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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_分节阅读_212

自己耳尖那如同烧起来的温度悄悄传到柳至秦手心。

    柳至秦揉得很有技巧,指腹上因为常年敲击键盘而生出的薄茧极有存在感,压在皮肤上带来很轻的刺痒,刺痒渐渐变成过电一般的酥麻。

    花崇不经意地抿紧唇,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享受,还是在受折磨。

    须臾,太阳xue上的碰触离开了,但那酥麻的感觉似乎还在。花崇睁开眼,明明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心头似乎又有些舍不得,倏地抬起手摸了摸额头,方觉刚才扰得人心烦的闷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退,头脑一片清明。

    “谢了。”他抬眸看柳至秦一眼,正要站起来,却见柳至秦忽然绕到他面前,俯下身子,双手撑在靠椅的扶手上。

    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着显而易见的压迫感。

    高大的阴影陡然间罩了下来,花崇微垂的眼尾扬起,心跳毫无征兆地快了几分。

    “我……”柳至秦说话的同时舔了一下唇,脖颈的线条微微收紧,喉结有一个上下滚动的动作,似乎想说什么,却半途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花崇从下方看着他,将他喉结的滚动看得一清二楚,心口突然就不合时宜地痒了起来。

    以前好像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柳至秦,第一次发现,这家伙的脖颈生得格外对自己胃口,修长而充满力量感,喉结的大小恰到好处,那个突起的形状十分诱人。

    看得入了神,甚至想伸手摸一摸。

    但男人的喉结,哪里是随便能摸?

    花崇代入自己想了想,不禁觉得好笑——谁要是手贱碰他的喉结,他没准一脚就踹过去了。

    这么一想,心里忽地轻松了几分,唇边溢出一个不深的笑,“怎么?想说什么?”

    柳至秦眉心微拧,眼神认真里透着几许忐忑。

    那忐忑似乎与期待有关。

    花崇饶有兴致地分析着柳至秦的微表情,却不明白他在期待什么。

    “我……”柳至秦声音低沉温柔,好像比平时沙哑,又是说了一个字就打住,听得人着急。

    花崇的耐心都耗在案子上了,眼睛眯了一下,问:“‘你’什么?”

    柳至秦的喉结再一次上下起伏,过了几秒,轻声说:“我突然很想亲你一下。”

    花崇肩膀一紧,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定定地看着柳至秦,目光像锋利的冰锥。

    但这些冰锥在伤害到柳至秦之前,已经纷纷融化洒落。

    柳至秦眉间的纹痕深了几分,言不由衷地补充:“可以吗?”

    花崇忽然发觉,“果断”这种重案刑警必备的素质已经从自己身体里抽离了,否则怎么半天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以吗?”柳至秦声音很轻,充满蛊惑。花崇怀疑他把平时对付嫌疑人的那一套都撂到了自己身上。

    应该拒绝,毕竟还没有真正在一起,也没有互相承诺过什么。可是肢体的动作却忽略了大脑给出的“拒绝”信号。

    他的后背从椅背上离开,向柳至秦半扬起脸,目光温热,如并不热情,却也毫不冷漠的邀约。

    下一秒,下巴就被手指勾住。

    说不上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强横却也知情识趣,带着些许烟草和糖的味道。

    花崇原以为这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但当柳至秦的舌试探着在他唇间舔舐时,他胸中阵阵发麻,思绪跌入短暂的、五光十色的空白中。

    他竟是主动地吮住了柳至秦的舌尖,闭上眼,任由对方侵入自己的领地。

    唇舌交缠的奇妙感刹那间涌向全身,撩得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躁动。

    柳至秦的吻极具侵略性,花崇在片刻的招架后,突然抬起双手,环住了柳至秦的脖子。

    单方面的侵略,变成了势均力敌的交锋。

    花崇几乎是闭着眼的,但撑开的一道缝中,窥得见一线世界。

    柳至秦就在他的世界中。

    眼前的柳至秦早已是成熟男人的模样,某些时候甚至比自己更多一份冷静,但脑海中却没由来地闪现出柳至秦当年在联训营时的样子——脸上抹着辨不清面目的油彩,个头很高,站得像一棵松柏,可身材还有些单薄,即便穿着迷彩,仍是青涩大男孩的模样。

