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蒋虎应该是指那个红衣壮汉。红衣壮汉听见自己延庆公主叫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憨笑两声,去摸别在腰间的两个大锤子。 易桢作为现场的吃瓜群众,表示这瓜反转贼快,打脸非常痛,吃瓜人觉得很爽,是个好瓜。 很快,盛气凌人的延庆公主、被扇了两个巴掌的世家出身的郭颖,还有那个柔弱清秀的余莺儿都搭乘各自的马车走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琉璃厂。 效率太高了。 琉璃厂的帮工默默打扫卫生,把地板上疑似血迹的东西擦掉。虽然闹了这么半天一件东西都没卖出去,但是谁也不敢有怨言,怕方才那位延庆公主再冲进来给他们一人几巴掌。 瓜都吃完了的易桢,才看见李巘道长和一位老人从后院走出来。因为老人家走的慢,他们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店里。 “阿桢过来啦。”李巘看见她就笑:“你在前面有看到什么喜欢的首饰吗?” 一直沉迷吃瓜的易桢完全没有看首饰。 “方才我同店家一起去库房里找了找,那对白玉灯笼耳坠已经被人订下了,抱歉。”李巘走到她身边,很是歉疚地说。 “没关系,换个类似的也没问题。”易桢说。看来李巘道长是完全错过了刚才那个瓜,要不要告诉他呢。 “类似的也都没了。”店家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不是易桢设想的那种孤傲的老艺术家,还有点和蔼可亲:“宫灯形状的耳坠都被订走了,早就收回库房里去了,不过客人一直没来取,可能是有事耽误了。” 易桢其实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李巘道长会那么喜欢一对小灯笼样式的耳坠,她把这个归结为诡异的直男审美,就像直男总会喜欢死亡芭比粉一样。 现在看起来,还有个有钱的直男和李巘道长一样喜欢小灯笼耳坠。 “没关系的。”易桢其实并不在乎。 于是他们买了另一对花藤样式的耳坠。看得出来李巘道长有点耿耿于怀。 “店家不告诉我下了订单又不来取的人是谁,”李巘说:“不然我就去问问。” 易桢戴了新耳坠,觉得还是自己挑的耳坠更好看,安慰道:“没关系的,我真的很喜欢这一对耳坠。” 可是李巘道长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他刚才给她说了那对好看的耳坠,结果根本没法送给她,简直是在溜小姑娘玩嘛。 他们俩住在一起挺久,一并搭伙吃饭也有些日子。李巘很清楚这姑娘的口味,也很清楚这姑娘多么喜欢好吃的,便说:“我带你去吃茶饼吧。” 易桢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真的吗!茶饼是什么!好吃吗!” 茶饼是佐茶的小点心。做茶饼最好吃的衡山茶居就在兰若酒居对面。 上京真的很大很奇怪,菜品最好吃的地方是一家酒居,点心最好吃的地方是一家茶居。 “因为这几家店都开在北镇司旁边啊。”李巘说:“北镇司的人经常过来,不好吃可能会被……” 他声音压得很轻,在易桢耳边滑过,明明靠的不算太近,还隔着帷帽,但是拂过的温热气息却让她觉得耳朵痒痒的。 他很正经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打算走到茶居里面去给易桢买好吃的点心。 易桢耳垂都红了,一时间神思浮动,没跟上他的脚步,比他慢了半步。 李巘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阿桢不想进去吗?在外面等我也可以。” 易桢也没法解释自己不是因为不想去才慢一步,他越看她,她越觉得心里发慌,耳后热得厉害,想必已经红了一片,只好点点头,期盼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待会儿能冷静下来。 她身上那件襦裙虽说撞色很多,但是外面罩着的装饰薄纱还是偏粉色系。现在这姑娘脸上起了薄红,一身都是粉色系,简直是在正统直男李巘的心里疯狂屠杀得分。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想摸她的头发,好想抱在怀里,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李巘匆匆转身往茶居里去,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唐突这姑娘。 易桢见他走了,连忙摸摸自己的脸,以手作扇试图给泛红的脸降温,眼神游移,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她看见了之前的那个年轻男孩。 