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武进士开始找弓找箭。 罗奎搭箭拉弓,对准正在瞄准李峻茂第六箭的少年,秦秾华一个眼色,身边的醴泉一剑斩断了罗奎手中的弓弦。 箭矢啪嗒一声落地,紧接着响起的,是秦秾华掷地有声的话语:“谁敢行刺九皇子?” 乌宝在她身边拖长声音,大声道:“所有人放下武器!行刺皇族者,按律诛三族,决不轻饶!” 武进士们面面相觑,也就在此时—— 噌! 最后一箭击穿百虎屏,李峻茂的第六箭在众人面前爆裂。 百虎屏上裂纹遍布,已是不能再用了。 甲板上雅雀无声,许久后,有人丢下武器,接着,便是一片刀枪落地的声音。 画舫不知不觉停下了,岸上的少年跳下黑色骏马,七月暑热中,唯有他一身冰寒。不符年龄的杀伐之气盘旋在他冷峻的面容上,便是不动不说,也自有威压散发,少年自下马后,视线始终看着甲板上的秦秾华,眸中仿佛有火在烧,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炽热三分。 在他身后,看热闹的平民和华学学子如骨牌接连跪倒,不到一会,岸上便只剩他一人站立。 “……参见九皇子!” 百姓呼声,响天动地。 逐渐靠岸的画舫上,燕王脸色漆黑如墨。 他来会武宴捣乱是想断福王的“势”,顺便给身为女人却还那么难缠的秦秾华添些堵,谁曾想到—— 这会武宴的主人的确不是福王了,可也不是他燕王! 这分明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燕王脸色突变,直到此时才猛然醒悟—— 他被秦秾华耍了! 燕王神色大怒,正要开口说话,秦秾华的声音已经响起。 “这步射比赛原本就不算皇家人的成绩,虽然九皇子后来居上,但夺魁之人仍然是李公子。先前,李公子所求公道,可以在大家面前说说了。” 燕王不太擅长弯弯绕绕的脑子在此刻醐醍灌顶,一身汗毛倒竖——秦秾华想借cao纵武举的罪名,攻击穆氏一党! “等——” 赶在燕王之前,李峻茂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拱手道: “回禀长公主,李某乃永州珲县人士,同乡有一商贾孔敏学,其人好善乐施,忠君爱国,不但带头捐资重修了永州城墙和四座城楼、三座便门,而且还独资兴筑了珲县城门。此外,由于珲县至永州城官路道途险阻,孔敏学还捐出重金铺路甃石,其他义举,诸如设厂施粥、修桥铺路等不胜枚举。李某也是受孔敏学资助,才得以在武馆进修,一路比到京城。” “如此善人,却因拒绝湖南巡抚何兴的索贿,竟在一夜之间,全家三百余口惨遭灭门,府中家财也被洗劫一空!珲县县令乃至永州知府,以流匪为由草草结案,不愿深究!” 出人意料的状词让燕王迟疑了片刻,也就是这片刻,他再次让秦秾华赶在了他的前面,开口道: “你为何肯定此事蹊跷?” “因为李某有孔敏学临死前写下的血书证明,此事是何兴勾结匪帮所为!” “既然你有血书证明,为何不直接上报官员?” 从这句话开始,燕王觉得有些不对了,他的本能让他开口,然而李峻茂的声音比他更大。 “何兴贪赃枉法多年还能横行霸道,只因为他有穆氏一党做保护伞,因此百官禁忌,无人敢管!李某愿用一条贱命,求长公主彻查冤案,还孔家三百余口一个公道!” 燕王此时才看清正常谋划的布置,然而为时已晚。 武进士不仅力气大,嗓门也大。 李峻茂的响头声传出很远,短暂寂静的岸上响起了炸裂般的嘈杂人声。 群情愤慨,非议之声如潮水涌来! “咚——” 一声闷响,是燕王撞上身后栏杆的声音。 他面色惨白,只因心中十分清楚,这回,他是真的闯大祸了! 第64章 画舫上乱作一团, 燕王和穆党被李峻茂丢出的消息炸得晕头转向,无人注意秦秾华带着她的人第一批下了船。 岸上百姓, 跪地拜见的人又多了一个。 华学学子瞠目结舌地看着上一刻还是同窗的人, 摇身一变成为宫中九皇子, 和名动天下的玉京长公主同框,四目相对, 相视一笑…… 相视一笑个屁! 九皇子把玉京长公主抢上马跑了! 咚的一声,重弓和箭筒一齐落到地上, 少年在众人眼前抢走玉京长公主,头也不回地骑马跑走了! 乌宝追了一步便停下了, 他这跛腿, 追追小猫小狗还行,追马那就要了他的老命。 他朝结绿看去, 结绿也一脸怔愣, 两人面面相觑, 拿不准该不该派人去追。 自家人的绑架……算绑架吗? “驾!” 