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55章
于豆豆帮着秦海鸥收拾他的登山包,又陪他到城里买了些必备的用品。在此过程中她惊讶地发现秦海鸥的跑鞋不见了,这种丢三落四的情况在秦海鸥的生活中极为罕见,何况还是丢了双鞋子。她去问秦海鸥,可秦海鸥只是挠了挠头,嘿嘿笑着不肯回答。 好不容易捱到出发这天,秦海鸥早早来到客栈院里准备集合,却发现赵非已经背着登山包站在那里,胸前挂着一台相机,正和珠珠聊天。 “你也去?”秦海鸥对此很是惊喜,他先前还担心自己对新相机不熟悉,拍不好照片,现在见有赵非同行,顿时放下心来。 “我听小黑说你们要去,就赶紧报了个名,”赵非乐呵呵地说道,“机会难得,我想去拍点照片。” “太好了!”秦海鸥拍拍自己的摄影包,“这个相机我还是用得不好,有你在,我就不用愁了!” 赵非当然也惦记着秦海鸥的相机,听他这么一说,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于豆豆让他们聊了几句,然后就把秦海鸥拉到一边,再次叮嘱他各种安全事宜。 尽管她已经向秦海崖说明了这边的情况,秦海崖也认为应该让秦海鸥怎么高兴怎么来,但于豆豆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临出发前仍然一万个不放心,忍不住又把先前已经叮嘱过的话全部重新叮嘱了一遍。 赵非在一旁默默听了半天,转身悄悄问珠珠:“那女的是谁呀?” 珠珠悄声道:“小秦的表姐。” “哦!”赵非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小黑和谭硕也都来了。小黑一身轻装,谭硕背着一个包,挎着一个包,包上挂的水壶随他的步子在身边荡来荡去。 这时天刚蒙蒙亮,四人最后一次清点了各自的行李,一同上了路。他们先搭汽车到离寨子最近的小县城,在县城吃过午饭后,又换乘双轮摩托继续往前。道路出了县城便开始变得狭窄,不到一个钟头就窄得只容一辆摩托通过。路面全是裸露的泥土,上面布满了脚印、蹄印、牲畜的粪便和被摩托车反复碾压的车轮痕迹。这里的山水与古镇周围的一脉相承,但由于远离了现代社会的气息,原始的野性蓬勃生长,侵占了所有的角落。越往里走,眼耳口鼻和皮肤的感受都开始传递同样的信号——他们正渐渐进入另一片天地。 第六十章 傍晚时,摩托车将他们送到了大山脚下一个小村的村口。这里已经是山区腹地,人类的村落规模很小,彼此相隔遥远,依山而建的村庄犹如依附在礁石上的一粒渺小的贝壳,浸泡在深广无垠的绿色汪洋里。四人和摩托车司机们结了钱,摩托车队便在暮色中掉头沿来路返回。马达的轰鸣渐渐远去,不久就彻底消失,在这大山之中,他们彻底与机械的声音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宁静。 小黑说,他们需要在小村中住一晚,明早再接着赶路,而且从这个地方再往里走就要上山,他们只能骑马或骡子,手机也接收不到信号了。 谭硕和赵非对这种偏远地区的通讯是很有经验的,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惊讶,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秦海鸥就有些犯愁。他这几天光顾着兴奋,哪有心思考虑这些细节,于豆豆对这片地区也不熟悉,出发前频频叮嘱他保持联络,却压根没想到他会走到一个她联络不到的地方去。在这方面秦海鸥与谭硕赵非不同,他的动向和安全时时刻刻有人关注,如果他就这么随便扎入一个现代通讯够不着的地方,不出两天,外面就有人会急死。 想到这个他忙问:“寨子里面有电话吗?” 小黑笑道:“有!但是全寨只有一部电话,收费的,去年才装上,要是早两年去可就什么都没有哩!” 秦海鸥松了口气,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只剩下一格信号,想了想,还是给于豆豆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这里的情况。 由于信号非常不好,这个电话打得很艰难。于豆豆千叮万嘱,让秦海鸥到了寨子以后务必给她去个电话报平安。 秦海鸥打完电话,三人便跟着小黑往村里走。这个小村沿山势往上建,站在村头就能望见村尾。村民都是少数民族居民,绝大部分不懂汉语。这地区远离城镇,也没有被纳入旅游开发的规划,村里连个小饭馆都没有,更别提可供外人住宿的旅馆。好在小黑是当地人,轻车熟路地带他们找到一户人家,四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在一个条件十分简陋的房间里凑合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小黑找那户主租来两匹马和两匹骡子,四人分别骑了,由那主人在前头领着,列成一队开始爬山。 