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一件外衣轻轻披在秦秾华身上。 结绿在她身后,插话道:“奴婢知道一个人,金吾卫听他的话,而他听公主的话!” 秦秾华讶异:“有这样的人?” “公主的青梅竹马,九原郡王之子方正平呀!”结绿说:“他四年前进了金吾卫,如今已是金吾卫指挥佥事,公主要是有求于他,想必是有求必应!” 方正平…… 秦秾华眼前浮现出前世方正平留给她的最后一面,无畏的将军身中数箭,头也不回地带领残兵冲向凶残梁军。 是他,给秦秾华争取了逃出朔明宫的宝贵时间。 乌宝问:“公主要见方佥事吗?” “……明日再说吧。” …… 秦秾华要办的事不一定要通过指挥佥事这个级别,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巧,第二天傍晚,她和数月未见的方正平在御花园不期而遇。 “那不是方佥事吗!”结绿连连拉扯她的袖子。 “早看见了。”秦秾华无奈道。 锦衣佩剑的少年远远就望见她了,秦秾华也一眼望着他,那袭鲜艳醒目的锦袍,让他像一片飘在萧瑟冬景中的红枫。 红枫被风儿裹挟,转眼就落到她面前。 方正平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行起大礼: “玉京公主,卑职……” 秦秾华笑着扶起他:“这里没有旁人,你和我生分什么?” 方正平不敢看她,眼神垂着乱晃:“尊卑有别,卑职不敢僭越。” “你来这里是……” “陛下在御花园召我,大约是为了除夕宫宴的事。”方正平顿了顿:“公主呢?” “我陪太后礼佛半日,现下出来随便走走,活动活动身体。” 方正平认真听着,神色紧张,仿佛生怕错过她一字一语。 他的羞赧,总算让秦秾华记忆里的寡言青年和眼前的木讷少年重合了。 严格来说,方正平并不是她的青梅竹马,她穿来的时候,他们早已过了两小无猜的年纪,她对方正平的了解,更多来自他人之口。 上一世,他是她名义上的青梅竹马,也是忠诚的太*子*党,他是她的政敌,也是最后以命相护的救命恩人。 方正平呆立着,面红耳赤地想要和她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她忍不住笑了: “你忘了,陛下还在等你吗?” 方正平脸色更红:“没、没忘……我这就去。” 他行了一礼,毛毛躁躁地快步走了,秦秾华转身目送,恰好对上方正平的回头,他脚下一崴,险些平地绊到。 “瞧这呆头鹅!”结绿扑哧一声笑了,笑过,她又懊恼地合掌一拍:“对了!公主不是有事要用金吾卫吗?刚刚方佥事在这儿,我忘记提醒公主了。” “不必了。”秦秾华看着方正平的身影完全消失于回廊后,脸上微笑敛去:“今日吩咐了他,明日五皇子就会知道我吩咐了什么。” 结绿愁眉苦脸道:“啊?那公主要怎么办?” “这事不必用到他。”秦秾华说:“小厨房张姑姑的相好在金吾卫当差,你封个厚红包,让他巡查时多留意摘星宫的情况即可。” “奴婢明白了!” 两人在这头慢慢走远,另一头,方正平还未走出幽静鹿径就看见了天寿帝的明黄仪仗。 方正平一个激灵,立即叩首:“微臣叩见陛下!” 天寿帝说:“起来吧。” 方正平不敢直视天颜,慢慢地起了,视线始终望着青石地面。 “朕看你刚刚和玉京公主在谈天,就没露面打扰。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呀?” 方正平心里一跳,绞尽脑汁想着合适的回答: “只是几句寻常问候,公主记挂着陛下,提醒臣不可让陛下久等……臣不敢耽搁,就赶紧走了。” “你觉得朕这次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方正平一愣,抬头看向天寿帝:“……臣以为,是除夕宫宴上的守备问题。” “朕没记错的话,你明年就要加冠了吧?”天寿帝笑眯眯地说:“这加冠之后,就要成家。