    一晃就这么多年了,单薄的男孩,已经长成周身盈满压迫气场的男人。

    好在大多数时候,柳至秦将这份气场好好地收敛着,表露在外的只有温和与耐心。

    走神的片刻,花崇发现自己又“失势”了,想要夺回主动权大约得费不少工夫,索性不再挣扎,任由柳至秦侵略,大度地迎合,甚至不时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

    分开的时候,柳至秦犹是不舍地在他下唇吻了一下,眼里沉甸甸的都是沉迷。

    一时间,两人彼此注视,却谁都没有说话。

    打破沉默的依旧是花崇——大约年长那么几岁,就该更加理智。

    他撑着扶手站起来,手指在湿润的唇角揩了一下,咳了两声,可刚想将柳至秦推到一边,忽然觉得膝盖有些酸软。

    柳至秦眼中的眷恋尚未消退,目光黏在他身上不愿撤去。他走到饮水机边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才将心头的那团火浇去大半,脑子也渐渐清醒过来。

    他靠在饮水机旁的墙上,冲柳至秦抬了抬下巴,有些“残酷”地发问:“尹子乔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没?”

    柳至秦在脸上抹了一把,手掌遮住上半张脸时,唇角明显是牵起的。

    花崇看到了,清了清嗓子算是提醒。

    放开手时,柳至秦的眼神已经恢复如常,连语气也静了下来,好像刚才那个激烈的吻只是存在于脑中的幻觉。

    “尹子乔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爱他,连关心他死活的人都没有。”柳至秦说,“但要说恨他惧他到要杀死他的人,似乎也没有。没有明确动机、没有逻辑的凶杀案不少,但尹子乔的遗体以及凶案现场呈现出的细节却说明凶手是个绝对冷静、思维缜密的人,‘他’必然有明确的动机。现在找不到动机,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们对尹子乔了解得还不深,那个痛恨他或者惧怕他的人还躲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尹子乔的成长环境相当糟糕。”花崇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转着一支笔,“周丽娟说他又暴戾又懦弱,但这种性格很有可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家庭赋予的。尹子乔这种人,很容易被别人瞧不起,甚至是欺负——庞谷友那一群人就将他当做玩物、出气筒。但另一方面,他也容易去踩踏比他更弱的人,将在别的地方受的气出在这些人身上。”

    柳至秦双手插在裤袋里,“人际关系排查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这样的人。尹子乔在网上的言行也中规中矩,偶尔发一下自己唱歌的视频,几乎没人看。”

    花崇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坦白说,我之前还觉得这案子不难侦破。但查来查去,居然连凶手的作案动机都无法明确。”

    “凶手抹脖子的cao作太熟练了,会不会是有案底的人?”柳至秦说。

    花崇沉思,缓慢说:“如果凶手的目标不止尹子乔一人,那必然再次作案,或者此前就作过案,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案子没有报到我们这里来。”

    柳至秦立马想到了失踪的肖潮刚。

    花崇看懂了他的眼神,“肖潮刚失踪如果和杀害尹子乔的凶手有关,那李立文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知情者?还是帮凶?”

    柳至秦来回走了几步,“也许这只是两个相互独立的案子。”

    “嗯。”花崇丢开笔,“暂时还是分开查。线索太多搅在一起,反而对破案没有帮助。”

    “割喉这件事影响比较大。”柳至秦说,“网上讨论度很高,闹得人心惶惶的。其实大家担心也很正常,割喉性质太恶劣了,而且没找到凶手之前,我们也没办法保证‘他’不会再次作案。花队,要不要提醒一下各个分局,让多注意一下?”

    “陈队已经向上面汇报了。”花崇说:“肯定会在夜间加派流动警务车。”

    ??