秦曜渊马肚子一夹,黑色骏马如离弦之箭,温暖的夏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事到如今,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盘棋,既为将他推向台前造了势,又让对手引火烧身, 环环相扣, 缜密至极。 他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 又在女骗子的棋盘上走了一遭。 而将人心玩弄鼓掌的女骗子, 此刻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中缩成一团。如雪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口,因为紧张,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显得柔弱而可怜无害。 “别怕……阿姊,睁眼看看。”他低声道:“有我在,别怕。” 他明白,比谁都明白,皮囊之下的真相。 是比这副出尘若仙的皮囊,更加夺目,更加璀璨,更加令人目不转睛的东西。 “……我不怕。”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蹙眉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睁眼?” “风大,有沙。”她紧闭双眼,理直气壮的语气里略有赌气成分:“渊儿是傻瓜。” “……是,我是傻瓜。” 他松开左手的缰绳,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秦秾华没有睁眼。 倘若她睁开眼,就能看见少年桀骜不驯,少年意气的笑容。 “阿姊……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秦秾华闭着眼反问。 “我的心跳。” 低声喃喃从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恍若自语: “……我是不是病了?” 风声呼啸,马蹄飞扬。 空气里似乎有种纯然的快乐,顺着每次呼吸,涌进少年的血液,转换成甜蜜的眩晕,冲得他阵阵发晕。 他多想时间就此停止,亦或,马蹄永不停止。 就这么一路疾驰,抛下别人的恩恩怨怨,抛下还在地底暗潮涌动的阴谋,转眼就到塞外草原,转眼就到双双白头。 怀中传来她的声音,和上一句相比,多了一丝无奈: “……傻瓜。” 时间不可能静止,马蹄声也总会停的。 他一直都明白。 “阿姊,你看……” 秦秾华在他怀中睁眼,生机勃勃的玉京城随即撞入眼帘。 碧空如洗,苍穹广袤,朱红色的城廓连绵不绝,明黄色的瓦片起伏不尽,烈日高悬,一切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影。 她心神激荡,不知不觉攥紧了那只握着缰绳的手。 那手指骨分明,瘦削有力,能轻易折断人的喉咙,却偏偏驯柔地任她掌控。 骏马停在悬崖边,原地打着响鼻。世界匍匐于二人脚下,她靠着的胸膛宽阔炽热。 她驯养的狼,在她耳边说话: “阿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这回她听到了。 他胸腔里撞击的心跳。 一声声,一遍遍,带乱她的呼吸。 察觉这一点后,她马上松开他的手。那只上一刻还驯柔无害的手倏地露出捕食者的真面目,转瞬将她扑倒,五指穿五指,掌心贴手背,紧紧将她扣在手心。 “……渊儿。”她责备地看着他。 少年就像被什么蛊了心神似的,低头向她靠近,那双乌黑透紫的眼眸映着她的面容,眼神中野态尽显,充满危险气息。 “渊儿!” 在他填满最后那丝缝隙前,她一声冰冷的重喝让他停下动作。 秦秾华看着他逐渐抬起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你还小,不懂事。但这不意味就可以随意做错事。” 他看了她半晌,眼神中的野性终于褪去。 “……西方的人用亲吻来问好。”他说:“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