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
秦曜渊目不斜视,径直上了二楼。 一名落在后面的精兵同情地看了眼目瞪口呆的伙计:“看见那位将军没有?他就是这里最大的官。” 伙计这才将刚刚的玄衣少年和真武将军联系起来,他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地上。 秦曜渊站在刘不入住的房前,一个眼神示意,柴震站了上去,轻轻敲了三声,用客栈伙计的口吻道: “客官,打扰了——” 半晌后,里边无人应声。 柴震看向秦曜渊,得到点头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试图拔刀断锁——然而刀片刚一卡进门缝,房门便吱呀一声,开出了条缝。 一股熟悉的味道从客房里飘了出来。 那是每个士兵都熟悉的气味,每天都飘散在战场之上的——浓重血味。 “将军!” 柴震来不及阻拦,秦曜渊已经一脚踢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鲜血四溅,就连头顶房梁上都溅着鲜血。 一个死不瞑目的青年躺在床上,周身有股诡异,柴震走近,用刀尖一挑,他的手臂立即垂落下来,靠内那侧有深深的一条口子,底下只有血rou,不见白骨。 柴震将尸体翻过身,竟瞧见背后一条血壑,尸体的脊椎也不翼而飞!他这一动,尸体里的内脏纷纷落出,原本狼藉的室内更加状如屠场。 柴震见多了尸体,此时还是忍不住背过脸去,以免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呕吐出来。 充满血rou恶臭的客房内,秦曜渊面无表情,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张干净信纸。 信纸是月白色的开化纸,造价高昂,多作贡纸所用,他在朔明宫时时常看到此类纸张。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瘦金体,灵动绰约的字体背后,透着nongnong恶意: “听闻真武将军在找神医刘不,朕通过多方关系,终于为你请来此人,算作将军为我代管金雷十三州的谢礼之一。其余的谢礼,等将军和朕相见之际,朕再亲手交予。” 一名士兵踉跄冲上二楼,单膝跪在客房门口,上气不接下气道: “将、将军!不好了,巢弘带领莫州叛变,夏皇亲率五十万大军,已在定璧驻扎!” 第118章 血腥刺鼻的客房里, 气氛压抑死寂。 秦曜渊握起左拳,连带着手中信纸一同握在手里, 转身朝外走去。 “柴震——” 柴震猛地回过神来:“属下在!” “召集城中将领, 妫州刺史府紧急军议。” “是!可这——这刘不的尸体——” 秦曜渊头也不回:“他不是刘不。” “啊?” 他言简意赅道:“刘不成名已有二十多年。” 柴震豁然开朗。 刘不成名已有二十余年,而床上尸体怎么看也只有二十几岁, 如果他真是刘不, 那么此人就是千年难遇的天生之才, 别人五六岁启蒙读千字文, 他得在娘胎里读千字文, 出生后读神龙本草经才行。 屋内气味太过刺鼻, 他跨出客房,吩咐手下立即去请军中将领来刺史府军议。 一个时辰后, 还在妫州的所有真武军将领都集中到了妫州刺史府。 听闻大军来袭, 众人面如土色,心神不宁。 “斥候探清敌军数量了么?”长桌主位上, 坐着面无表情的少年,他单手撑腮,懒散的坐姿和严肃相差甚远,然他一个眼神扫过, 长桌所坐之人皆腰腹收紧,背脊挺直, 不敢轻置一语。 下首一人恭谨开口:“将军, 斥候回报的结果是除去辎重部队和后勤民夫, 实际军队数量应在四十万上下。” 四十万比一开始的五十万已经少了十万, 但依然没人感到松一口气。 妫州能上战场的兵力,撑死也就三万。 三万不管是对五十万还是四十万,都是死路一条。 长桌上首,少年将军冷声开口。 “不对。” “如果真的有五十万人头,从夏国都到定璧的这一路,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没透出来。” 有人小声道:“巢弘……” 秦曜渊寒声道:“你觉得巢弘能在十三州,为五十万大军一手遮天?” “属下不敢……” 柴震皱眉道:“确实如此……如果真的有五十万大军,光是每日所需粮草就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全部依靠从夏运输,需要多少辎重部队?更别提部队每日驻扎留下的痕迹,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确不合常理。” 