阿陵的伤势,他的腿都生蛆虫了。”

    瑶英听得眼皮直跳。

    海都阿陵果然还是“废”了一条腿。

    那些埋伏的盗匪应该是几位王子安排的陷阱,他将计就计,假装废了一条腿。

    亲随最后道:“将军想起文昭公主提醒过他海都阿陵会用苦rou计,怀疑海都阿陵的腿没有废,派属下回来向王请示,顺便问公主一句话。”

    昙摩罗伽看向瑶英。

    瑶英顿时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说:“我确实提醒过阿史那将军。”

    亲随小声道:“公主对海都阿陵王子的性情了如指掌,将军想听听公主的建议。”

    满院寂静。

    瑶英迎着亲随期待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既然海都阿陵用苦rou计,那将军不如也来一个将计就计,让海都阿陵王子好好养伤。”

    海都阿陵假装废了一条腿,阿史那毕娑可以利用几位王子对他的猜忌,让那条腿真的废了。

    几个亲随交换了一个眼神,戍守在门边的缘觉面露诧异之色。

    昙摩罗伽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于瑶英的回答,没有做声,提笔写了信。

    亲随起身接过信,敬礼,匆匆离开。

    瑶英也站起身退出禅房,走下长廊的时候,几个近卫刚好捧着食案进来,她漫不经心扫一眼食案上的银盘,呆了一呆。

    一盘牛rou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瑶英转身,视线追随着那盘牛rou。

    食案被送到昙摩罗伽跟前,他修长优美的手指拈起了一块rou。

    瑶英目瞪口呆。

    屋中,昙摩罗伽察觉到瑶英凝视的目光,抬眸看了过来。

    少女站在庭院中,呆呆地看着他,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昙摩罗伽顿了一下,清明的碧眸有淡淡的疑惑掠过。

    她这是饿了?

    第58章 争论

    瑶英回到自己的院子, 看着长案上侍者刚送来的一大盘馕饼和雪白温汤,想起刚刚从眼前晃过去的烤rou。

    早知道不禁止吃rou, 她这些天就用不着天天吃素了。

    回来的路上缘觉和她解释了, 王庭僧人并不禁吃rou。西域各国僧人大多如此,这里有三净rou和五净rou之说, 三净rou即不见杀、不闻杀声、不为我杀,五净rou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加上两种:自死、鸟残。

    也就是说,没有亲眼看见所杀动物, 没有听见动物被杀死或听说动物是为自己而被杀,不是自己想吃而杀生,便是净rou,可以食用。

    不过烹制净rou时不能放调料,僧人不沾荤腥, 其中“荤”指的是葱、姜、蒜之类味道刺激的调料。

    另外, 假如僧人生病, 需要荤腥,也是可以破例食荤的。

    瑶英恍然大悟。

    不同地域的戒律有细微差别,并不罕见。

    比如以前僧人有过午不食的规矩, 中午进食过后,直到第二天才能用餐, 谓之“持斋”。佛教传入中原后, 这个规矩发生了改变,很多中原僧人放弃过午不食,开始一日三餐, 否则根本无法保证体力。

    佛教发源于天竺,最初大部分僧侣出自天竺贵族,佛教的基本义理和天竺社会关系紧密,刚刚流传至中原时,曾因为和中原的传统宗法伦理、儒家思想发生冲突而水土不服。后来佛教因地制宜,根据中原的宗法伦理做出了适应的调整和改变,不断发展演变,吸纳下层普通百姓,才能在中原传播普及。

    西域诸国和中原的国情不同,佛教的发展自然也呈现出另一种面貌,在西域的某些国度,全民都是信众,僧人地位极高,和贵族关系密切,有时候世俗王权和教权甚至可以控制在一人手中。

    总之,地域不同,风俗不同。

    中原戒律森严,南北朝的一位皇帝曾颁布《断酒rou文》,禁止杀生,要求僧人断绝rou食,加之中原僧人不依赖于托钵乞食,受赐田,垦殖田圃,自己耕种,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所以可以不用食rou。

    瑶英记得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经过西域的时候,僧人是食rou的。她以为王庭推崇的经义隐约有从小乘向大乘过渡的迹象,应该不食腥,想着应当尊重僧人,入乡随俗,入住佛寺以后一点腥都没沾,没想到寺中僧人并不忌讳食rou。

    她告诉亲兵们,亲兵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他们是武人,天天茹素,快馋疯了!

