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我在东宫为所欲为在线阅读 - 第6节

第6节

    正在日头上的黄沙摸起来都烫手,将人翻过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放在沙子上躺着,这么躺下去非得熟了不可。

    左云裳这会儿倒也顾不上哭了,只是神色比方才还要惊慌失措,“黄黄,你怎么了?”

    他阖着眼,眼尾细长略略上勾,显得睫毛格外纤长浓密。

    一张脸惨白如同金纸,额头覆了一层晶莹的汗水,唇瓣褪了颜色,只剩浅浅的粉。

    像是一副精心勾勒出的丹青美人,只剩黑白二色,再无一点生气。

    左云裳眼睁睁看着他这般躺在自己膝头,只觉心口疼痛难忍。

    难道她重新回来一次就是为了这样看着他死在她眼前吗?

    那这重活的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取下背后的包裹重新捆在胸前,笨手笨脚的试图背起叶裕衣。

    可没有叶裕衣的配合,她不得其法,几次都是失败,倒是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这一番颠簸让叶裕衣醒了过来,他动了动手腕躲开左云裳过来拖他的手。

    “不要闹了。”

    他慢慢的喘了一口气,嗓音沙哑,语声很轻。

    左云裳惊喜的蹲在他身边,她低头看他,眼眶仍是红红的,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却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黄黄,你醒了,你喝不喝水?”

    她这样问着,手里已经打开了水囊,小心翼翼的将水喂到了他的嘴边。

    面对这样的一个笑容,叶裕衣忽地感觉到心口处有如被毒虫所蛰般的涩痛。

    自出生起他就总是生病,渐渐的他习惯了苦涩的药物,习惯了太医们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目光。

    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会在某一刻面对死亡。

    他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的,接受这个既定的结局。

    此身无用,三弟聪慧,六弟伶俐,父王尚且年富力强,任何一个儿子坐这个位置都该比他更好。

    只是,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在小姑娘通红的双眸中生出无尽的不甘。

    第7章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口。

    他声音太轻,左云裳没能听不清。

    她着急的合上水囊,俯下身凑近了他试图听得更清晰些,“你说什么?黄黄,你刚刚说什么?”

    他静静的看着她,没了再说一次的勇气。

    是了,他这样一个垂死之人。

    连明日都没有,生了再多的不甘,便也……只能是妄念罢了。

    左云裳急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已经难受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着急的咬着牙将叶裕衣往身上背,“没关系,你会好的。你走不了,那我就背你出去,你搭一下我的脖子,不然会滑下去。”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傻?

    萍水相逢的一个陌生人也要舍了性命去救。

    叶裕衣任由自己从左云裳的背上摔了下去。

    他强撑了这么一会儿精神本就已经是勉强,受了痛便立时又昏了过去。

    左云裳连带着一起跌在了地上,她见叶裕衣又昏了过去,心中焦急如焚,偏偏束手无策。

    她擦着眼泪哽咽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上一世的行走路线,所以让他们都无法走出沙漠吗?

    这样下去叶裕衣一定会死的,上一次他被她害死,重活一次却只能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巨大的无力感与绝望笼罩在她身上,左云裳跪伏在沙地上,头贴在沙地上发出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

    沙地中传来一阵声音,左云裳一怔,她疑心自己是产生了错觉。

    下一刻男人狂喜的吼声就让她确定了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并非错觉,“云娘,是云娘!快来,我找到云娘了!”

    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太过熟悉了。

    她怔怔的抬头,面颊上贴着一层黄沙,像只刚捏出来的沙人,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望见那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在她睡梦中出现的熟悉面容时,泪水从她沾满沙子的脸颊上冲出了一道清晰的泪痕。

    “小舅舅!”

    马上的年轻男人疾驰而来,翻身下了马,在看到她脸上的惨状后步伐迟疑了一瞬,这沙子精当真是他那从小粉雕玉琢长到大,怀明城头一份爱漂亮的亲外甥女?

    “小舅舅。”

    泪水又冲掉了一道沙子,听这声音,的确是他的宝贝外甥女没错了。

    他狠了狠心一把左云裳搂进了怀里,声音激动得都有些颤,“哎呦,我的心肝小宝贝。受苦了,受苦了。舅舅可算找到你了。这些天你妈眼睛都快哭瞎了,舅舅这两日饭都吃不下。”

    左云裳趴在他的怀中,紧紧的拽着失而复得的小舅舅,总算有了些重活一世的实感。

    上一世她实在是混账,信了晗王的鬼话,稀里糊涂的成了他人的棋子。到最后甚至在连疼惜她爱护她的家人都护不住。

    她那一日家人定罪的信传进东宫时的场景,忍不住放声大哭,“小舅舅,对不起。都是我不懂事。你救救这个人。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

    江玉溯一惊,他连忙放开左云裳上上下下的将她看了一番。他三姐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小便如玉人一般,生的可爱伶俐,阖家都将她宠的厉害。怀明城中谁不知道左家大小姐养的娇惯简直就是混世魔王,最是惹不得。

    向来只有她让旁人哭着道歉的时候,何时见过她低头给人道歉。哭成这样怕不是伤着哪里了吧?

