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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分节阅读_8

    “皇上啊……”我还在苦苦哀求。

    皇上张张嘴,扫了一眼林文定,说:“这次就放过你。”

    “谢皇上!”我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地站起来,心想,诶,又要被我爹少不了一顿揍了。

    下午我正琢磨着下次大朝要怎么跟我爹软磨硬泡,林文定突然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那个角度,只看见皇上伏案像是睡了,皇上在病中,精力不济,这会儿外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和林文定又不说话,静得很,还多添了两个炭盆,暖烘烘的,不要说是皇上,就是我,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偏生皇上硬要办公,我看还不如回紫宸殿,至少比这儿舒服多了。我对林文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径直走过去,把狐裘给皇上轻轻盖上。皇上动了动,没醒,睡得像个雪团子似的。

    林文定大惊,赶紧把我拉到外间,悄声说:“怎么不让宫女们进来?”

    我说:“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无品阶的女眷不能进上书房。”

    林文定说:“那太监呢?”

    我说:“你瞧着崔公公都在外边了,这是规矩。”

    林文定不是京城长大的,没我那么耳濡目染见惯不怪,道:“那万一皇上有个什么需要服侍的。”

    我说:“你咯。”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说:“还有我。”

    见他不说话,我又说:“你想让多少人进来看皇上睡觉?”

    林文定终于懂了。

    我搭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

    林文定忙不迭点头,忠心耿耿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让外边的人支了个屏风,就说皇上现在心情不好,谁也不见。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假传圣旨了。

    过了一会儿皇后娘娘过来看了看,在门口了解了一下情况,就没进去,说让我们给皇上带个话儿,太后那边她会去说的,让皇上不舒服这几天都不用去太后那里请安了。

    我心想,我刚假传了一个圣旨,皇后娘娘就来假传懿旨——嗨,她和太后都是一家的,有什么假传不假传的。

    第11章

    大朝之后我狗腿子一样跟着我爹屁股后面出去了:“爹……”我觍着脸赔笑。

    我爹拿笏板敲了敲我的脑门,说:“又怎么了!”

    我说:“我想求您件事儿……”

    我爹说:“什么?!你又把谁给得罪了?!”

    我抱头鼠窜:“没有没有!我是想向您求样东西!”我扯着他的衣袖不放,“我记得您书房不是有支张遇的丁香笔吗?”

    我爹对我吹胡子瞪眼:“那是你爷爷当年寻访三年才求购到的,留给勤哥儿将来上场用!”

    我说:“爹,你就赏给我吧!”

    我爹对我一顿抽:“你个不学无术的,还想贪侄儿的笔!”他两眼一瞪,说,“莫不是你又想点什么鸡鸣狗盗的主意,说!你想向谁行贿?!”

    我说:“皇上。”

    我爹大惊:“皇上?!”

    我说:“皇上知道了我家有支丁香笔,诶哟您是不知道,皇上可喜欢丁香笔了,朝思夜想,食不知味的,一直求而不得……我这不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吗?”

    我爹犹犹豫豫地说:“真,真的?”

    我信誓旦旦点头:“那还有假?”

    我爹说:“行,我这就回去把丁香笔给你找来,皇上登基不久,需要臣子多多揣摩上意,你能这样替他着想,是好事。”我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乐呵呵回家拿笔去了。到底谁才是他亲儿子?

    第二天我把笔献给皇上,想着我侄儿莫名其妙就少了支好笔,不如借此机会给他讨个赏,我家门第虽也算是朝中重臣,但宫中有人的不多。先皇不爱赏人东西,额外的恩泽就受得更不多。我大侄子若是年纪轻轻便得了皇上的赏赐,他以后长大了,也好在同辈面前头抬得高些,于是说:“这支张遇的丁香笔,是张遇晚年所做,本是我大哥留以传家,但是感念这笔实在是巧夺天工,寻常人家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微臣想,皇上尧舜禹与,文韬武略,和这支笔,才是正相称。”

    皇上想了想,问:“你家兄弟几个?”

    我说:“回皇上,三个。承蒙皇恩浩荡,一个在军机处,一个外放。”

    皇上说:“要不我把他们都赏了?”

    我跪下谢恩,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谢皇上。”

    皇上说:“来人,赏宋辑,宋……”

    我在旁边狗腿子地补充:“宋轩。”

    皇上点了点头,说:“一人三百两。”

    我说:“谢皇上。”

    皇上问:“我看你兄弟三人的名字,多少也有些明白宋阁老的意思,可为何给你取名,要取个轻字?”

    我说:“回皇上,轻字是取竹杖芒鞋轻胜马之意。”

    林文定原本站在一旁不出声,一听脸色忽然变了,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跪在地上猛然惊醒,真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说什么不好,还竹杖芒鞋呢,这是该朝堂之上说的话吗?虽说我爹取名确实是这个典故,可那是我爹妈看我是家中老幺,对我无什么大追求,让我不必出仕,留在家中彩衣娱亲承恩膝下之意,但皇上听来那是什么?岂不是不稀罕他的官位要去乡下种田?

    柳三变岂不是就是前车之鉴?我可不想做什么白衣卿相,我就想吃香的喝辣的,高官厚禄最好还闲。

    我心想,爹,你看你平时就爱装点什么归隐诗人,拿着朝廷的俸禄,还非得说自己淡泊名利平淡冲和,还非要在我家前院树了篱笆要种菊花,这下可好了,皇上也知道了,他若是要夺你的官,这可不赖我。

    皇上单手撑着下巴看我,问:“可曾有字?”

    我冷汗哗啦啦地下,答道:“回皇上,微臣虚长年岁碌碌无为,家中长辈治家严谨,所以尚未取字。”我爹是个倔脾气,多少人跟我似的啊,还不是随便找个由头,连家中长辈祝寿给写个万寿图都能赐字,就我爹,非说我吊儿郎当举止轻浮,不配有字。

    皇上眨了眨眼睛,说:“我看这做了起居郎,也算是有所作为,这样吧,我赐你个字。”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再所谓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我心里搅得像一锅粥。“臣受之有愧!”

    皇上慢慢站起来,悠悠踱到我面前,黑漆漆的眼睛垂下来看我:“你有愧什么?”

    “我……”我一时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林文定在一边连忙上前:“皇上……”

    皇上一抬手他就没声了。皇上轻轻拿起那支丁香笔,挽着袖子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我只看见一张纸飘落在我的眼前,上面只有两个墨字。

    ——衡之。

    我闭了嘴,捧着皇上的墨宝高呼:“谢皇上!”

    皇上放下笔,说:“起来吧。”

    衡之,是取衡之于轻重之意吗?

    这个衡字,到底是皇上想要我衡什么,我到很久以后才会明白。不知道他此时赐我这个字,此番的考虑,又是否真的想让我知晓呢?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捧着那张纸站起来,冲林文定挤挤眼,林文定很失落,因为皇上肯定是忘了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衡字,多尴尬啊。

    听说我被皇上赐了字,我家举家上下人欢马叫,夜里还放了烟花,搞得像是过年一样。我娘托人给我带话,问我皇上的墨宝是几尺的,说我出息了,下次休沐记得把皇上的墨宝带回来,她去找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卢先生装裱,还有跟山东的匠人订了一批黄花梨木,打算配着这幅字打一套书柜,就等着我量尺头回去,她放在预备着给我成亲用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