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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周以光用力攥住那只手,虽然知道可能是徒劳,但还是要说,“让这道伤口留着吧,别愈合他。” 周以光叹了口气,“多没意思啊。” 黑影竟然信了他的邪,一次被劝住,也没继续第二次。 不管不顾,让伤口流着血,让手腕生疤痕。 “想必你早就听过我,听过冥狱当中的恶鬼,个个儿十恶不赦。” “为什么不怕我?” 这个问题,黑影真的好奇。曾经他还没被关入冥狱之时,大家介意他是夺梦的“魇”,就很怕他。如今成为冥狱逃犯,更是闻名于街巷,令人闻风丧胆。偏偏这个少年不怕他,甚至知道了身份也不怕。 周以光觉得好笑:“惧怕一个东西需要理由,不怕一个东西,难道也需要理由?” “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你叫周衍,你跟我姓,姓周。你是我的人,我为什么怕你?” 自己还有个名字呢,周衍,这个少年给取的。 黑影恍恍惚惚,像是在思索什么,忽然间旷野起了疾风,接着是大雾,天地风起云涌,草木盛衰都加速变幻,星河流转,刹那间千百种颜色遁入混沌的万花筒,周以光竟然转瞬之间被带入大梦之中。 “你......要干什么?” 来不及问,周以光浅浅昏睡过去。办法多得是......这就是周衍对付自己的办法吗...... 眼前的一切,都消逝不见,脑中一片虚无,不知自己置身何处。似是一种昏睡的状态,却有身体意识,可是记忆渐渐变得虚无。回忆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躺下之前干了什么。时光好像在一点点倒退,抓不住,记不下来。 你跟我姓,就是我的人,周衍,你多大能耐啊,敢抹去我的记忆...... 少年眉头紧皱,似乎在挣扎。为了保持一点点清明,把舌尖儿都咬出血来。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又有点后悔忘记一切之前没来得及尝尝那恶鬼的味道。 可他那一点幽微的灵力,怎么能与这只“魇”相抗争呢?“魇”带他入梦,夺走他这一天的记忆,轻而易举。 再次清醒之时,这片荒原将会崭新,新得像什么事没发生过。 黑影看得出来,周以光做鬼也做得娇惯,心无挂碍,不知天高地厚。可他不一样,他身上背负沉重的过往,还有师傅的一条命,以及那盏没找到的冥灯。他没空嬉笑纠缠,也没资格下赌注。 这个地方是他的筑梦道场,不能暴露,无论如何,他不能冒险,来赌周以光的口风。 所以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他,要么让他忘掉今天的一切。黑影脸上竟浮上一抹苍凉之色,一身艳骨,不知其名,也不必问。清风霁月一相逢,却落得如此收场。 显然,他选择了后面那个办法。低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迹已经干涸,留下斑斑渍渍。直到最后,他也没去处理那道伤口。 就当是个小小的纪念吧。 黑影隐去身形,只剩周以光一人躺在荒原上,和散落一地的酒坛子。 醒来之后,周以光在荒原之上踽踽独行,好像......父王着急叫自己回去? 因为个什么事儿来着?哦对,恶鬼从冥狱逃了。恶鬼又怎样,搞得人心惶惶,又要被管束一阵子了。推三阻四能够推脱一时,但父王都让大哥找来了,周以光心里有数,也该回去消停几天了。 身上痛的厉害,强行使用遁形术的后遗症这么严重。但是想到他那个倒霉大哥被自己用遁形术坑惨的样子,值了。 倒霉大哥领了罚,挨了骂。夜深人寂,鬼王罚也罚完了,骂也骂完了,周宇之脸上的唾沫星子还没来得及擦,周以光已经偷偷溜回天光殿。 地府的白天也不甚明亮,只是夜更黑一点。其实夜游地府当中的白昼与黑夜并不容易通过光线分辨,一盏冥灯担负照亮长街百里的职责,多亮的光都显得幽微。 久而久之。依照本能的作息,他们已经习惯以声音嘈杂的程度来辨别昼夜。 但周以光自己的卧房,永远亮如人间之白昼。他那一间卧房,就燃着两个冥灯,生生不息。 周以光对样貌苛责的不像话,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一照不得了。灯火之下,脖子上的猩红血迹十分刺眼。 要不是自己就是鬼,周以光真的觉得自己是活见鬼了。 千杯不醉的他在荒原醉死过去就已经让他很惊异,喝醉之后,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这一身血迹。外头黑漆漆的,当时竟没发现,还是回房间照镜子才看到的。 周以光心中闪过一千种想法,其中九百种是在骂街。 我撞鬼了吗?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是眼下不是整理思绪的时候,比撞鬼更要命的,他偷偷溜回来并未成功瞒住父王。父王知道他在卧房,赶着要来看望一番。 父王果真是年纪大了,也许,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含饴弄孙,天伦之乐。几天不见,就着急得不得了,吹胡子跳脚的。 但周以光这副模样,怎么解释?以往出去鬼混,习惯了胡诌八扯搪塞过去,但这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撒谎至少还需要点根据呢,他连撒谎的依据都没有。 慌张匆忙之际,周以光赶紧拿起罩子把冥灯蒙上。 这种罩子是特制的,取材于黑川黑草,密不透光。卧房当中,刹时漆黑一片。周以光一个翻身利利索索躺在榻上,将被子拉到领口,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