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我娘原是大家族出身,可惜娘家败落了。说来有趣,我娘姓闵,朱大哥的名字里也带个闵字,我娘就说我和他有缘,简直没把我笑死。” 宗倩娘抬眼看了看秦桑,眼神闪烁,捂嘴笑道:“若真有缘,也是兄妹缘分,我做朱大哥的meimei,你不介意吧?” 她用顽笑的语气说着,秦桑当然不能和她较真,便也是不在意地笑笑,“看你这话说的,他又不是我亲哥,多个meimei少个meimei的,难道还要我允许?我是不介意的,你呀,该去问他。” 宗倩娘立时握住秦桑的手,情真意切道:“好meimei,前日我说错了话,无意中冒犯了你和朱总管,可你还对我这样的好,你是我见过最心善的人了。不管我爹的事成不成,我都感激你和朱总管!” “我家就我一个孩子,孤孤单单的,我真想有个你这样的meimei!往后,你叫我jiejie,我叫你meimei,咱们姐妹相称可好?”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似真似假,惊得秦桑浑身寒毛倒立,几乎招架不住。 不好!一点都不好! 秦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宗大人最终判定贪墨被砍了脑袋,宗夫人也追随夫君而去,那这个宗倩娘怎么处理? 凭她刚才的话,秦桑隐隐约约猜到宗夫人可能知道朱闵青的身份,若是宗夫人把她托付给朱闵青,凭朱闵青对闵氏一族的感情,他不会坐视不管。 那、那就是个麻烦。 别管她是真心想做朱闵青的meimei,还是有别的用意,秦桑都不乐意。 所以她琢磨着怎么让宗倩娘打消这个念头,“太突然了,我们认识才两天……” 却在此时,朱闵青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宗妹……宗小姐,宗大人进京了,你快收拾一下,赶紧去见一面。” 话音甫落,宗倩娘已是大喜过望,连连叫着“好的”,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秦桑闭上嘴巴,扶额长叹一声:哥哥,你来得真是时候! 隔窗望去,朱闵青也正好看向她这边,大踏步过来,站在窗前说:“我带她直接去诏狱,督主也去,今晚我一准儿回来,等我吃饭啊。” 秦桑叫住他,低声道:“我也想去听听这案子,可以吗?” 第66章 朱闵青没有任何的犹豫, 即刻应下, “当然可以。诏狱湿气重,阴森寒凉,你穿件大衣裳再去。” 秦桑拉着他的衣角,暗指一下西耳房,悄声说:“我不想和她同车而行,也别告诉她, 我悄悄地去, 悄悄地回。” 朱闵青奇道:“为何要瞒着她?” 因方才认姐妹一事,秦桑对宗倩娘起了戒心, 遂解释道:“这人不止爱打听爹爹的事, 方才还死命夸我一通, 非要认我做meimei。我不知她是单纯的顺杆爬,还是别有用意, 总之先远着点吧。” “meimei?!”朱闵青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显然没明白其中的意味, 却也没继续追问, 只点头附和道, “就按你的意思办, 待会儿我带着她走,让邱万春在署衙候着你。” 秦桑忽调皮一笑:“若这次宗大人得救,宗家会怎样谢你?” “我没想过。”朱闵青摇头道,“就当还宗大人一个人情。” 说话间, 那边宗倩娘挎着一个小包袱走出房门,歉然笑道:“给我爹收拾了两件衣服,让大哥久等了,咱们这就走吧。” 还不忘向秦桑道谢,“这次多亏朱总管伸出援手,往后meimei但凡有什么需求,切莫客气,一定要告诉jiejie。” 秦桑忍着不适,随便客气几句,催着他们赶紧出了门。 稍停片刻,秦桑坐着一顶青帷小轿,悄悄来到东厂署衙后门。 邱万春早早等在此处,见她下轿,忙疾趋几步上前见礼,因朱缇已经到了,便一刻也没停,引着秦桑直奔后衙。 整个东厂十分整肃,四面高墙下,守卫的兵勇钉子似地站着,个个目不斜视。衙内不见草树,也没有鸟啼虫鸣,只有寒风掠过屋檐的微啸声。。 越往里走,越是安静,静得仿佛没有人。 跟着邱万春七拐八拐,下楼梯上楼梯,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秦桑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陈设很简单,地上铺了厚厚的地衣,西面隔了一道格栅门,挂着两层帷帐,展开就像一座严严实实的屏风,下设四张交椅,两个高几,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邱万春请她坐下,又亲自捧了茶来,低声道:“人犯会带到隔壁审问,小姐在这里坐着听便可,只记得别出声。” 须臾,只听西面一阵纷乱的脚步,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还有男人的惊呼声,秦桑便知人来了,忙屏声静气,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先是爹爹的声音:“宗大人,现今也没外人,你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你闺女求我们救你,可你也得配合咱家是不是?” 有人重重叹息一声,却是久久不言语。 秦桑躲在帷幔后,偷偷掀开一条缝,隔壁的一切便清清楚楚映在眼里。 爹爹坐在上首,朱闵青站在他右边,左下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衣衫整洁,人略胖,看上去敦厚沉静,浓黑的眉毛向上斜飞,隐隐地透出一股威严之态。 一望便知,这是个久居上位的实权官员,想来定是宗长令了。 宗倩娘依偎他而坐,脸上泪光点点,望向他的目光充满孺慕之情。 