    天洛站旁边有年轻男子被割喉的消息一日之间就传遍了整个洛城。即便血腥照片被一删再删,但仍有不少“无码照”在小范围里传播。

    在大城市里,杀人也许不算什么特别受关注的新闻,但割喉却一定算。

    割喉是最有效,也最便利的杀人方式,而且给受害者带去的痛苦极大。单是“割喉”这两个字,似乎就自带渗人效果。

    几乎所有看到现场照片的人,都会不自觉地举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脖子。

    吕可是洛城第七人民医院的妇产科护士,29岁,深夜下班是常事,因为已经在医院工作了多年,倒不是很害怕看到血腥照片,但得知被割喉的男子是夜里独自走在无人的背街小巷而被杀害后,还是本能地胆怯起来。

    警方还没有公布抓到凶手的消息,护士们一边值着夜班,一边小声谈论一会儿下班了怎么回家。

    有人说最近不太平,凶手割了一人的脖子,说不定就会割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的脖子。

    有人说自己平时回家都是坐夜班公交,但下了车得走很长一截夜路,想着挺可怕,今后还是打车回去好了。

    有人说打车其实也不安全,万一遇到图谋不轨的司机呢?没见最近发生了不少起司机sao扰女乘客事件吗,那真是叫天天不应。

    有人笑,说你有老公来接,横竖不用cao心自个儿的安全,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吕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小可呢?打算怎么回家?”一名护士突然问:“哎,咋愣着了?害怕呀?”

    “小可胆子小,不是给吓着了吧?”另一人笑嘻嘻地说:“我们也就是随便聊聊。现在治安这么好,路上还有流动警务车来回执勤呢,不用怕不用怕,咱们又没干过坏事,抹脖子的事儿轮不到咱们哈!”

    吕可笑了笑,“我不怕啊,就是今天有点累,困得很。你们聊,我听着就好。”

    “被14床那个病人给折腾的吧?她啊,哎,也是可怜噢,年纪轻轻就患上这种病,连着做化疗,都没个人形了。以前刚住进来时多漂亮啊,一头浓密的长发,真可惜。”年长一些的护士说:“有时看着她吧,我就觉得凡事都是命,得认。她确实挺能折腾人的,但可能也没多少日子能活了,咱就,就再对她好一些,啊?”

    话音刚落,护士就察觉到不对劲,顺着其他人异样的目光望去,才看到一个骨瘦如柴,脸白似鬼的女人正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嘴唇干裂没有血色,近乎干枯的眼中皆是怨毒,明明才刚满20岁,就已是将死之态。

    正是14床的病人蓝靖!

    护士顿感不寒而栗。

    苍白的女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尖细的轻哼,而后转过身,推着输液架,蹒跚着向中庭上方的回廊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地板上只有输液架的滑轮滚动的声响。

    她的背影就像一只生气全无,渐行渐远的女鬼。而中庭,就像她即将长眠的墓场。

    曾经有来住过院的病人开玩笑,说你们医院不该把住院部修成这个样子,中间留那么大个天井干什么?住院部就该归归整整一楼一楼地修,干嘛搞个中庭?像个看不见的棺椁似的。

    院方的解释是,中间空出来,四边都是回廊,病人们可以绕着回廊散步,保持心情舒畅,比传统的住院部更加人性化。

    护士们收回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有些害怕。

    片刻,吕可才小声说:“咱们以后千万别再聊病人了,被听到不好。”

    “就是就是!”年纪最小的护士连忙附和,“说不定还会投诉呢!”

    被蓝靖那对阴森的眸子盯了好几秒的护士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木木地点头,“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吓死我了,就刚才她看我那会儿,我觉得自己背脊都凉了。”

    “真的吗?”刚才还说再也不聊病人,却总是有人好奇心过剩,追着问道:“难不成是因为命不长的人眼里自带阴气?她,她不会就这几天了吧?”

    “说不定啊。我昨天听到邱医生和她爸爸谈话,说家属要做好思想准备了。”

    “哎,真的可怜,才20岁啊,如花似玉的年纪。”

    吕可提醒道:“真别说了,病人的事,不是我们该讨论的。”

    “我们也没有恶意啊,说几句怎么了?又没说她的坏话,不都是在为她惋惜吗?”

    “但背后说人总是不好的。”

    “这回听小可的。”一位护士拍了拍手,“都别说了,好好做事,真为她惋惜啊,就给她留一份尊严与体面……”

    话音未落,中庭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如惊雷一般炸开的尖叫。

    护士们面面相觑,吕可最先反应过来,“糟了!出事了!”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啊!医生!医生呢!”