就是那个让她把劣质玉镯还给他的年轻男孩,站在街边不知道在等谁。 或许是因为现在在人前,他的目光没有那种惹人注目的凶狠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自闭,嘴唇很干,他不停地在舔自己的嘴唇,让嘴唇至少不要出血。 还是个半大孩子。眼神再吓人也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都没她高。 不知道怎么不在父母身边,一个人在上京这种地方流浪。 易桢微微掀起帷帽的面纱,友好地朝他笑了笑,从芥子戒中摸出来一个甜津津的果子来,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这是走的时候,豆腐店的大哥送给她的果子,说是路上吃点水果打发时间。 易桢估摸着这和坐火车带柚子是一个思路。 那个半大孩子浑身有些僵硬,眼神不自觉又凶起来了,大概是看易桢的笑容实在是没什么恶意,眼神有些动摇,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伸手去拿果子,而是迅速换了个离易桢远的地方站着。 易桢:“……” 这个时候有一小堆人从茶居里出来了,正是之前那个叫“郭颖”的华服姑娘和她的随行奴仆。 茶居酒居这样的地方可能有地方专门存马车吧,郭颖刚站在茶居门口,她那辆华丽铺张,上面挂着郭家徽记的马车就停在了她面前。 郭颖脸上的两个鲜红巴掌印显然已经在茶居里处理过了,痕迹淡了许多。就是眼眶是红的,想必是刚才哭过了。 郭颖的贴身侍女在小声安慰她,声音压得很低,但易桢到底是个修士,又离得不远,听得清清楚楚: “是姑娘您心直口快,那个余家的小蹄子整天就会装可怜,她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多着呢!今天这一出就是故意陷害您的!谁不知道延庆公主对余侍郎……” 郭颖也没答话,沉默地踩着木凳准备上车。 易桢把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 这一瞬间,易桢心里忽然涌现了一种奇怪又冰冷的感觉,好像是一条冰冷的蛇从她小腿边往上爬,蛇爬过的每一寸肌肤都结上冰霜,冰霜凝聚成好看的花。 接着易桢视线之外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易桢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浑身都战栗起来。 她仰头把视线再度投过去的时候,身着华服的郭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她的心口插着一柄又短又薄的刀,头上的发簪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击毙命。 方才那个有着凶狠眼神的半大孩子还站在原地,明明是刚才杀了人,但是他的眼神反而柔和了一些。 他是徒手把刀扔出去的,扔的很准。围在郭颖身边的侍卫都没反应过来,现在看见血了,才乱糟糟地一窝蜂涌上去想把他抓起来。 侍卫的动静太大了,和侍女的尖叫混在一起,一下子把视觉听觉都占满了。他们从易桢身边跑过去,把方才放在木栏上的果子给撞下来,那个果子滚了一圈,竟然滚到了郭颖身边的血泊里。 那孩子匆匆再往郭颖的尸身上瞥了一眼,然后飞奔起来。 这一切都在易桢眼里成了慢镜头,嘈杂的喊叫、脚步声、马车行进的声音都被屏蔽掉了,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孩甚至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身上的“衣服”其实也根本不是什么衣服,只是一块破旧的葛布而已,随着他跑动,在风中飘扬。 之前那个叫蒋虎的红衣壮汉从兰若酒居里风一样地跑出来,他虽然块头大,但是却是个修士,速度比先起步许多的侍卫都快,一下子把那个瘦弱的孩子压倒在地。 易桢的眼神一直追着孩子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延庆公主也从酒居中走了出来。 方才还在和自己主子吐槽延庆公主的那位婢女被侍卫拖到公主面前,正顶着延庆公主冷若冰霜的目光说:“刺客是前岭的乡下人!他之前想要当我们郭家的门客!因为技艺不精被赶出去了!现在来报复!” 易桢忽然觉得手上一暖。 她向右后方看去,才发现李巘道长在她身边站了许久,她方才专注去看那场刺杀,完全没注意到他。 “吓到了吗?”李巘道长皱着眉头,眼中都是担忧。他到底比易桢高上许多,握着她的手可以把她完全护在身后。 易桢摇摇头,让他牵着手,重新把视线投向街上。 延庆公主听郭颖的婢女说完,不置可否,遥遥地望向了红衣壮汉的方向。 蒋虎已经抓住了那孩子,挣扎之间,那孩子身上的破葛布也完全失去了遮蔽身体的功能,他精瘦得能看见一排排肋骨的上半身完全露了出来。 