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节
她话语冷厉,手掌抬起来,明明是凌厉的威胁,却怎么也没有杀意。 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诡异的存在——鬼面罗刹,他再也说不出不认识。 他扑通一下跪在谢冰面前。 缓缓的伸出手,抱住了谢冰的腿弯。 他的头深深的勾下来,沙哑哽咽。 他说:“大师姐。” …… 宿采逸扭过去脸,不让谢冰看。 谢冰凶戾:“别动,让我看看。” 宿采逸不敢动了。 谢冰抓住他的头,捧着仔细端详。 不是厌恶的,憎恶的,恐惧的眼神。 再也没有人那么心疼的、柔软的看着他。 谢冰多久没有这么看着他了? 他沉默着,不再躲闪谢冰的眼神。 谢冰冷静的说:“到底怎么回事,全都告诉我。” 是与这些天胡说八道、嬉笑怒骂截然不同的态度和语气。 褪去那些图穷匕见的互相算计,物是人非的敌对生死,谢冰冷静看着他,掌控一切的模样,让他觉得仿佛变成了那个小小的少年。 心中曾经发下誓言,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他,唯独面对着谢冰一败涂地。 他低低说,“当年我离开太虚派,一切便变了。” …… 当年的宿采逸,是太虚派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他年纪虽小,却被顾莫念收为最小的男弟子,天赋绝伦,受尽宠爱,顾莫念将主座事务分担给他处理,他亦是做的井井有条,深受赞誉。 整个修仙界都在吹捧他。 若非殷倦之被内定为下一任主座,那主座之位,毫无疑问便是宿采逸的。 那么多的吹捧之下,他很快便飘飘然。 他爱慕上这天地之间最惊才绝艳的女孩,这赫然成了他的情劫。 小师妹萱瑶不染尘埃,像是小开心果一样天真烂漫,他朝夕痴迷,若是能与萱瑶成为神仙道侣,他自当了却一桩心愿。 然而,一切都不是他所见到的那样。 一朝沦为囚徒,身败名裂,这个世界终于对他揭开了残忍的一面。 他心心爱慕的少女,根本不是想象中纯洁无瑕:她爱上了另外的男子,隐瞒了早就与他人苟且的实情,默认宿采逸去挖师姐的内丹。 他尊敬爱慕的师父当面道貌岸然,未曾沾染半分因果:自小儒慕的师父顾莫念撺掇他去做那样卑劣的事情,将他玩弄在掌心。 就连他的大师姐…… 他知晓他对不住她,可是在冥冥之中,他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大师姐早就布置好的陷阱里。她便是那般冷冷无情的看着她走进了陷阱。 送别之时,他已然明白大师姐什么都知道,因为大师姐从来不对他说那些虚伪的话。 他不想听那些话,他明明抱的那样紧,却清楚的明白,大师姐再也不会原谅他。 大师姐早就对他失望,并且已经将他视为敌人。 一朝沦落。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分明是做苦役,却每日被派往最严苛冷酷的地底,他被封了灵气,变成了比牲畜还不如的奴役。 他犯的罪罪不至死,本不该遭受这些。那里有死无生,若非他命大,怕是早就死在了这牢狱里。 冷静下来的宿采逸便知道有人想要害他。 直至他发现他的神智越来越不清醒,他的味觉越来越退散,有时他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发疯,却换得一身的鞭笞。 大家都说,他疯了。连看守他们的副堂主都说,他疯了。思路╭ァんΘm んΘmヤ 宿采逸只觉得万念俱灰:他疯了吗?他真的已经疯了吗? 他卑微的蜷缩在地上挨鞭笞的时候,就像是一滩烂泥……不,自从他身败名裂,他就成了一滩烂泥,烂在地里无人问津。 好恶心,这个世界好恶心。 那些曾对他敞开过的光鲜亮丽,权利财富,烟消云散,当初的人上人,变成了人人可以践踏的,脚底的烂泥。 好恶心。 他被封了灵气,只能吃饭,他怀疑有人对他下毒,连饭都不敢再吃,他的生命渐渐的失去了力量,他愈发疯狂,他就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他开始对人产生了巨大的怀疑:这一切,出自于谁的授意? 他做下这种丑恶的事情,幕后黑手是他尊敬敬爱的师父,师父是正道之首,一身正气,受人敬仰,他的师父不会让他活着。 天之骄子,一朝陨落,癫狂成痴,不日死亡,多么适合他的结局。 