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众所周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更何况自己就在这大夫门下看病。 杜常清简单地答了几句,公羊大夫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我近日起的卦很准。” 杜常清有些懵:“什么?” 公羊大夫说:“我最近在学起卦,算出来最近月令不善,走失难见,有浓云蔽日之象,恐怕有不详之物起复。” 杜常清对命理方面完全不懂。 他过去几十年的绝大多数精力都花在修行上了,不然也不会拥有如此高的修为,高到同龄人连攀比的心思都没有。 但是与此同时,因为精力过度集中,还有监护人有意培养,杜常清对其他领域……嗯,知之甚少。 说知之甚少可能有点不太准确,准确的说法是:什么都不知道。 比如“夫妻如何孕育出一个孩童”,再比如“命理学是什么”。 于是杜常清只是继续听公羊大夫说下去,擅自结束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是非常不礼貌的。 公羊大夫见他愿意听,继续同他掰扯:“昭王的宝藏知道吧?我前些日子知道了一个很了不得的说法,到现在都忘不了。” 杜常清悄悄看了一眼内室,见方才进去的那位医修还在动作,知道查验结果没那么快出来,便也就老老实实听公羊大夫说下去了。 杜常清对“昭王的宝藏”了解不算少,因为有段时间,他一直怀疑自己兄长的真正目的就是昭王的宝藏。 昭王的宝藏到底是什么样的,有很多传说。 有的说它能“转化阴阳五行”,所以可以起死回生,活死人rou白骨。 有的说它能“平定地水火风”,所以可以将沧海变作桑田、旱地变成海泽。 有的说它能“统御万法奥义”,所以能让人立刻平地飞升、得证大道。 还有的说,它能“粉刷诸天时空”、“开辟天地寰宇”、“撕裂鸿蒙混沌”。但是这一类的说法,在杜常清眼里看起来过于胡扯了,连太古纪的修士大能都未必做得到,更不要说一件太古纪流传下来的秘藏法宝了。 但是公羊大夫,显然是信了的。 公羊大夫说:“我那天就在路上走着,没招谁也没惹谁,忽然就看见了一个乞丐。” “那个乞丐绝对不是本地人,因为本地的乞丐我都认识,逢年过节施粥放饺子的时候都见过。” “但是那个乞丐和我们三秦镇上的乞丐又不一样……怎么说呢,你一看他就知道,这人不一样,这人不是普通人,一定是经历过大变故,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我这人,”公羊大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一个爱好,喜欢听些灵异鬼怪的故事。平日里听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谁遇见过这些事。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乞丐也遇见过灵灵鬼鬼的事情。” “于是我就请他吃饭,想听他的故事。” 杜常清其实还是挂念着易桢,想要近距离守着她。可是因为易桢一身的血和灰尘,医女帮她换了寝衣,后来又为了方便查验经脉,寝衣也给撩起来了。 他若是名正言顺的夫君,医女肯定让他进去了。 可是公羊大夫是认识杜常清的,也知道他还未成家,绝对不可能让他擅自进去的。 既然不能进去看桢桢,也不能离开医馆,杜常清只好陪公羊大夫继续聊下去,中间还短暂地接几个“这样啊”、“然后呢?” “那个乞丐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他说,他曾经是北幽的皇帝。” 杜常清不解地看了公羊大夫一眼。 北幽最近几任皇帝的传承都十分简单明了,程序上几乎没有任何错漏。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使皇帝通过庞大的后宫,生育了许多皇子,但是这些皇子却总是莫名其妙地夭折,到传位的时候,往往只剩下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 历史上有九子夺嫡,那也得是有九个儿子才争得起来啊。就一根独苗,这有什么好争的? “那个乞丐说,他是昭王的第九个儿子,是皇后所出的唯一一个嫡子。” “虽然他前面还有几位哥哥,但是在皇后母族的大力扶持和保护之下,昭王的其他皇子都相续去世了,只有他活了下来。