    确定左云裳身体无恙之后,江玉溯方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心疼。

    这一次自家的娇娇儿定是吃了大苦头了。

    江玉溯捏着袖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沙子,“云娘受了苦了,莫哭了。小舅舅听你哭都难受。瞧瞧这眼睛肿得,是不是给吓着了?”

    他们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左云裳偷偷伸出头顺着声音瞧了一眼,心头一松,这下他们算是平安无忧了。叶裕衣也算有了救。

    但很快她想起自己的狼狈形状又自欺欺人得将头埋回了小舅舅的胸前,仿佛如此便能逃避一切。

    “云娘,是我的云娘吗?”

    “云娘快来让三叔瞧瞧,三叔急死了。”

    “找了这么两日,我们可总算找到了。”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左云裳挣开小舅舅,站起身以衣袖遮脸背对着众人不愿意见人。

    小姑娘爱俏,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自己有多狼狈。

    上一世她没躲过去,让所有人都见了她最丑的样子。且不说回家被父母耳提面命的唠叨了多长时间。光是怀明城中那些素来跟她不对付的贵女们就背后拿她做笑料,笑了好一阵子很是丢了一番面子。搞得她一度连门都不想出了。

    她小心的伸手拽着江玉溯的袖子摇了摇,低低的哀求他,“小舅舅,你帮帮我。我不愿让人见我这副样子,还有这个人你也得替我想想法子救了。”

    江玉溯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人心中一惊,连忙脱下身上的宽袍披在左云裳的头顶将她的脸围了起来。

    他侧身走了一步用自己的影子挡在了叶裕衣的脸上,转身对着身后的众人弓腰一礼,“云娘这一次吃了不少苦,能平安归家多亏各位费心了。现在人找到了,各位安心归家了。来日江六一定备上厚礼上门致谢。”

    左裕坐在马上摆了摆手,“老六你这话怎么说的,你是云娘的舅舅,我不也是她的亲三叔。说这些实在是太见外了。孩子没事就好,云娘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三叔到时候带着你最喜欢的芙蓉糕去探望你。”

    从两日前发现左云裳丢了之后,整个左府都闹得人仰马翻,连带着惊动了左夫人的娘家江家。

    两家的男人带着家仆进了沙漠,不少人还呼朋引伴的叫了些朋友,几乎半个怀明城的世家男子都来了。

    此时江玉溯和左裕发了话,其余人便跟着散了去。

    江玉溯将左云裳拎着上了马,她从衣服里伸出一只手来拽着他的手摇晃,软着声音撒娇,“小舅舅,你帮我救救那个人好不好?”

    一旁守着的江芝菡酸溜溜的开了口,“云娘,你怎么眼里只有小舅舅?四舅可一样找了你两日,你小舅舅骑术还是我教的呢。他骑术不好,你不如来我马上坐。四舅送你回家。”

    左云裳闻声有些欣喜,她伸着头就想从衣服里探出头来,江玉溯按着她的脑袋将她塞了回去,“老四,你骑术好,地上那个人是你的了。有劳你快些将人送去左家。这可是救命的事情,耽搁不得。”

    江芝菡瞥了一眼躺在沙子上的人,刚想开口问清楚左云裳哪里捡来的人。

    待瞧清楚了躺在沙子上少年的面容和衣物时,他脸色一变,抬头看向江玉溯,“老六?这是?”

    江玉溯将左云裳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动神色的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没错,你猜对了’。

    江芝菡被这平地一个惊雷炸的惊疑不定,没等他反应过来江玉溯就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撂下一句,“老四,云娘可把这人托给你了。你别磨叽了,一条人命呢。”

    左云裳闷闷的大喊道:“四舅,你一定要帮帮我。”

    江芝菡对着江玉溯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臭小子,什么老四,老四是你叫的?给我叫四哥!妈的,又被这臭小子摆了一道。”

    江玉溯指定是一早就看到这人了,自己只顾着云娘,倒把这麻烦差事推给他。

    江芝菡越想越气,但总不能放着人就躺在这里不管。

    他认命的弯下腰抱起地上躺着的人,脱了外袍罩在这人的脸上一路送去了左府。

    第8章

    原本城中各家得了‘左云裳平安回来’的信递了帖子要来左家探望的贵女一概被拒之门外,说是左云裳一回家就病了不方便见客。

    传闻中病的很重以至于不方便见客的左小姐这会儿正躺在床榻上让丫鬟上药。

    月白抓着她的脚踝,温温柔柔的嘱咐道:“小姐您别动,您这一动脚上的药就涂不匀了。大夫说了,这几日您不能下地。这样可以好的快一些。涂完脚上的药,您等会儿还得在脸上涂个晒伤的药,我再将帘子全都拉上,您得避上几日的光好好养一养。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您只管吩咐我们几个。”

    丹朱心疼的瞧着左云裳,“哎呦,这么多个泡,看得我都心疼。”

    左云裳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的笑,“月白,哈哈哈哈,你,哈哈,快些涂,哈哈哈哈,痒,痒死了。哈哈哈哈哈。”

    涂完脚上的药之后,丹朱贴心的端上来一碗颜色奇怪气味难闻的药膏。

    左云裳惊恐的往后缩了缩头,“快拿去倒了,这么臭的东西我才不要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