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姬金吾凝视着她,她站得有些远,但应该不是怕他。现在害怕的其实是他,但是他太能演戏了,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昨晚说的那些话,你觉得怎么样?” 易桢诚实地说:“我记不清楚了。你后来说的话我都没听到。”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应该为自己昨晚唐突的行为道歉,于是说:“我很抱歉,我昨晚不受控制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举动。” 姬金吾脸上倒是没有笑容了,易桢才发现。他以前和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说话也滴水不漏的。 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笑容,看着倒有些忐忑不安,甚至说话的时候有点不自然:“我再说一遍昨晚说过的话,你会答应我吗?” 易桢谨慎地回答:“应该不会。” 姬金吾:“……” 姬金吾:“你都没听。”他好像有点委屈,可是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下去了。 易桢十分冷静:“你应该想说喜欢我,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我之前是对你有一点点心动,但是我觉得这心动没有意义,你不要误会。” 姬金吾:“……” 姬金吾明白她的意思了,他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说假话。” 易桢:“可是你还喜欢别人。我很感谢你昨晚收留我,可是我要离开上京了。” 姬金吾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他对“耳语”这门技术掌握得很好,确定只有她能听见,更何况附近也没有侍卫: “我没有喜欢她,我只喜欢你。我可以解释。我是中了不死蛊,是陈清浅给我下的,这些年找她,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可能真的没机会说清楚了。她可以不喜欢他,但至少要知道他是真心的吧。 易桢直接说:“我不信。”这个人可会骗人了。她决定对他说出的所有话都保持怀疑的态度。 姬金吾:“……” 姬金吾:“你不信我,我可以立真言之誓。”不等易桢说话,他就直接在她面前割破自己的手,立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真言之誓。 易桢:“……” 她说:“你告诉我的是个秘密是吧。”然后她也不等姬金吾说话,直接也割破手,立了个保密恶咒。 这是非常普遍的、用来保证别人可以“保守秘密”的咒术。秘密一旦泄露,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被下过保密恶咒的人都会收到锥心的折磨,除非当初告诉她秘密的人用自己的血给她解开恶咒。 她的手本来就肿着,现在又割破流血了,看起来惨兮兮的。 姬金吾心疼得想去牵她的手,可是又不敢,怕她对自己生出更多恶感。 姬金吾叹了口气,他看出她坚定的抗拒态度了,低声说:“你随我来,手上的伤口要处理的,不然以后拿不了剑。而且你连恶咒都立了,不想听完整个秘密吗?” 易桢……确实想。她在博白山心心念念就想知道姬金吾身上的蛊毒怎么回事。 但是她其实有点尴尬。 因为他这么明明白白地把“只喜欢你”说出来,令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默默地跟着他,进了某间屋子,然后看着他拿了伤药出来,递给她。 以这个人之前在万方船上的作风,绝对会握着她的手给她上药的。怎么现在倒是规矩了起来? 易桢给自己上完药,将伤药退还给他。他便直接收了起来。 易桢有些惊讶,提醒了一句:“你手上也有伤。不痛吗?”怎么会忘记呢? 姬金吾早就对疼痛脱敏了。他要是不小心割了个伤口出来,很可能自己都发现不了,就一直让它流血。 可是易桢一提醒他——甚至不是心疼他——他立刻就委屈地说:“痛。” 第111章 情深 太阳真是太晃眼了,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好像所有黑暗都无从遁形、也不应该存在。 姬金吾手上割开的伤口很大,他当时激动了,而且因为习惯了疼痛,被割开多大的伤口都不觉得害怕,只害怕她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要讨厌我。 我知道我让人讨厌,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矛盾,可是若是连这句话都没有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手上的伤口有些长,所以现在他要包扎自己的伤口,也挺费劲的。不过姬金吾已经十分熟练了,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继续。 易桢原本是沉默地看着他处理自己手上可怖的伤口,可是看着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想帮帮他,又立刻把这股冲动给抑制下去了。 既然决定离开上京了,就不要再给他什么错觉了。 于是她把视线匆匆挪开,随便望着桌上的其他东西。 “云异道的修士,近来出名的少。”姬金吾说。 易桢一愣,随后发现自己望着的那个方向有本《五运六气谈》,那是云异道的卷宗。 “嗯。”易桢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以维持基本的社交礼貌。 “先帝昭王在时,北幽的云异道极盛。因为先帝昭王身边最重用的亲信,就是一位云异道的修士。”姬金吾怕她无聊烦闷,主动挑起了话题。 他手上的创口太大了,上过伤药也还需要不同方向的多次包扎,才能完全覆盖住创口。 “昭王和那位修士的关系非常好。昭王去世的时候,那位云异道的修士还自请殉葬。”姬金吾说:“也有说法是,那位云异道修士设计了整个昭王陵墓,为了防止他人破开墓xue,所以必须将他殉葬。” “但是我个人是不太赞同这个说法的。据可靠消息说,那位修士已经成功晋位真人,昭王想要强行杀死他殉葬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我前些日子听到一则趣闻。