    向来安静的外科住院大楼顿时响起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和呼救声,医生、护士、病人、病人亲友、护工如潮水般涌向中庭上方的回廊。

    他们的目光汇集在一楼中庭的空地上,那里,一个穿病号服的瘦弱病人正在抽搐,而她光着的头已经凹陷了一半,浓血、脑浆正在从她身体里淌出。

    她没有闭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死死看着这个世界上的喧哗与热闹。

    这属于她,却又不再属于她的热闹。

    吕可牢牢抓着回廊的栏杆,肩膀不停颤抖。

    住院大楼一共九层,而妇产科位于第六层,蓝靖悄无声息地从这里一跃而下,头部着地,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吕可倒吸一口凉气,而之前被蓝靖盯过的那名护士已经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癌症晚期病人跳楼自杀,死在住院部,这种事并不少见,但每一次发生,都会让医院陷入兵荒马乱。

    蓝靖的遗体很快被抬走,派出所民警闻讯赶到,蓝靖的母亲哭得晕了过去,父亲不停自责——是我没有看好她。

    妇产科值班的护士和医生暂时不能离开,挨个做笔录,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紧张。

    做完笔录时,吕可的手掌心已经全是冷汗,脚也冷得像踩在冰上。

    她对民警撒了谎,自称没注意到蓝靖有任何异常——其他护士也是如此告诉警方。

    病人跳楼,当然有医院的责任,但摊到每一个人身上时,再重的责任都显得轻飘飘的。

    民警说,做完笔录的人可以离开了。吕可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

    医院不存在“朝九晚五”,吕可回到护士站,翻开排班表,确定自己早上和下午都没班,这才收拾好东西,向楼下走去。

    七院在富康区东部,她住的地方离医院有四站路,平时下了夜班,她都是先走上一截,再搭公交,下车后走五百来米就能到家。

    但今天她只想赶紧回到家中。

    恰好那位有老公接的护士也做完了笔录,一见到她就冲她招手,“小可,上来,捎你一段。”

    吕可不习惯麻烦人,可今天的确被吓着了,坐同事的车总归踏实一些。

    回到家,她给捡来的橘猫喂好食,连忙缩进被窝里。

    而一个漆黑的影子,如鬼魅一般从无人注意到的巷道里离开。

    橘猫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吕可连忙打开灯,将竖起一身毛和尾巴的橘猫抱进怀里,惊慌地说:“怎么了?怎么了?”

    橘猫不会说话,一双玻璃珠般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又像正穿过她,盯着其他什么东西。

    她双手一僵,浑身发冷,猛然想到了自杀之前的蓝靖。

    窗户没有关,冷风掀起窗帘,从窗外灌了进来,她惊出一声冷汗,后背又冷又麻。

    橘猫眼珠子转了转,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她的身后。

    她吓得不敢动弹,想回头看一看,脖子却像无法动弹一般。

    脑海里,全是蓝靖骷髅一般的身体、阴寒怨毒的目光,还有摔出脑浆的凹陷头颅。

    一瞬间,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最可怕的恐怖片中,一回头就会对上一张血流如注、没有五官的脸。

    恐惧感达到巅峰时,抓着的橘猫突然叫了一声,“喵”,不凄厉,也不诡异,就和平时撒娇时一样,一身的毛也软了下去,开始趴在床上舔爪子。

    吕可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花了十几分钟才勉强镇定下来,鼓起勇气转身一看,背后什么都没有。

    她掀开被子,不安地走到窗户边,向外面看了两眼,然后关窗上锁,把窗帘也一并拉上。

    做完这一切,橘猫已经团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地装睡了。

    她却再也没有睡意,将家里所有灯都打开,接着拿过笔记本电脑,开始看最近热播的电视剧。

    这一看就看到了早晨,播放记录里有好几集,她却连一集的内容都回忆不起来。

    天将亮未亮,楼下已经有人出门上班了。她疲倦地合上笔记本,刚将被子拉上,就听到客厅传来砸门声。

    她害怕得近乎呼吸一滞,几秒后,才听门外一个男声道:“抱歉,上错楼层了。”

    她睁大双眼,盯着虚掩的卧室门,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而回神之后想起的第一句话是:平时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她曲起双腿,用力捂住耳朵,却听心中一个声音道:可是你做过亏心事啊。

    朝阳的光透过窗帘洒进卧室,吕可呆坐在床上,很久没有动弹。

    忽然,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激得她的心脏又是一通猛跳。

    显示屏上闪着一个名字,是夜里送她回家的那位护士。

    这时候接到同事的电话,也许是要加班。

    平常,她最恨加班,但今天却盼望被叫去加班。医院人多,杂事也多,忙起来了才不会胡思乱想。

    然而电话接通,听到的却不是加班消息。

    同事语速很快,“小可!又有人被割喉了!就在我们小区!”