    ……

    另一头,缘觉回到禅房,向昙摩罗伽禀报此事,含笑道:“王,寺主并未怠慢文昭公主,公主住进来的时候主动提出只吃素食,寺主就没让人送其他食物给她。”

    昙摩罗伽低头翻动皮纸书卷,眼前浮现出少女呆若木鸡的模样,她双眸圆瞪,盯着他盘中烤rou的样子透着几分委屈。

    还以为她被怠慢了。

    原来那不是委屈,而是单纯的震惊,一种“你怎么可以吃rou?”的错愕。

    她以为他可以饮露餐风么?

    昙摩罗伽眉眼清淡,纤长手指轻拂持珠。

    ……

    第二天,送到瑶英院子里的饭食多了几盘烤rou。

    可惜烤rou没有经过精心调制,做法粗劣,只撒了些盐粒。

    不过饿了很多天的亲兵还是兴奋地大嚼,把烤rou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吃完饭,瑶英指派亲兵分头去忙。

    她找缘觉打听过了,王庭有大片大片葡萄园,葡萄大多被采摘下来酿制葡萄酒。高昌的葡萄酒远近闻名,畅销东西商道,王庭的葡萄酒不如高昌的醇美,胜在能保存很久而不变质。

    瑶英买下的那块地刚好有几块葡萄园。

    之前齐年提起过他会酿葡萄酒,她让他先酿制些试试,反正也没指望他们赚钱。牧羊、鞣皮都是体力活,他们大多是干不动活才被卖的,她一直在想怎么给他们找些轻省活计干。

    教他们晾晒葡萄干?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瑶英吩咐亲兵去坊市购置些葡萄干,打听清楚本地晾晒葡萄干的法子。

    亲兵应喏。

    瑶英坐在庭院前,望着花墙前累累垂垂的葡萄,出了一会神。

    她曾因为想喝葡萄酒和李仲虔闹过别扭。

    在长安,葡萄酒价格昂贵。

    当年唐军征服高昌,将高昌的马乳葡萄种和酿制方法带回中原,太宗李世民在皇家园圃栽植葡萄,亲自酿制葡萄酒,赐予群臣共享。后来葡萄酒推广至民间,坊市常见,不过因为连年战乱,鲜葡萄成了稀罕物,葡萄的酿制方法失传,葡萄酒自然就更难得了。

    曾有个太医说适量饮用葡萄酒对女子有益,瑶英正好馋了,闹着要喝几杯,被李仲虔虎着脸教训了几句。她一直在服用凝露丸,神医叮嘱过,她服药期间最好不要吃酒。

    想到这里,瑶英忽然想起一件事。

    昙摩罗伽现在服用水莽草,他知不知道这个忌口?

    她想了一会儿,摇头失笑:昙摩罗伽是僧人,怎么会饮酒呢?

    夜里,亲兵拿了几包葡萄干回来,摊开在桌上。

    瑶英一看就知道这些褐色葡萄干质量不算上乘。

    亲兵却道:“公主,这些是城里最好的葡萄干,坊市的人说王宫的葡萄干也是他们供应的。胡商说,王庭夏秋天气炎热干燥,日照长,雨水少,他们采摘葡萄之后直接曝晒,不需要经过其他工序。”

    瑶英拈起几粒葡萄干,细看颜色,闻了闻气味,尝了几枚,沉吟片刻,看来现在晾晒葡萄干的法子很粗糙。

    她吩咐亲兵:“你明天出城告诉老齐,不要舍不得那些结果的葡萄,全部铲掉,所有园子改种奇石蜜食、马乳、黑珍珠葡萄种,买不到葡萄种的话,让他去城南找胡商康大,多送些茶叶、丝绸。”

    亲兵应是,说起另一件事:“老齐说他联系了一些流亡各地的沙州人,那些人大多衣食无着,他托我请示公主,能不能收留他们?”

    瑶英蹙眉。

    王庭终究只是暂时庇护她而已,他们不能给王庭带来麻烦,以后收留的人越来越多,不能全都接到王庭来。

    “现在人数不算多,能收留的就收留,你记得叮嘱老齐,一定要拟好名册,一个都别落下,到时候我好按照名册缴纳税钱。”

    王庭大臣贪财,她按着人头缴税,才不会引来太大的非议,编订名册也便于管理筛查人丁,为训练兵丁打好基础。

    她缺人,现在招募的人手越多越好。

    亲兵点头,一一记下,迟疑了一下,问:“有些沙州人……老齐不知道该不该收。”

    瑶英问:“既是沙州人,为什么不能收?”

    亲兵答道:“她们不是汉人,全是胡女,流落至西域,被商队转卖了好几次,最后流落到王庭了,听说老齐那里收留了很多河西人,她们也求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