上山的路不算危险,却也不易通行。道路既窄且陡,又在持续攀升,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供人停顿休息,马和骡子一旦上路就很难转身,更不能后退,只能不停歇地往上走。坐骑的背部始终倾斜着,骑在上面的人自然不得轻松,不仅要保持身体的平衡,还要留意挂着的行李。除了小黑,其余三人都被这山路弄得紧张兮兮。 这样慢慢吞吞地爬了一个多钟头,他们总算踏上了半山腰的一条平路,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山脚下的小村庄早已隐没在起伏的山坡之后,放眼望去,前方的景色非常壮观。小路紧贴着左侧植被茂盛且潮湿的山壁向前延伸,如同雄健的山体上一道细小的皱纹,不时有山溪横穿路面而过,偶尔还能看到瀑布。路的右侧是深深的峡谷,谷中有一条湍急的清江与这高处的小路几乎平行,江的对岸拔起连绵不尽的高山,有的直耸入灰白色的云雾中,但山顶的积雪更在云雾之上,沐浴着阳光散发出接近金色的光芒来,将山尖装裹得洁净而闪耀,与深暗的山体形成强烈的反差。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上下眺望,这条小路似乎标志着人类活动的极限,小路以上的区域杳无人迹,小路以下的山坡上则时而出现指甲盖大小的成片房屋,房屋周围是沿山势垦出的梯田。由于道路平缓,这时他们已经可以腾出手来做点别的。赵非早就按捺不住,抓起相机就在马背上拍了起来。谭硕骑着骡子在他前面,嘴里悠闲地哼着小曲。秦海鸥在谭硕的前面,一直扭头望着对面的高山出神。青山上的雪顶俊美出尘,他在古镇的山坡上曾眺望过类似的雪峰,不知是不是和这片区域在同一个方向。 山路上的声音不多。除了规律的蹄声之外,便只有山溪的潺潺声、相机的咔嚓声和谭硕的哼哼声交替出现,彼此之间往往间隔着较长的静默。与眼前宏大的布景相比,这些声音都显得微不足道,因此它们很快就从秦海鸥的意识中淡去了。然而,正当他沉浸在壮丽的景色和内心的宁静中时,他突然听见了一阵歌声从青青的山谷中传来,如同一缕飘升的雾气,盘绕在峡谷的上空。 那歌声把秦海鸥听得更精神了几分,忙放眼去寻唱歌的人,可是小路下方的山坡层层叠叠全是树林和灌木,远处也望不见田地,他抻着脖子来来回回地看,还是没找到歌声究竟从何而来。那歌声自由自在地,如鸟儿般在空中兜了一圈便又没了踪影,山谷中再度安静下来。 “你听见了吗?”秦海鸥意犹未尽,在马背上扭过身子问谭硕。 谭硕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更多的话。刚才的歌声又让他想起了关于这次创作的一些初步的想法。出发前他一直在思索这个作品将会是什么样的,尽管具体的构思尚未形成,但它无疑将是对他过去十年经历的一次总结,无论是他在创作技法上的探索,还是在创作内容上的积累,都将在这个作品中得到体现。然而仅仅是这样还不足够。谭硕还需要创造一种独特的音乐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创作内容。他在这个地区生活了多年,秦海鸥也是来到龙津以后才重新振作起来,坚定了复出的决心,谭硕希望这种音乐语言不仅能适于自己,还要适于秦海鸥,适于这方水土这方人,适于作品的体裁和表现力丰富的钢琴。它必须是独创的,也必须是独特的。因此,谭硕安排这次采风的主要目的,就是进一步探索和挖掘本地的民间音乐语言,吸收它的营养来帮助自己的创作。 秦海鸥见谭硕似乎在想事情,便转而问前面的小黑有没有听见那人唱的是什么。小黑笑着摇头说,这地方是多民族混居区域,别说寨子和寨子之间的方言不同,有时甚至只是翻过一个山坡就能听到不同的方言,他不知道刚才那人具体唱的是什么,不过听起来似乎是劳动时唱的山歌。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他们没有再听到歌声,也没有见到人,只是不停地赶路。平路到了尽头便又开始爬坡,他们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坡,每次问小黑,小黑都说“再过两个坡就到了”。骡子和马早已累得淌汗喘气,人也由于耐心的不断消耗而感到疲惫。最后他们终于放弃了询问,也失去了对时间的关注,直到不知翻过了第几个坡,山路突然向下一折,前方竟然出现了一片嵌在山腰的巨大的凹地,就像一瓣弯弯的月牙。凹地靠山的一侧挤挤挨挨地筑着房屋,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全都被垦作了农田。 “到了!”小黑高兴地叫道。 这一幕一扫先前的沉闷与疲劳,令其余三人立刻恢复了精神。通往凹地的下坡路走起来要容易得多,他们很快进入了农田的范围,从这里望去,能清晰地看见寨中的房屋,远远的田地里有人正在劳作。 