说是云异道修士所设计的阵法,摄取的生灵越多,力量越强大。” 易桢已经听过很多这个昭王的传闻了。多到她都可以列个大事表来。 上元积年1798年,昭王继位。同年,他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墓。 在修建陵墓的同时,昭王作为一位几乎能打满分的帝王,完全把控了朝政,并且开始了和北戎的战争。 在两国的战争中,北幽在昭王的领导下,几乎将北戎亡国。 但是上元积年1814年,昭王的宠妃及爱子接连去世。 昭王因此消沉,北戎也因此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没有真的亡国。 此后,昭王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寻找传说中的秘宝上。那件法宝据说可以起死回生,让他的宠妃与爱子从幽冥之地归来。 昭王死于上元积年1829年。他死前三年,他的皇后因病去世了。 而他最后选择同他没有孩子的皇后合葬。 “听说昭王给他那个早逝的宠妃准备了许多活殉。”易桢说。这还是听林娘子说的。 姬金吾点点头:“陈清浅就是他封入墓中的最后一批活殉。但是她手上有不死蛊,我倾向于她依旧活着。” “啊?难怪你找不到她?”易桢的心微微往下沉了一沉,因为“活殉”这个词给她带来了不好的预感,之后他要说的事情很可能比这还不幸。 “嗯。”姬金吾说:“因为她是出身南岭的巫女,所以我是先从南岭找起的……我想,她应该是南岭出逃的圣女的女儿,我起初怀疑她是被抓回南岭了。” “真的找了许久,一点踪影也没有。”姬金吾说:“还是……同你成婚的那天,有人上报说在北幽的醉歌楼里看见了陈清浅的脸,才找到具体线索的……我找人绘制了陈清浅的画像,以方便大家辨认。为了不让大家发觉我身上蛊毒的事情,一直只说是寻找她。” 易桢微微抬起眼:“你是故意让所有人这么认为的。” 姬金吾知道这件事情无论怎么说,都对自己真正的心上人不公平,因此只是低低地为自己稍微辩解了一句:“我要遮掩我身上蛊毒的事情。没有比痴情更好的幌子了。” 易桢:“……” 姬金吾。我有时候真的不敢信你。你装得太好了。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总不能这一辈子都靠真言之誓过日子吧? 姬金吾看着她,好像意识到了她在想什么,有些绝望地说:“我以后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你问我我都说。” 易桢:“……” 这句话又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他好像怕易桢觉得不耐烦,手上包扎的伤口也顾不上了,匆匆忙忙地说:“我中的蛊毒,陈清浅说是叫不死蛊,是她母亲自己培养的、独一无二的蛊虫。所以要解开,只能去找她。” 易桢愣了一下。 她记得,不死蛊和无间蛊一样,也有许多个迭代版本。而且不同人研制的蛊虫,还有不同的功效。 问题是,“不死蛊”这三个字,对应的哪个版本,都充满了血腥和痛苦。 易桢问:“有什么症状?”她的脸有些发白,可能是因为刚才割破手流血了。 她在一步一步靠近秘密,这个秘密当初她想了很多遍,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其实也可以拒绝继续听下去,直接转身走的。但是又不甘心。她这个时候走了,恐怕临死的时候还要想,当初那个秘密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姬金吾说:“我那个时候九岁,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她给我用了不死蛊,当时立刻就没事了。可是上元积年1817年,我身上开始出现剧烈疼痛,同时天资快速流失,无法再继续修行……现在维持的品阶,都是十七岁之前就达到的。” 他可能很不适应和人坦诚相对、剖心掏肺地说话,自己都不自在了,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自嘲了一句:“……所以我说不想修行,其实是因为不能继续修行了。只是为了不那么难看,才这么说的。” 易桢依旧死盯着那本《五运六气谈》,她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好在他说话的语速的也很快,根本不给她机会插嘴。 “我私底下找了很多大夫,尝试过很多法子,都没有用。有个大夫说,可能这是不死蛊和南岭同生共死蛊的结合。” 易桢好像听过这个说法。 “不死蛊可以让濒死的人复生,但是复生的人要日复一日被游走在血液里、让他复生的蛊虫折磨,”姬金吾说:“同生共死蛊,则可以让两个人的命运完全联系在一起,可以随意分享对方的一切。” 易桢没太懂,她有些疑惑地说道:“你是被中蛊之后,又过了七年才开始出现不死蛊的症状的。” 姬金吾点头:“所以那个大夫猜测,可能我中的那种蛊毒,可以汲取他人的生机,并且进行高效率转换,将濒死之人救回。但是如果濒死之人在成长期,总有一天,转换过来的生机会不够用,于是不死蛊的蛊虫开始起作用。” 嗯……这个大夫说的这种可能,还真的挺复杂的。 简单概括一下。 上元积年1810年,姬金吾被人种下了某种蛊毒,瞬间从濒死状态复生。这个时候,他能够复生,是因为他身上的蛊虫在源源不断汲取来自另一个人的生机。 上元积年1817年,姬金吾因为处于少年高速成长的时期,蛊虫汲取的生机不够用了。于是转换成了另一种模式……不死蛊的模式。 所以他开始浑身剧痛。 “可是,这无法解释你为什么忽然开始流失天资啊?”易桢发现了盲点:“那个大夫的猜想不一定对,他只是猜,又没有证据。” “那个大夫说:我的天资,早就在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候,命灯灭的那一瞬间,就彻底归零了。”姬金吾说:“后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另一人身上偷来的。所以上元积年1817年,可能我的天资并不是在快速流失,只是回到了原本的那个人身上去。” “我现在能够维持当初的修为,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那种模式还在起作用,在一些生机还在被传输过来。” 易桢愣愣地看着他。 姬金吾在说话的时候,很多次想用后来者的目光,将过去粉饰一般,不是更改事实,而是让它稍微没那么难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