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
凌遇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冷淡疏离，心脏像是被木桕狠狠撞了下，脚下意识向前挪了一步，嘴唇木然张着却发不出声。 “正好，菜都上齐了，大家就座吧。”李慕茵见厨房那边传上来最后一个菜，于是招呼大家准备用饭。 “韩小姐是今晚的贵客，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李慕茵起身亲昵地挽了韩婧嫚的胳膊，带她坐到了自己右手边的座位。凌遇被李慕茵扯了扯，恍惚着让了身，自己换到和庄知蝉对面的椅子上。 庄知蝉眼看对面这人从韩婧嫚出现起，一双眼就跟黏在了人家脸上似的眨也不眨，于是抬起手背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示意某人回神。就在李慕茵热情地替韩婧嫚介绍今晚的菜品时，庄知蝉猛然记起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情，十万火急。 坏了。 见凌遇对自己的暗示没有反应，庄知蝉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抬腿就在桌下踢了这人一脚。小腿蓦地一痛的凌遇将目光从韩婧嫚脸上拉回来，不解地望向正一脸焦灼的庄知蝉，这是怎么了。 庄知蝉此刻恨不得原地往生，自家老板怎么会在关键时刻出岔子。她伸出手指敲了敲手边的手机屏幕，表情狰狞地给凌遇递眼色。见对面这人突然间变成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凌遇皱着眉看向庄知蝉指着的手机，然后“唰”一下后背瞬时惊出一身冷汗。 糟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正在这厢两人冷汗直冒的时候，饭厅外如约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一道清脆灵动的声音传了进来，“好香啊，今天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 宋妍欢摘下脸上的墨镜拎在手中，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身姿摇曳地走进饭厅。 李慕茵见她这回又是准确无误地挑了饭点过来，不禁笑道，“欢丫头回来啦，这次去巴黎好玩吗？” “也就那样吧，一群人在台下叽叽喳喳的，吵得头大，还是家里清静些。这不，才下飞机就想着先过来看看您和外婆。”宋妍欢笑着吩咐跟在身后的佣人将她从巴黎带回来的礼物一并送上来。 李慕茵笑道，“欢丫头有心了，这么着急过来估摸着还没用饭吧，不如一起。” “好啊！”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宋妍欢一脸疑惑地望着浑身紧绷神色紧张的凌遇，这家伙搞什么鬼。 宋妍欢眼角余光瞥了眼坐在李慕茵下首的韩婧嫚，细细打量了一番，哦，原来是个大美人啊。宋妍欢回眸看了眼正一脸警告盯着自己的凌遇，心下顿时生出一股捉弄这人一番的恶趣来，回回都拿自己当挡箭牌，这回遇上个心仪的就想着卸磨杀驴啦，想得倒挺美。 宋妍欢拨了拨颈侧漂亮的栗色大卷，转眼间就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情。她走上前一把勾住凌遇的脖子，两眼无辜地望着凌遇娇声道，“亲爱的是不是气我这段时间忙着工作都没有给你打电话啊，人家错了嘛，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凌遇“嗡”一下头都大了，铁青着脸将俨然坐到自己腿上的宋妍欢扯了下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不需要。” 宋妍欢笑得更开心了，语气中娇软更甚，“亲爱的果然是生气了，人家给你带了礼物的，mua~”凌遇忽觉面上一凉，宋妍欢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又很快分开了。 凌遇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蹭”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捂着脸神色惊惶地看向坐在身侧的韩婧嫚。 