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清明.宝燕二
家仆经验老到,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车板下的宝燕,揪起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称了起来。 “娘的赔钱玩意儿,还敢逃了去叫爷一顿好找是吧,躲,叫你躲。看你们一群出炉铁,不打一顿还皮痒痒了。” 说着用力把她摔在地,高扬起手中鞭子,唰唰唰地往宝燕身上抽了数下。 宝燕疼得眼泪鼻涕直流。以前在家中照顾弟妹,炊火割草也摔过烫过,偶尔皮时也曾被父母打过,可从来,从来没有过这般钻心的疼。鞭上浇了辣椒油,落在身上火辣辣的,宝燕只得赶紧在地上双手合拳跪拜,哭着喊着求饶,别打了大爷,别打了。 “这会儿知道跪了,啊,晚了。等下回到店里,还有你好受的!”说罢一脚踢翻宝燕,拎起她的衣领,把她半拖在地拉走。宝燕挣扎着哭喊大叫,双手伸到颈后,抠着被拽紧的衣领,双腿在地上狂蹬,划出了两条拖痕。家仆拉扯着她,像提溜着待宰的乳猪一样,一路的呼天抢地,惹得满街的人都盯着看,指指点点。 “看什么什么看,去去去!这都是给过钱的,逃出来雏儿。” “滚滚滚!” “一边儿去,一边儿去。别碍我事儿!” “汉子,你看那丫头都透不过气儿咯。” “对对对,你看我说的吧,甜水巷里的男男女女,哪有半个好人样的。” “哎呦,看着怪可怜的,放开她罢。” “放开她罢,别拖着走了,要出人命咯。” “放了吧,放了吧。” 一路围观的人群,朝着家仆叫嚣了起来。 高壮的家仆被路人围了起来,气势瞬间弱下了许多。他松开手,伸着脚尖触了触宝燕,一坨小人居然一动不动了,吓得赶紧蹲下用手探了探她鼻息,还好,还有气儿。家仆心里埋怨起老鸨妈子,都说了过节先别到牙子手里取人了,跑到街上难捉得很,纳闷着宝燕太不经打,要是有个叁长两短,送回店内该要被老板扣钱了。 正嘟囔着,人群里一个妇人走了近,使着旁边的老妈子,与他对话了起来。 “厮儿,我们夫人心善,与你要了这个半死的丫头吧,给你叁十贯钱,拿去买酒吃罢。” “老妈子,你在同我开玩笑么,叁十贯?这丫头从牙子手里叁百贯钱买回来的,叁十贯钱,也不嫌丢了你家夫人的脸啊。” 家仆拍了拍宝燕的脸,把她叫醒。宝燕脸上吃痛,微微睁开了眼。 “你可真能合计啊,叁百贯钱,叁百贯钱给我,我能替你买来十个丫头信不信。四十贯,不能再多了。” “两百贯,少一文免谈。” 家仆见宝燕睁开了眼,加大腕力摇醒她。宝燕被摇得天旋地转,不哭不闹,一脸眼泪鼻涕呆坐在地。老妈子伸了伸头,看着宝燕呆头呆脑地,一话不说,又继续开口。 “哟,不会是被打傻了吧,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了,夫人可没这个闲钱养傻娘子。”说着转身欲走。 家仆急了,更大力地摇着宝燕,扇了她一巴,妈的,不会真的被打傻了吧。 “一百,不能再少了。” “嗤,白送我们也不要了。”老妈子走回妇人身边,推着妇人转身欲走。那妇人身旁还带了个小女儿,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一出声就被老妈子捂住,推着一大一小走开。 “八十八十八十!赶紧给钱,一堆晦气玩意儿,过个节都不得安生。” 妇人用手肘推了推老妈子,两人交了个眼神,老妈子便从腰间掏出来荷包,取了五两金,丢给家仆作订,让他晚上再到府上取尾款,便打发了家仆,走到地上,查看宝燕伤势。 家仆拿了钱,在围观群众的声讨下,嘴里骂咧了几句,悻悻跑了。 “伤得很重吗?” 宝燕稍微清醒了些,抬着头打量着这从天而降的仙女。 妇人身穿深紫色襦裙,披了条同色系的浅色披帛,没有粉面女人的浓艳香气,周围飘着浅浅的兰花香气,脸上也是浅黛微妆,圆脸凤眼,梳着单髻,说话声音柔柔的,宝燕一时想起了亲娘,分别时,娘还把本来属于弟弟的一个鸡蛋,偷偷塞到了她怀中。 想起亲娘,宝燕一下子哇地哭了起来,老妈子嫌弃地用衣袖替她擦了把鼻涕,又帮她挽起了衣袖裤腿,轻擦她手脚上的泥土鞭油。 “夫人,你看这小丫头的手上还有个胎印呢。” 妇人蹲下身看了看,宝燕的左肘靠上,有个褐色浅印,圆头剪刀尾,像展翅的燕子。 “小丫头,你有名字了么?”妇人举着丝帕,一点点拭着宝燕的泪痕,动作轻柔,不像老妈子的粗鲁。 宝燕摇了摇头。 “唤你宝燕可好?” 没等宝燕反映过来。 妇人身旁的小女儿走到宝燕旁边,往她嘴里塞了颗糖果子。 “jiejie,你别哭,絮儿请你吃糖。” 宝燕收住了哭,闭上了嘴,舌尖绕着糖转了两圈,冰冰凉凉的甜味在嘴里扩散开来,一股梅子香。这就是糖的味道么?以前在家里,要是能弄到一颗半颗糖,爹娘都直接分给了弟弟们,几个姐妹只能眼巴巴看着。 这是宝燕,第一回尝到糖,还有了名字。 宝燕微微推开裴絮,蹲下身打开食盒,从一层的碟上拿了颗散糖,递给裴絮。 “小姐,吃糖。” 裴絮擦了擦脸,和宝燕一起蹲下,接了糖放到嘴里,也从碟中拣了一颗,笑着塞到宝燕嘴边。 “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