    第111章围剿(12)

    发生命案的“创汇家园”位于洛安区东北部,靠近东边明洛区,是个建了接近二十年的老小区,曾经是洛城最有名的高档楼盘之一。十几年前,能在“创汇家园”买一套房子,那必然是做生意的有钱人——这是老洛城人的固有认知。

    不过最近十年,越来越多的高档住宅楼在主城五区修建起来,连经济条件最不发达的富康区都推倒了一批承载历史的砖瓦老房,开建商品楼。和这些设施完善、环境一流的新建小区一比,“创汇家园”顿时成了过气的“老人”。它最遭人诟病的是停车位少和安保不力,这也是绝大部分建成二十年的老小区共有的问题。停车位紧缺,导致每天早晨和傍晚私家车在小区内外堵得水泄不通,多次出现剐蹭纠纷;居民安全也得不到什么保障,门禁系统虽然已经更换为较新的设备,但是物管、监控等跟不上;单元楼的老旧化也令人糟心,一栋楼才两个电梯,一台经常“罢工”,不“罢工”的那一台抖得跟要从电梯井里摔下去一样。

    如今,当年的富人们早已购置了新的房产,“创汇家园”的房子要么作为二手房低价卖掉,要么经过中介租给暂时买不起房的人。现在的“创汇家园”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既不是财富的象征,也不是舒适生活的象征,一些房子被二房东转租,竟然搞成了安全隐患极大的群租房。

    上一个体系相对完善的物业公司深知“创汇家园”存在的各种问题,在合同到期之后撤出,新来的物业公司刚成立不久,保安、保洁人员几乎全是赶鸭子上架。

    37岁的罗行善就是保安之一。

    他初中文化,在住宅小区、商业写字楼都干过保安。上一份工作是在银行当保安,然而没干多久,就被“关系户”给顶了。失业后,他四处物色新的工作,刚好听说一家物业公司在招人,工作地还是久负盛名的“创汇家园”,便连忙前去应聘,顺利入职。

    “创汇家园”一共三个出入口,其中两个为大门,供人和车辆通行,西边那个是小门,位置偏僻,外面有一连串木质阶梯,仅能供人步行通过。

    罗行善就长期在西边小门内的岗亭里值夜班。

    然而清晨,从小门经过,前往附近公交站的年轻人们发现,向来站在岗亭里笑脸相迎的老罗不见了,岗亭里空空荡荡,门和灯都开着,暖风扇因为运行太久,而发出一缕缕焦糊味。

    但早上时间紧迫,没人有工夫在意一个保安哪去了,全都行色匆匆地离开。

    到了早上8点多,天彻底亮堂了,岗亭对面的林子不再被黑暗覆盖,这时从各自单元楼走出来的住户们才注意到,林子的边缘,趴着一个穿物管大衣的男人。

    “老罗!老罗!那不是老罗吗?怎么趴在那儿?”有人跑了上去,以为罗行善只是犯病晕倒,一边将对方翻过来一边招呼旁边的人打120。

    然而,就在罗行善被翻过来的一瞬,所有在场的人都露出震惊而恐惧的神情。抱着他的那一位更是吓得无法动弹。

    只见罗行善大睁着双眼,挣扎与痛苦定格在散开的瞳孔中,脖颈上布满血痕,物管大衣的前襟几乎被血浸透。

    他竟然是被割了喉!

    “啊啊啊啊啊啊啊!”终于有人尖叫出声,现场顿时陷入难以招架的混乱。

    ??