差点被凌遇扔在地上的宋妍欢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心中骂了这家伙千万遍。要不是因为她，自己今晚犯得着穿这么高的鞋底吗，害她刚才差点扭了脚。捂着脸算什么意思，嫌弃老娘吗。 宋妍欢一边心底暗骂凌遇，一边看向那个被凌遇紧张兮兮望向的女人，却见对方只是神色淡定地坐在的椅子上，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波澜不惊，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好了好了，别闹了，有客人在呢，赶紧坐下来吃饭。”李慕茵发话了，宋妍欢扁扁嘴拉开椅子坐在了凌遇旁边，还好心地拽了拽这人的衣角，“奶奶说吃饭了。” 李慕茵吩咐让厨房给添了副碗筷，然后替晚到的宋妍欢重新介绍道，“这位是韩婧嫚，韩小姐，我请来的贵客，可不准在人家面前胡闹。”见宋妍欢应了，接着又面向韩婧嫚道，“这位是宋家的小姐，宋妍欢，平日里往来就当是自家孙女一样的，你别介意。”韩婧嫚点点头，柔声道，“不会。宋小姐活泼开朗，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宋妍欢听韩婧嫚开口讲话，声音清柔举止优雅，顿时好感倍增。可方一侧目，就瞥见自己旁边这人望着人家的眼神都痴了，不免有些嫌弃。于是暗中伸出手指在凌遇腰上重重掐了一把，然后将自己的碗往凌遇面前推了推，娇声道，“人家为了这场秀之前要严格控制身材，最近没怎么吃东西，都瘦了，亲爱的帮我夹菜好不好。” 还不待凌遇出声，一只手从对面探了过来径直取走了宋妍欢的碗。庄知蝉捏着汤勺替宋妍欢盛好汤放回她手边，“宋小姐旅途奔波，先喝点汤养胃。”宋妍欢无奈之下只得拿了汤匙喝汤，才尝了几口便搁了汤匙晃起了凌遇的胳膊，“亲爱的，人家想喝你亲手煲的鸡汤啦。” 韩婧嫚的眉头轻不可察敛了下，又在瞬间化开，只安静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任凭右手边两人折腾。 全程凌遇的心思都集中在另一人身上，心中五味杂陈，有无数话堵在嘴边想说却说不出来，只是捏着筷子发呆，根本无心吃饭，连自己碗里盛了什么都不知道。可偏偏今晚的宋妍欢不知为何比起平时表演得更加卖力，在一众佣人眼下闹得她心力交瘁，她只得赶紧挣开黏上来的这人，急声道，“你好好吃饭，别贴这么近。” 冯沅见凌遇一只小碗里从头到尾就装了几片青菜，吃了半晌也还是那么些东西，宋妍欢还在边上故意闹她，一个晚上也没见往嘴里送进些什么。自己心底生气归生气，可孩子总归是心疼的。冯沅当下轻轻咳了声，起身往凌遇碗里送了一筷菜，嘱咐道，“食不言。” 长辈开口了，宋妍欢立刻撒了手，乖乖坐在自己椅子上喝汤。 凌遇看着自己碗里添出的菜，垂着眼默不作声将面前的食物都吃掉了。 一顿饭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饭后韩婧嫚被外婆带去了后花园散步，李慕茵叫上余瑞鹤去了书房，宋妍欢拖着庄知蝉一道去看她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最后只剩了凌遇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墙上的壁画发呆。 就在她倚在沙发上快要睡着时，门厅那边传来了韩婧嫚柔和的嗓音，“知道您身体康健，静养调理得也很好，我自然是放心。” 冯沅一脸慈爱地拍拍韩婧嫚的手背，惋惜道，“今晚真的不留下来吗，外婆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韩婧嫚挽着冯沅走了进来，很是抱歉道，“今天怕是不行，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外婆若是想，我们可以改天约出来再见面。” 既然挽留不得，俩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当下再不舍也只能先放韩婧嫚回家。冯沅侧目看了眼正站在门廊边怯怯地望向这边的人，朝她招招手，候在边上的凌遇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这宅子离你住的地方远，你刚回来又没车，正好小遇也要回自己的寓所，让她送你一程。” 凌遇心头一喜，正要应声，却听韩婧嫚道，“不麻烦了，我打车回去就好。” “不麻烦的，一点也不麻烦！”凌遇两只手一同举起来摆了摆，末了收回手咬咬唇，小声局促道，“老宅很偏僻的，而且很晚了都叫不到车…” 韩婧嫚眉心微蹙，她知道这人说得确实也是实话，思忖了下还是点了头，“那就有劳了。” 凌遇接过佣人递来的外套，克制住内心的欢喜去取车。