宿采逸油尽灯枯,丧失了味觉,嗅觉,他的眼前常常一片模糊,还要被鞭打着做苦力。 直至那天天地震颤,天塌地陷,无数的渊魔从地底而出,渊魔撕咬着劳役们,将他们咀嚼成rou沫。 他被咬的不成人形,到底是曾经惊才绝艳的修士,他挣脱了兽口,掉下深渊,摔在巨石之上,落入到岩浆之中,焚身碎骨,血rou错位。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他隐约看到一抹纯白身影。 顾莫念亲自来杀他了。 而在世人眼中,他是来救小弟子的。 他惨笑着转身,自己坠落到更深处、更深处。 虚伪。 若他不死,他要杀尽这虚伪的天下人! …… 等他醒来之时,他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块支零破碎的血rou。 他的魂魄漂浮禁锢在一团灰蒙蒙的透明土中,而他的血rou粘附在一起,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周身被封的灵气回来了,他一动也不能动,便在那混沌土中重新开始修行。 被灼烧成枯骨的身体渐渐有了生机,发狂的神志渐渐清明下来,可是,被烧焦毁容啃噬的脸和身体,再也回不来了。 永永远远,定格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恨尽了人,恶心那些虚伪的人,他要杀干净这天下人。 他的灵丹变成一团混沌,与渊魔有了更深的联系,冥冥之中,他恍若与天意勾连,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天意。 这天意在告诉他,要推灭这修仙界,推翻圣庙。 他已然癫狂,他只想杀尽这天下人,又有何不可? 多年后,鬼面罗刹率领渊魔,横空出世。 而这时,他终于得知了大师姐的死讯。大师姐被逼的入魔,她入魔之时指控顾莫念的那些话,在正道所遭遇的那些,令他愈发恶心。 而后十几年,鬼面罗刹率领渊魔攻占修仙界各州,摧枯拉朽般胜利,推翻圣庙,杀光天下之人,便是他的目的。 直至这时,他知晓谢冰没死。 谢冰与圣子一同回了圣庙,谢冰爱上了代表天意的圣子,即将与圣子大婚。 直至圣庙之巅发生巨变,他才明白当年诸多事情,萱瑶在圣庙之巅控诉顾莫念行禽兽之举的时间,与他出事几乎吻合,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谢冰在顾莫念、圣子这里被迫苟活,那么她在魔尊这里呢? 魔尊赫然是大师兄,他冷笑,又是一个道貌岸然之辈。 他不会再让大师姐被这样虚伪的人所骗。 …… “我将你抓来之后,又不能让你认出我,便将你关了起来。” 狰狞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他连喊出大师姐都觉得亵渎了她。 谢冰当然知道宿采逸为何魔界抢婚,为何不想认她,为何只是关着她。 无非是因为迷途的孩子尚且有最后一丝的自尊和良心。 饶是告诉自己,她将他当做敌人,再也不会管他,与小师弟已然恩断义绝,可是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她可以与之为敌,却不忍他独自一人,走向不归之路。 …… 宿采逸知道,当年不过是一场戏。 他的卑劣在大师姐面前一览无余,她早就对他失望。 “大师姐,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他的手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布娃娃的边缘已经磨损,不知道摩挲多少遍,亦是不知道相伴多少个日夜。 他低垂着头,跪在谢冰面前,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将布娃娃放在谢冰的掌心,“我不配得到大师姐的原谅,自此之后,我将与大师姐避而不见,永世不再出现。” “大师姐自可继续将我当敌人,他日若真的再见,便是杀了我,也毫无怨言。” 谢冰真的要被气死了。 谢冰想抽他,看着他丑陋的模样,硬生生的遏制住手。 她一把抬起他的脸,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宿采逸,你听着,我没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