他们沿着田间的道路向前,在距离寨门几百米的地方,终于迎面碰上了一个来自寨里的寨民。那是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年轻女人,肩上挑着看起来十分沉重的扁担,以一种均匀而富有弹性的步伐走在小道上,脚边跟着两条黄狗。 他们的队伍和她碰上,双方都停了下来,小黑用当地话和她打招呼,那两条黄狗便冲着几个外乡人不停地吠。 那女人边和小黑说着话,边用惊异又好奇的眼神打量其余三人,仿佛在看什么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件。她打量了一圈后,又盯住秦海鸥上上下下地瞧,同时退到田埂下面,把路让了出来。 马和骡子迈开步子往前走。那女人对两条狗喝了一声,似乎是叫它们不要再吠,然后又抬起头来笑嘻嘻地望着秦海鸥。秦海鸥不知她什么意思,骑马经过她身边时,便也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谁知这一眼又让那女人开了口,用生硬的汉语喊了声:“阿哥!” 秦海鸥愣了一下,刚想问话,却见那女人笑了几声,挑起扁担转身走了。两条黄狗冲赵非的马屁股汪汪叫了一阵,也跟着她走了。 他们在寨门前下了马,付了租牲口的钱,背起各自的行李随小黑往里走。寨里的民居高低错落,多为简易的木吊楼,一楼堆放杂物,二楼住人。吊楼间穿插着斜坡和小路,大部分是泥筑的,只在少数地方铺了些石头。这时正午已过,一些老人坐在屋外晒太阳,见这一行人走过,都露出与刚才那女人同样惊奇的神色来。每个老人的身边都有狗陪伴,有的带着一两条,有的三四条,还有不少土狗成群结队地在路边游荡,一见陌生人便抬头直吠,叫成一片。放眼望去,狗的数量竟然比人还多。 第六十一章 小黑家的吊楼建在寨子深处的一片斜坡上,里面住着他的奶奶、父母、叔婶、大哥大嫂和弟弟meimei。吊楼的底层堆放着成捆的柴火,屋后不远处有一条山溪流过。 由于通讯不便,小黑事先并未通知家人今天有客要来。弟弟meimei在外读书,家里的成年劳力要下地干活,因此四人到家时,只有他的奶奶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慢悠悠地抽着一杆旱烟。 小黑的奶奶与寨里的其他人不同,这位阿婆似乎见过一些世面,看到秦海鸥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只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和小黑说了几句话便到屋后去了。小黑将三人领进堂屋倒上茶,让他们在这里休息,自己则忙着去给他们收拾住宿的房间。赵非灌下一杯茶,望着窗外的景色心痒难耐,说了句“我去外面拍两张”便抱着相机出了门。谭硕在屋里转了一圈,摸摸墙上挂着的□□,不一会儿也呆不住了,就出门去找赵非。秦海鸥很想跟着去,但屋里只剩他一个,只好规规矩矩地坐着,等主人家回来。 小黑为三人腾出了一间卧室,然后回到堂屋和秦海鸥一起把几包行李搬过去。这间卧室及其相邻的两个房间似乎是后来新建的,与堂屋并不相通,从堂屋到卧室需要先从堂屋的大门下楼,绕楼小半圈后从另一侧的楼梯上去。秦海鸥背着自己的登山包,一手提着谭硕的背包,一手提着赵非的一个摄影包,跟着小黑下了楼。两人刚走过拐角,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犬吠。 犬吠声迅速由远及近,其间还夹杂着人的喊声和脚步声。秦海鸥站住脚循声望去,只见谭硕和赵非正从门前小路的尽头向这里狂奔而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土狗紧追在他们身后,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十来条。 秦海鸥被这壮观的场面惊得呆了一呆,不知道自己是该上前帮着赶走那些狗,还是掉头和两人一起逃跑。他的手里拎着东西,无论选哪个都很有难度,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人和狗已快奔至眼前。谭硕见他站着不动,急得大喊“快跑快跑”,秦海鸥这才知道害怕,慌忙退了两步,一扭头瞥见吊楼底层的柴堆,便抱起行李往柴堆间的空隙里钻。 这时小黑也看见了路上的情景,扔下手中的行李从柴堆旁抄起一根木棍迎了上去。谭硕和赵非见秦海鸥躲到了柴堆后面,不假思索也跟着往吊楼下面冲。小黑大喝一声,将木棍扫向狗群,又用本地话不住地呼喝,抡起棍子打在地上。这些狗本来就认得他,加上领头的几只被他吓住,余下的顿时减缓了冲势,只停在外围狂吠,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