    “又是割喉。”前往“创汇家园”的路上,警车里气氛有些压抑,花崇坐在副驾,手肘支着窗沿,手指频繁地摩挲着下巴。

    “李立文还在局里拘着。”徐戡边开车边说,“这回他没有嫌疑。”

    “不会是出现‘模范犯案’了吧?”张贸从后座伸了个脑袋过来,神色担忧,“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人人都知道天洛街那边有人被割喉。潜在的犯罪者会不会突然得到启发,觉得割喉好,割喉方便,于是自己也去割一把?顶风作案虽然很冒险,但有机会嫁祸给上一个凶手啊!我cao,我最怕‘模仿犯案’了。如果大规模模仿起来,那还得了?”

    “现场都还没看到,还不能随便下定论。”柳至秦说,“也有可能是凶手第二次作案。”

    徐戡看了看后视镜,“你们排除李立文的嫌疑了?”

    “没有”花崇摇头,“不过我和小柳哥都觉得,他的行为不符合我们对割喉案凶手所做的侧写。”

    “那就是他仍然有嫌疑。”徐戡皱着眉,“他这人不简单,我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他的户外刀上有大量血迹,这不会有错。他收藏那么多把管制刀具本来就很有问题,肖潮刚的失踪他脱不了干系。而且我觉得一个人犯过一回事,后面继续犯事的可能性更大。”李训认死理,一边听众人讨论,一边整理自己的勘察箱。

    花崇“嗯”了一声,“先看看现场再说吧。”

    警车停在“创汇家园”西边小门外,那里已经拉起警戒带,又是洛安区分局的刑警先行赶到。

    花崇戴上手套,拉开警戒带钻进去,问:“你们曹队呢?”

    “去物业办公室调监控去了。”一名刑警指着山坡上的一个两层建筑说。

    花崇向李训和徐戡打了声招呼,又朝柳至秦招手,“小柳哥。”

    柳至秦快步跟上,“来了。”

    还没走进物业办公室,花崇就听到曹瀚的声音,“没有监控哩?连出入口都没有监控,你们物管是白收管理费哩吗?”

    柳至秦眼色暗了几分,“这种小区怎么会没有监控?又不是富康区那些老厂子家属楼。”

    花崇叹气,“我刚才看了一眼,这小区连消防通道都不怎么合规,你还指望它监控齐全?走吧,看看情况去。”

    办公室里,几名工作人员和值班经理已经焦头烂额。今年上半年,他们才从上一个物业公司处接到“创汇家园”这个烂摊子,哪知道这才半年,就出了员工深夜值班时被割喉这种事,简直是血光之灾。

    “怎么回事?”花崇问,“小区出入口安装监控摄像头是规矩,你们没有按规执行?”

    “执行了,执行了!”经理急道:“出入口有监控的,不信你们看!但是岗亭里没有安装摄像头,那个破林子里也没有安。我们哪里能想到……哎!”

    “我看看。”花崇冲cao作台抬了抬下巴,示意工作人员把昨天夜里出入口的监控调出来。

    “这个摄像头覆盖面太窄了,拍不到岗亭里面,只拍到被害人罗行善从岗亭里出来。”曹瀚说着就自己上,把时间调到凌晨1点07分,指着显示屏说:“看,就这儿。他裹着大衣离开岗亭,往岗亭右边走,走出十来步,摄像头就拍不到他了。这个时间段以前和以后的监控我都看过,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经过。凶手应该不是从小门进来的。如果是走的小门,那肯定是白天就进来了,一直藏在某个地方。”

    “罗行善是在这次离开岗亭之后被杀害。从现场的血迹来看,岗亭对面的林子就是第一现场。凶手很有可能事先就已经埋伏在那里。”花崇说着转向经理,“林子边的路灯晚上开吗?”

    经理窘迫地摇头,“路灯早就坏了,灯泡都没装上去,那儿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不过平时也没有人往林子里去,我们,我们就……”

    “你们就抱着侥幸心理,偷工减料唷!”曹瀚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出入口这种摄像头嘛,早就该淘汰了,他们不知道唷?”

    “知道,知道。”经理擦着汗,“我们是个成立不久的小公司,还在,在逐步完善小区里的设施。”

    柳至秦突然说:“罗行善离开岗亭之前,正在用手机看电视剧,没有接到电话,也没有接收任何信息。看样子,他是主动离开岗亭,目的地正是岗亭对面的林子。他会不会只是想去解手?”