所以他最终以唯一的嫡子身份登上了皇位。” “他坚称,他那些哥哥的死亡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确实是意外死亡。当初昭王也怀疑他和他的母后,但是查到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昭王的其他皇子都命薄。” “也不止是昭王这一代了,北幽前几任皇帝都是如此,皇子们自己意外死亡,最后只剩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人。” “他继位之前,昭王深陷在解密藏宝图中,妄想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法宝。可是法宝没找到,就病死了。” 杜常清听到这里,不由得插话:“可是昭王并没有第九个儿子啊,如今在位的宣王是昭王的第八个儿子。也未曾听说过昭王的皇后有过身孕。”他胡诌来骗你的吧。 公羊大夫摆摆手:“你听我说下去,这个故事有意思的在后面。” 公羊大夫继续说:“那个乞丐说,昭王死后,他继位成为新一任皇帝,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有一天,他的皇子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离奇死亡。” “同前几任皇帝不一样,他几乎所有的皇子都是由皇后一人所出。他的皇后陪伴了他几十年,两个人感情深厚。” “皇子接连死亡,几乎摧毁了他的心上人——也就是他的皇后。在皇后所出的皇子全部死亡之后,皇后本人也被打击得奄奄一息。” “皇后有次病重,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就对他说:‘我知道你们家背负着这样的命运,我也不怪你,你立别的皇子成为储君也没关系,只有一点,别让那个皇子记在我的名下’,说完就死了。” “他十分悲痛,仿佛背叛了自己的心上人,也背叛了自己爱着的孩子。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父亲昭王曾经珍藏的那张藏宝图。” “他找到了那张藏宝图,然后破解了它,最后在极北之境找到了那件法宝。” “奇怪的是,那件法宝很明显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公羊大夫说。 公羊大夫眯了眯眼睛,低声说:“我后来想了很久,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那件法宝有对应的藏宝图呢?说明那件法宝之前肯定还有一任主人。而之前的那任主人,也被这件法宝给坑了,所以有用过的痕迹。那人不甘心只有自己被坑。” “可是这种有缺陷的法宝,仔细检查是很容易发现的,于是他就把法宝藏起来了,并且绘制了一张藏宝图,忽悠大家说这法宝如何如何厉害。大家抢起来,到时候就肯定不会怀疑了。” “扯远了,拉回来。”公羊大夫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那个乞丐说,他拿到那件法宝之后,想了很久要怎么使用。” “最后,他决定:1、让他的皇后复活;2、让他和皇后都回到年轻力壮的时候;3、让北幽皇室皇子全数死亡的命运停止。” “然后呢?”杜常清问。他其实完全当瞎编的故事听了,但是他的教养不允许他打断另一个人说话。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公羊大夫说,他伸出手,示意杜常清去看周围。 杜常清没懂:“什么?” 公羊大夫:“你觉得那个乞丐是怎么回事?” 杜常清犹豫了一下:“如果他不是为了骗你,就是被人骗了,相信了一些虚妄的东西。” 公羊大夫说:“你觉得他的记忆是错的,而这个世界是对的?” 杜常清微微皱眉:“这个世界当然是对的。” 公羊大夫笑了,他用老迈的手去拍拍他的肩膀,说:“不。你记不记得昭王的宝藏能干什么?” 昭王的宝藏,可以逆转因果。 “粉刷诸天时空”、“开辟天地寰宇”、“撕裂鸿蒙混沌”。 杜常清微微一愣。 公羊大夫说:“于是,他寻找的 法宝就把他的愿望都实现了。” “他和他的皇后确实回到了青春年少的年龄。