这孩子的右臂已经完全不能用了,缩在身侧,被蒋虎压在身子底下,好像已经麻木到没有痛觉一样。 他手臂上象征性地缠着一条破布,整条右臂断成数截,被打折的骨头顶着皮肤,显示出非常怪异的形状。 这孩子好像是听见旁人称呼红衣壮汉的主人为“延庆公主”,虽然脸被踩着压在地上,依旧爆发出和他瘦弱身体不符的声音: “公主!延庆公主!我是沁亲王的九世孙!我会用短刀!我的右手好了我还能用长刀!我可以为您卖命!” 原来这孩子也是某个破败贵族的后代。估计是家里没什么人了,一个人独自来上京找活路,想要加入世家为世家卖命。没想到不知是哪里惹郭家的小姐不顺眼,被打折了手赶了出去。 易桢想起之前李巘道长对自己说的话“有许多想当虚无僧但当不了的人”。 延庆公主也看见了他被人打折的手臂,冷冷地瞥了一眼郭家的婢女,估计知道这个“被赶出去”不只是字面意思,仰头看向名叫“蒋虎”的红衣壮汉。 这对反差极大的主仆大约有什么独特的交流方式,虽然延庆公主一句话也没说,但是蒋虎已经明白了,手臂上的肌rou虬结起来,蓄力要直接杀了这孩子。 易桢心里一动,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手却被更握紧了几分,李巘在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 “公主,请等一等。”忽然有人从兰若酒居的楼上推开窗户探出身来。 延庆公主明明听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并没有抬头往那个方向看,眼神也没什么变化,红衣壮汉蒋虎的动作也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等一等。我不想说第三遍了。”兰若酒居的窗户被推开,发出声音的男人直接从窗户跳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街上。 这十几秒已经足够蒋虎杀掉那个孩子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动手,只是僵在原地没有动。 穿着浅蓝色长衫的男人把被定住身形的蒋虎轻轻推开,朝延庆公主笑了笑:“公主的近卫是何时成了上品修士的,我都还不知道呢。” 男人身后迅速涌出一群穿着一模一样制服的人来。北城区并不是上京最繁华的地方,许多地方并没有铺上青石板,还长着杂草。这些隐蔽的小路密集又容易抹去,但是这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对路太熟悉了,都不需要抬头就明白该在何处转弯、何处回合、何处停下,恭敬地低着头,立在男人身后。 “喏,当街杀人,这次我们北镇司抓人的理由可十分充足,公主也看见了。”穿着浅蓝色便装的男人朝延庆公主一笑:“公主过来把您的人领走吧,多谢公主帮我们抓人了。” 延庆公主冷着脸走过去,示意自己的侍卫将被定住的蒋虎抬走,撑着声音客套:“数日不见,徐督主的修为又精进了,恐怕不日就要得道飞升了吧?” “公主说笑了。”徐贤说:“徐贤连真人都不是,怎么能得道飞升呢?倒是公主的心法如此特殊,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压着徐贤打呢……那个时候,不知道徐贤有没有这个艳福成为公主的入幕之宾呢?” 这个人……好阴阳怪气啊。 延庆公主脸色更冷几分,也不和他在口舌上纠缠,就事论事:“他当街杀人,按律当诛。今日杀了他此事就了结了,你何必要横生枝节再对他用刑?” 易桢恍然大悟。 刚才延庆公主要自己的侍卫立刻杀了那个少年,并不是不想救他,只是明白这件事在北镇司的地界上,她恐怕没法救他。既然没法救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就只有…… 立刻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不要叫他落在北镇司手里。 徐贤笑着看她,这位北镇司的督主长得有几分过于女气的好看,但和张苍那种换个女装都毫无违和的男生女相不一样,他虽然气质阴柔,却还是明显是个男人。 徐贤说:“这人肯定有同伙,不都问出来,要再杀了别人,责任可是在我徐贤身上啊。公主不会希望多死几个人吧?不会吧?” 真的阴阳怪气,老阴阳了,不愧是大宦官。 延庆公主冷声道:“他连双鞋子都没有,能有什么同伙。” 徐贤:“有没有同伙可不是公主说了算,我方才在兰若居的楼上可看得清清楚楚……”他话说到此处,忽然转向了易桢,含着笑看她:“对吧,这位姑娘?” 易桢:“……” 等、等一下,我是吃瓜群众啊,你们俩撕你们的,扯上我做什么? 李巘下意识地把她往身后一挡,原本牵着她的右手松开,准备去拿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