韩婧嫚趁这个时间上楼和李慕茵道了别，等到她出了门，车正在门口等着，透着车灯却看到倚在车门边的那人脸色不太好。 韩婧嫚拎着手提袋走近，凌遇帮她开了后座。结果刚坐进去，副驾驶那边就探出一张极为灿烂的笑脸，冲韩婧嫚笑道，“韩小姐这么巧，你也要回家啊。” 韩婧嫚倒也不怎么意外，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温言回道，“是啊，宋小姐也要回家吗。” 宋妍欢恨不得半个身子爬到后座来，拧着脖子十分辛苦地回答，“还好我眼尖看见这家伙去取车，不然今晚喝了酒还真是不方便。” 凌遇系好安全带，敲了敲宋妍欢的座椅，冷声道，“安全带。”宋妍欢白了她一眼，“知道了，啰嗦”，说罢扯过安全带扣上，继续扭头和韩婧嫚搭话。 “两位感情很不错呢。”韩婧嫚微笑着说了句。 宋妍欢愣了下，葱白的指尖搭在下巴上摩挲两下，感叹道，“没办法，有时候总是得尽一些女朋友的义务。” 韩婧嫚漂亮的眸子弯了弯，笑道，“原来如此。” 凌遇的一颗心随着两人的对话浮浮沉沉，好不容易见宋妍欢安稳地坐下了，结果没出两分钟，这人又忍不住扭头问后座的韩婧嫚，“刚才见外婆邀请韩小姐一起散步，你们原来认识吗？” 韩婧嫚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两家以前是邻居。” “哦，难怪。”宋妍欢恍然大悟般看了眼旁边冷着一张脸的凌遇，忽然笑道，“那韩小姐想必是知道凌遇以前什么样子了”，说着捏了捏凌遇的脸，“这家伙从前就是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吗？” 韩婧嫚低垂的睫毛轻颤，嘴角漾开一个浅浅的弧度，她平静地看向一脸好奇的宋妍欢。 坐在驾驶座的人屏着呼吸，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抖，她想听韩婧嫚说话，却又不敢回头。 “不过算旧识罢了，我们彼此并不熟悉，让宋小姐失望了。” “吱——” 凌遇一个急刹靠路边停了车，就连系着安全带的宋妍欢都差点被她甩出去。 被这突然一下甩得七荤八素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凌遇就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完全不顾宋妍欢的叫喊将人拽了下去，“下车，你自己回家。” “什么？你混蛋啊，凌遇！有种你别走，回来啊！”被扔在路边一脸茫然的宋妍欢随即想到了自己脚上十厘米的恨天高，一口银牙几乎要被咬碎。 混蛋，有种以后别找我帮忙。 凌遇看着倒车镜里越变越小的身影，嗓子紧了紧，目视前方，小心翼翼问车里默不作声的韩婧嫚，“地址？” “她是Omega。”韩婧嫚望着窗外闪过的路灯，修长的手指扣在一起交迭放在大腿上。 “嗯？” “你不该把她一人留在路边的。” 凌遇叹了口气，柔声道，“宋家的人就跟在我们车后。地址？” 韩婧嫚轻轻阖上眼，报了自己公寓的门牌号。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车厢里萦绕着淡淡的红酒味，谁也没开口讲话。 韩婧嫚安置的公寓在新城区，几十层的电梯房。小区保安见是不认识的人要开车进去，当下放了升降杆就把车拦了下来。 韩婧嫚下了车，保安认出是业主，于是识趣地退了回去。 凌遇把车扔在小区门口，不远不近地跟在韩婧嫚身后往里走。到了一栋楼下，韩婧嫚停下脚步，转身对后面的人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眼看着韩婧嫚就要进楼了，凌遇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喊了句，“她不是我女朋友！”见韩婧嫚顿住脚步，凌遇抓紧时间继续道，“宋妍欢只是在配合我演戏，真的不是女朋友。” 韩婧嫚回头看她，楼下的路灯散发着莹白的光，草丛里窸窸窣窣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蹿动。凌遇见韩婧嫚竟然转身向她走了回来，手指紧张地将裤子抓得起了褶，看着愈发走近的这人，她抬起头小声补了句，“我也没有给她煲过汤…” 韩婧嫚走过来了，几年的时光，这个原本就令她魂牵梦萦的女人如今更添了时间沉淀的韵味。近在咫尺的佳人身上蕴着的红酒味在一点点侵蚀凌遇的理智，她眼睁睁看着韩婧嫚从手提袋中取了湿巾，抽出来，折好后放进自己手心，然后淡然道， “擦擦吧，脸上的唇印。” ===== 完蛋，脸上弄脏了，肯定又被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