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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很清楚地认出,这不是他的手。 他是风陇人,风陇子弟大都爱效仿羿族习骑射之道,而君子六艺中也有“射”这一条。所以他本人虽然不精,但也并非对骑射一窍不通。后来加入流萤,他必须学会一点自我保护的技巧,就又重新练习起了弓箭。因为是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所以他的左手手掌关节处和右手食指中指有起薄茧。 而眼前的这双手,右手上有长年握笔留下的茧,而左手的中指、大拇指、无名指上的似乎该是练琴留下的。虽说手明显保养得不错,但还是能看出来:也是个读书人的手,而且是个会弹琴不会射箭的读书人的手。 孟君行有些愣怔,缓缓坐起身来,抬手缓缓摸过自己的脸。眉骨,眼眶,鼻梁……他甚至不用照镜子都能确认——这也不是自己的脸。 更不用提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房间布置,以及身上衣物的款式花纹风格……都是本朝颇为老旧的款式了,几乎没有人家再使用了。 他得到了结论:他似乎遇上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第一章 盛世如画暗夜萤 翰林院官职也不高,翰林们到五品就升不上去了,常常要挂靠到詹事府去熬级别。但他们主掌文书诰敕、编纂史录,和内阁关系密切,是内阁的候补衙门,号称中枢机要、天子近臣,和外朝各衙门的品流绝对不同的。可谓是清流里的清流,难怪被视为储相所在。 翰林院的职权并不算分明,官员既可以不问是非埋头经史,又可以参与朝政指点朝纲。可谓是个好去处。 做为朝中一等一清高之所,这里确实符合大多数人的想象,很是清幽雅静。 疏林修竹,假岩怪石,石子路上凌乱铺就的细碎小石子也带着清新的竹木枯香。 此间有亭台一两座,三四烹茶人,五六下棋者,七八清谈客,皆是儒雅不凡。 众人各自围坐,或是下棋对弈或是默然观棋,或是一边品茗一边畅谈诗文经史。 “君行兄,前两日你抱病告休,今日看来气色还算不错,只是时有恍惚,身体可还好?” 问话的乃是一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似乎很爱笑,眉眼弯弯,温文尔雅间犹带几分稚气。 答话的人与之年龄相仿,看上去却更为沉稳,仪态和举止坦荡从容,光看他一个侧头释卷的动作,从头到脚仿佛连指尖都流露出一种名为优雅的气质。 “多谢前辈关心,渊已无大碍。” 在翰林院这种大虞清要之所,排资论辈的方式与别的衙门不同,不论年齿大小,不管官职高低,晚来的就要喊早来的前辈,这也是一直约定俗成的规矩。 樊渊性喜静,素少与人交际。这点孟君行很满意,至少不容易被看出破绽。 孟君行,也就是现在樊渊,他前生的科举之路走到一半便罢,结果醒来后,他突然回到了元载五年,成了本科一甲第三名,人们俗称的“探花”。 醒来后头痛了好久,以至于他花了两天时间消化多出来的记忆。 有了樊渊的记忆后,他都有点疑惑到底是樊渊做梦变成了一百年后的孟君行,还是孟君行在一百年前重生成樊渊。 朝廷一甲直入翰林,按规矩他被授予翰林编修,正七品。现在正是他刚入翰林一月的时候,与众同僚也不算熟稔。 而这位问话的“前辈”杨述则是大虞出了名的神童,十二岁中进士,乃是隆昌二十三年二甲第四名,选馆授庶吉士。之后熬了三年散馆成功,得以留馆,才被授予编修一职。 两人年龄相仿,职位相当,杨述“前辈”就成了是他难得还说的上话的同僚。如此问话他便也客客气气地答了。 “无事便好。”杨述点点头,毕竟也不是太亲密的友人,关心也是点到为止。 樊渊很欣赏这种知情识趣的做法。 其实他会精神恍惚,也不过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他知道“樊渊”这个人。 樊渊,字君行,隆昌八年生,出生名门青溪樊氏。一百年后,还有人对他的事迹津津乐道。当日樊渊还是孟君行的时候就曾笑过:“我名君字偶相同”,对他的资料多看了两眼,不想今日成了同一个人。 在记载中,这位青溪樊家的三公子不幸因为一桩风流韵事英年早逝,时间恰在元载六年,离现在还有大半年。 如果资料记载没错的话……他最近还是好好待在翰林院,哪里都不要去的为好。 这种让后人津津乐道的风月案,他可不希望在自己身上发生。 樊家祖宅在青溪府,樊渊现在住的不过是樊家在瑶京的别院。别院离翰林院不近,但也不远,左右也就两条街的事。 翰林院的工作挺清闲,散朝后一般上午各自聚讲,下午就可以放羊了,到了时间就可以回家。 今日下值后,樊渊独身漫步在瑶京的街道上步行回住处,一边默默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国都。 世人皆知,瑶京乃是虞朝国都,繁华形盛之地,烟柳携画桥,风帘伴翠幕,道珠玑罗绮,何处不豪奢? 瑶京的街道格局布置基本没什么太大变化,作为曾经的流萤都使,他拥有这里最精密详细的地图,一街一巷都记在他心底。 然而近百年时光,能改变的东西也太多了,挤入史册也不过是几卷悲欢离合、兴衰交替的故事,其间芸芸百态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说尽道完,后人所能知道的远没有亲眼看到的这般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