只不过这一次,昭王不再有第九个儿子,他在这个世界无处可去,最后沦为了乞丐。” 昭王的宝藏,可以在瞬间改变整个世界线,逆转因果。 换言之,整个世界已经被昭王的宝藏改变了。世界的过去都被改变了,只有那个乞丐的记忆是准确的。 世界是错的,他是对的。 杜常清摇摇头,他还是不信:“若他当真曾经是皇帝,怎么会沦为一个乞丐?”就连姬家都有专属的死士亲卫,难道一个皇帝会没有? 公羊大夫却已经深信了那个乞丐的说辞,说道:“因为他回溯的时间点太前了,他那些亲卫根本都还没出生。而且……他说,应该不止他一个人拥有上一条时间线的记忆。” “他说,在他所处的那个世界,冯家的家主从来就不是一个外室子。现在上位的冯家家主,显然就是还记得上个世界的记忆,并且依靠这些记忆未卜先知,一步步登上了家主的位置。” “而这些保留了记忆回到更早过去的人,又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再度扰乱,导致他没办法做到任何未卜先知。” 杜常清顿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办法在其中找到逻辑问题,但是他还是不信。 他修的无情道,就是将一切建立在信仰上。哪怕逻辑不对,但是他依旧要选择相信自己最初相信的东西。 信仰就是在一次一次选择中加强的。 也正是这些“根深蒂固的信仰”,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修行,冲击大道的最远端。 杜常清不信,但是他恪守的“礼”,不允许他去质疑一个对他很不错的长辈,于是他只是礼貌地笑笑,搭了几句话,继续等待易桢的诊断结果。 要让他相信,除非让他亲眼看见。 “姑娘醒了。”那位刚成为少妇的医修掀开帘子,通报了一声:“快去煎一副阵痛安神的汤药来。” 第132章 杜常清(3) 说易桢醒了,其实并不确切。 她只能算睁开了眼睛。 医修服侍她将镇痛药喝下去之后, 她显然被药性影响得很厉害, 昏昏沉沉的, 勉强能与人对话,但看着是困倦至极,只想睡过去。 大夫问了她几个问题,得到满意答案之后,说:“好好休息, 睡一觉起来再看看。” 杜常清等大夫出来了,站在门口小声问她:“桢桢身上的蛊毒怎么样?” 医修很客观地对他说:“我并不是专精蛊毒的医修, 但是从经脉上来看, 你说的那种蛊毒确实不存在, 我也没察觉到其他异样。” 杜常清想起之前易桢吃的药,又追问了一句:“我不确定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蛊毒, 确定没有异样吗?” 连续两个“确定”下来, 那位医修倒是不敢把话说死,犹豫着说:“其实脉象上有几分浮数而虚、肝郁气滞, 但是我个人倾向是经脉损伤的后遗症,不认为是蛊毒造成的。” 医修又说:“总之明早再看看,现在并没有任何伤势、病情突然加重的迹象。就算是经脉损伤留下的后遗症, 以后也可以慢慢调理。” 杜常清殷切地看着她, 想要她再多说几句, 他好一一记下来。 这位医修到底是年纪不大, 还处在会被男色打动的时期——不过说起来, 哪怕是几百岁的老人家,也会本能地喜欢更好看的孩子——见他这么担心,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 “若只是发热,是正常现象,已经用过药了,不能再下一副,否则对她也不好。”医修这么说:“有其他不对,就赶快叫医女。” 最后她说:“若病人有什么要求,你顺着她就好,这个时候不能去气她,气血上涌会加剧病情恶化。” 杜常清记清楚了,谢过大夫,连忙进屋子去看易桢。 她并没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坐了起来,跪坐在床上,抓着窗台往外看。 这个屋子不算大,唯一的一扇窗子开得不高,就在床上方。因为床挨着墙放,都不用下床,就可以坐到窗台上去。 大夫给她换的寝衣有些单薄了,但她完全不在乎,从打开的窗户里伸出手去,去接住外面的月光。 她散着长发,医女帮她简单清洗了一下,但没来得及给她把头发都擦干净,所以现在头发还半干不干的,带着湿意披在肩头。 她似乎还有些难受,微微皱着眉,想尽全力让自己多触碰到一些月光,好像这样能缓解她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