桌上众人渐渐领悟过来,一人点头道: “一个甲士所需的口粮,最少也需三个民夫运送,若有四十万甲士,他们的后勤部队也会有百万之众。如果是加上后勤也有五十万,那么夏军实际能参与战斗的甲士应在二十万以内。” “既然如此,斥候第一回 为何要报数五十万?”秦曜渊说。 “这……” 众人面面相觑,有心思活络的,已经想到了答案。 秦曜渊淡淡道:“枭首示众三日。若有家眷,送他们一家团圆。” “……是。” 一人面含期待,问:“将军可要向其余十一州调兵?” “从涿州调兵需要多久?”秦曜渊问。 “算上调兵集结时间,大约三日。”对方道:“不如调瀛洲兵,瀛洲城内有十万甲士,快的话,只要两……” “不可。”秦曜渊一口否决。 对方被堵了话头,想追问又不敢问,表情十分纠结。 柴震倒是明白将军一口回绝的原因——只要夫人在瀛洲,将军是绝不会调瀛洲兵的。 若是瀛洲兵力空虚,将军夫人落入夏皇手里,那才是真的无计可施。 “……” 桌上一片沉寂。 离妫州最近的涿州调兵过来也需三日,而夏军就驻扎在妫州和莫州之间的定璧平原,夏军背后有莫州支援粮草,妫州背后只有天险坠龙峡,妫州的大军出不去,外边的粮草辎重也运不进来。 夏军堵住定璧,便断了妫州唯一的生路。 若不从瀛洲调兵横击夏军,他们岂不是成了夏军的瓮中之鳖? “城中还有多少骑兵?” 妫州守将不明所以,疑惑道:“不足五千。” 秦曜渊道:“清点三千精锐,随我今夜出城。” …… 三千精兵良马,借着夜雪掩映奔向妫州城门。 寂静的街道上,许多推出一条小缝的民居窗户里,都藏着一两张失望而不安的面孔,他们沉默无言的看着城门打开,又悄悄关上,被苦难反复磋磨的内心只有熟悉的绝望。 刺史府中,将军虽已离开,守城将领却仍未全部离开。 铺满白雪的庭院,几个身穿甲胄的将领面露悲戚,落在头顶的雪花好像有千钧之重,压得他们心中无数话语只在喉咙里百转千回。 终于,有一人开口:“我们应该相信将军,或许他真的是回去搬救兵了……”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他苍白的安慰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如何能够说动面前这几张心灰意冷的面庞? 站在他对面的将领张口,低声道:“坠龙峡背后是檀州,即便将军能在明晚之前赶到檀州,也没法带着檀州大军从坠龙峡回援,要是走檀州经涿州最后到妫州的大道——这一来一回,少说也有六七日。” “那我们只要守好这六七日不就好了?”柴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几人神色一凛,低头揖手道:“参见副将。” 柴震大步走来,凌厉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扫,沉声道:“特殊关头,这些动摇军心的话,以后休要再提。若是有人在军中散布此类言语,一律按夏军细作处置。” 他停顿片刻,重声道: “细作如何处置……你们刚刚也都听到将军的话了。” 柴震当了正规兵几年,然身上匪气还未完全洗去,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感到心中一寒。 “……属下不敢。” 柴震在为首一人的肩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你们都知道将军为人——将军孤身一人都敢冲击联合军斥候小队,他连一对三百都不怕,怎么可能会在此刻临阵脱逃?将军把守城重任交给你我,全为信任,还望诸位将领不要辜负将军信任啊……” 众将心里再有疑虑,此时也只能喏喏称是。 柴震令将领各自归位后,抬起忧虑的面孔,看着夜幕中落下的点点白雪。 连将领都如此,甲士更不必说。 如此军心,想要守上六七日,难啊…… 夜风将雪花压向广袤地面,密密麻麻的雪片组成天然的帷幕,掩映着定璧平原上一处闪着火光的营地。 黝黑的夜色中,巢弘正跟随几位夏军主将走向主帐。 首次得到夏皇召见,巢弘心中难免紧张不安,他听多了夏皇的暴戾传闻,却觉得,作为男人,暴戾算不上什么毛病——总比伏罗那个软蛋好吧? 女人说上几句就改变主意,在那样的软蛋手下卖命,他巢弘觉得屈辱! 争霸是男儿的事业,一个被女人挟制的软蛋,能争什么霸?早晚都是送死的命! 更何况,夏皇重用他。光看他投靠这些时日以来,从夏皇手里得到的好处,他就后悔没早点另寻明主! “一会进了帐,看见什么都别大惊小怪。”前头领路的将领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巢弘忙道:“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