你父母可有中意的人家?” 这难道是…… 方正平内心狂跳起来。 “回禀陛下,微臣父母并无决议。” “那你呢?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臣……微臣……” 方正平涨红了脸,天寿帝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大笑起来。 “行了,朕不逗你了!你的心思朕都知道。只是这事事关重大,还要等朕问过你父亲的意思再说。” 方正平激动地又是一个叩首: “多谢陛下!” 天寿帝把他扶起,笑道: “朕对除夕宫宴的守备不感兴趣,你们金吾卫看着办即可。你既然来了,就陪朕走走吧。” “臣遵命!” 第5章 岁末的最后一天,阖宫张灯结彩,铺设锦绣帷帐。 遥远的紫宸殿中,传来除夕宫宴的幽幽丝竹声,王公贵族的欢声笑语惊起亭下涟漪,几只鹅冠红锦鲤摆尾游走。 月色清清,石亭中却闪着火光。 “公主,茭白烤好了,快来吃点吧。” 结绿三催四请,倚在栏边的秦秾华才坐回石桌,炭火炉上烤着茭白,也烤着鲜切的牛羊rou,一把锋利的割rou刀放在烤网边,刀刃上染着血色。 红艳艳的rou片经络分明,结绿一把香料下去,凉亭里瞬间香气扑鼻。 秦秾华吃了一口,由衷称赞:“结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还是公主这‘烧烤’的法子好。”结绿一个劲往她碟中夹菜:“公主近来又清减了,要多吃rou补补。” “公主——”乌宝从亭外小跑而来,“还好你早早走了,穆首辅果然在宫宴上向陛下提亲了!” 秦秾华不为所动,反倒是结绿反应剧烈:“啊?他为谁提的?” “穆府长孙,穆阳逸!” “我呸!”结绿大骂:“就那个十一岁钻了姨娘裙子的混账玩意儿?” 乌宝愁眉苦脸道:“我的姑奶奶,公主还在这儿呢,你说这些干什么呀?平白脏了公主耳朵……” “我能不急吗?公主你说——公主,你怎么还吃得下去啊?”结绿一阵风似的,扑回秦秾华身边。 秦秾华言简意赅:“成不了。” “穆首辅权倾朝野,怎么成不了?”结绿满脸疑惑。 秦秾华放下银箸,拿起巾子慢慢擦嘴。 “穆首辅向陛下提亲,但是舒阁老表示反对,是也不是?” “是!是!”乌宝瞪大眼睛。 “恰好裴阁老此时也提出,想为族中子弟尚七公主,是也不是?” “真神了!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朝廷上党争愈演愈烈,裴阁老不一定想求公主,但他一定不想让穆家求得公主。舒家是太后娘家,虽然陛下并非太后亲生,但舒阁老是帝党,他的女儿舒德妃又过继了我的弟弟,只要父皇表露出一丝不愿,于情于理,舒阁老都会照拂我几分。” “这么说,公主就安全了?不必担心被许给不喜欢的人?”乌宝问。 秦秾华垂眼望着冒红光的炭火炉,笑了笑:“至少两年内不用担心。” “那两年后怎么办啊?”乌宝一脸焦虑。 桌下烧的小锅开了多时,结绿盛了半碗燕窝枸杞汤回到秦秾华面前,不以为意地说: “公主肯定有办法的,你愁有什么用啊?我们只要别给公主添麻烦,全听公主指挥就好了!” “你说的也是。”乌宝赞同点头,紧皱的眉心渐渐散了。 秦秾华喝下半碗燕窝,取净水漱口后起身。 “公主要回宫了?”乌宝问。 “你把这里收好,先回宫去。结绿带上食盒,陪我再去一个地方。” 结绿好奇道:“我们去哪儿?” 秦秾华一笑:“辉嫔不是称病没来吗?我们就去摘星宫探病。” …… 夜凉如洗,秦秾华和结绿二人走在冷冷清清的宫道上,因为人都去了紫宸宫的缘故,红墙两边的宫殿都紧闭着大门,墙内鸦雀无声。 唯一墙内透着灯火的摘星宫,在寂静的宫殿群中醒目非常。 结绿提着食盒,上前扣响摘星宫的宫门。 “咚咚咚——” 万籁俱寂的夜幕下,三声扣门像是石沉大海,换回的是无穷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