宗长令看着女儿,略皱了皱眉头,却道:“没什么好说的,承蒙朱总管厚谊,可本官已然认罪,所有的银子都挥霍了,你且将本官交与刑部即可。” 一言既出,四座颜色各异。 朱缇先是一怔,然后连连大笑,起身就往外走,“什么狗屁案子,咱家这次真是多管闲事喽!” 宗倩娘大惊,忙道:“朱总管且等一等,我爹脾气执拗,让我劝劝他……大哥,你帮我说说情。” 朱闵青低声道:“督主再略坐坐罢,权当看我的面子。” 转脸又对宗长令说:“若宗大人执意如此,那也不用去刑部,今晚就结案画押,明天就呈递御前,能不能活命,全看皇上的心情了。” 宗倩娘“扑通”一声跪在宗长令脚下,泣声哭道:“爹爹,我和娘都不信你贪墨,求你说实话!自从你被抓走,娘就一病不起,你不好了,她也活不了了啊!” 宗长令抚着女儿的头发,垂泪道:“孩子,你还在,你娘就还有念想,总会熬过去的。” “我活着又能怎样?还不是惨遭唾弃的犯官之女!一辈子饥寒交加,受尽白眼,还不如死了算了!” 宗长令很吃了一惊,“不可能!你是卫家未来的长媳,谁敢给你白眼看?” 哎呦?!宗倩娘许了人家。 秦桑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宗倩娘哭声微滞,旋即悲悲戚戚道:“休要提他家,来京之前女儿求卫总兵帮忙,可他全然不顾两家多年的交情,竟一口回绝。女儿和娘气不过,就……就与卫家退亲了。” 宗长令惊愕不已,扶额叹道:“你们……唉,我说过你们不要管我。” 朱缇已是听得不耐烦,冷哼一声,讥讽道:“宗大人,是你女儿求的我们,不是我们求的你女儿!咱家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任凭你呼来喝去?” “既然你认罪伏法,那咱家成全你们——抄家灭门,不用生离死别,一道儿上路岂不美哉!”朱缇斜眼瞥了下朱闵青,“让咱家干儿替你们收尸,算是还了宗大人的人情。” 霎时,宗倩娘一张俏脸变得惨无人色,用力摇着宗长令的胳膊,泣不成声道:“爹爹,到底为什么,有什么比我们母女还重要的吗?” 宗长令咬着牙,腮边的肌rou微微抽搐着,面孔都有些扭曲,只一瞬不瞬盯着朱缇,像是要从他脸上分辨出此话真假。 朱缇目光阴冷,嘴角上翘,笑容里透着不屑一顾。 而朱闵青的眼神更奇怪,很复杂,也带着不耐。 良久,宗长令脸色由红转白,继而半点血色全无。 他颓然向后一靠,喃喃道:“我、我说,只求朱总管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不要连累我的妻儿。” 朱缇眉头暗挑,“真是麻烦,早干什么去了!” 宗长令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的确拿了藩库十万两银子……” “爹!”宗倩娘倒吸口气,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但是这银子,一两也没落入我的口袋。朱总管或许知道,朝廷已拖延辽东卫所半年的饷银没发了!打仗要钱、犒赏军士要钱、修筑工事也要钱,桩桩件件,我数次上书催饷银,可如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朱缇笑了笑,“所以呢?” “我生恐发生兵乱,所以挪用藩库银子给卫所发饷银。”宗长令坦然道,“也不止卫所拿了钱,还有各级大大小小的官儿,总得给点好处,方能堵住他们的嘴。” 朱缇揉着下巴,迟疑道:“你给你女儿定的亲事,是镇守辽东的卫总兵卫家?他也知道此事?” “正是,不过他家境殷实,没有拿一两银子,都是给下头人分了。” “明细账目有没有?” “唔……我都烧了。” 朱缇便笑道:“咱家猜到了,定是你们商量好,由你一人顶罪,旁人替你照看妻儿,对不对?” 宗长令无奈说:“反正是我想出的法子,藩库也只有巡抚的大印才能打开,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案子更麻烦了,由一个人牵扯出一群人,更不要提拖欠军饷……辽东拖欠,别处肯定也拖欠,皇上此刻最怕的就是往外掏银子。” 朱缇沉吟片刻,越想越觉此事棘手,遂道:“委屈宗大人先在诏狱住几天,你原原本本写一份口供,法不责众,且你原意是为了防止兵变,或许皇上法外开恩也说不得。” 宗长令神色黯然,对着朱缇一揖,随即转身离去。 宗倩娘犹豫着说:“我爹在辽东官声很好,治理得也很好,当地百姓都叫他‘青天’,能不能请朱伯伯在皇上面前求求情……” 朱缇一挥手,“都拿了国库十万两银子,还能叫‘青天’?” 宗倩娘讪讪抚膝一蹲,捂着脸下去了。 见屋里没旁人,朱缇扬声道:“阿桑,出来吧。” 秦桑推开格栅门,张口就说:“爹,这案子是个大案,不止辽东,恐怕内阁也会牵扯进去。” 朱闵青也笑道:“拖欠军饷,兵部、吏部、户部、内阁,一个个都脱不开干系。” 朱缇一脸的为难,“我也想到了……唉,皇上只想杀几个贪官震慑群臣,可大半数朝臣都涉足其中,皇上绝对不想都处置了。况且,扯来扯去,说不定就扯到我身上。” 秦桑眼睛闪着微光,因笑道:“大案不一定要大办,但是拖欠军饷一定要奏明皇上,事关边防,可马虎不得。爹爹,此前您知道这事吗?” 朱缇点头道:“有所耳闻,内阁也呈递过催银子的折子,但没这么严重。且让我先想想这事怎样办。” 朱闵青插嘴道:“督主,若能保住宗大人和卫家,辽东卫所就……” 朱缇猛地一倾身,眼中矍然生光,“没错!辽东卫所,我怎么就忘了这个!” 他一手一个拉着朱闵青和秦桑,“这案子要大办,办好了,就不用藏着太子爷的身份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9 23:59:36~20200521 00: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要冷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