    一名工作人员道:“对对!岗亭就那么窄一块儿,里面没有厕所,想解手的话得走一段路,到我们这儿来。白天值班的保安肯定不会去林子里方便,会给人看到,但夜里就说不准了。尤其现在天气冷,谁也不愿意爬个山坡来解手,在路上吹着风也难受。反正晚上林子里黑,去解个手也没人看得见。”

    “凶手熟悉罗行善的习惯,也熟悉‘创汇家园’的结构、监控,甚至是路灯。”花崇说,“有一种可能……”

    柳至秦道:“他住在,或者曾经住在这里。”

    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嚎啕大哭,一个衣着普通、相貌普通的女人推开工作人员闯了进来,边哭边喊:“我家老罗好好上着班,怎么就被人给害了?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我家孩子才12岁,老罗一走,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经理杵在一旁,手足无措,倒是曹瀚上前一步,扶住女人,似乎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崇低声道:“安排人际关系排查,尽量往深处细处查。尹子乔那边暂时没挖出凶手的作案动机,这边必须给我挖出来。”

    女人还在哭喊,“你们给我一个说法啊!我家老罗为什么会被人害?是不是你们这里的住户害他?他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是他啊!你们要是不给他讨回公道,我就,我就自己为他讨回公道!”

    花崇眉梢一挑,“你想怎么为罗行善讨回公道?”

    他没有穿警服,看着不像警察,女人瞪着他,红着一双眼,浑身发抖:“谁杀了老罗,我就杀了谁!我这辈子没盼头了,同归于尽我也不怕!”

    ??

    “从颈部的创口来看,杀害罗行善和杀害尹子乔的凶手不像是同一个人。”徐戡从法医工作室里出来,“尹子乔脖颈上的创口非常利落、平整,一刀致命。但罗行善的创口粗糙得多,显然不是一刀形成。切断动脉的那两刀力度不均,深浅不一,其中一刀有个来回切割的动作,创口呈拉扯撕裂状,很不平整。这第一说明刀的硬度和锋利度不够,不是专业户外刀或者军工刀,第二说明凶手很紧张,并且很不熟练,力气也不一定足。‘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刺伤罗行善的要害,所以不仅补了一刀,还重复切割。另外,虽然罗行善脖颈上的伤是致命伤,但凶手并不是靠‘割喉’制服他。”

    花崇问:“罗行善身上还有其他伤?头部遭受重击?”

    徐戡摇摇头,“他颈部有电流斑,凶手是将他电晕之后,再对他进行割喉。”

    “这就和尹子乔的案子完全不一样了。”柳至秦说,“杀害尹子乔的凶手是个善于用刀,并且冷静镇定,力量到位,对自己极有自信的人,而杀害罗行善的凶手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制服罗行善,所以使用了电击工具。前者几乎可以肯定是男性——当然女性也不是不可能,但概率要小很多,毕竟寻常女性不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制服一个成年男子;但后者就难说了,尤其凶手使用了电击工具进行偷袭,男女都可以做到。”

    花崇点头,又问:“罗行善的肝肾情况呢?”

    “已经做过药物检验,没有异常。”徐戡说:“他身体比较健康,心脏、脑部也没有问题。就尸检结果来看,我认为这是两起完全独立的案子。”

    柳至秦翻看着尸检报告和细节图,“罗行善的脖子被割得一塌糊涂。”

    “是啊,除了割断喉管、动脉的那几刀,另有十九刀都是‘无用功’。”徐戡说,“凶手简直是乱割一气。”

    “凶手很忐忑,‘他’害怕没能彻底杀死罗行善。”柳至秦眉间皱得深了一下,抬眼道:“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凶手在泄愤。‘他’知道罗行善已经死了,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过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他’分尸,‘他’也明白做得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的信息,所以只是不断用刀切割罗行善的脖子。”

    “泄愤和确认死亡,这两者或许兼而有之。”花崇说:“泄愤这一点,是尹子乔的案子里没有的。既然凶手杀掉罗行善是为了泄愤,那‘他’必然与罗行善有某种矛盾。”

    “这么说来,这个案子比上一个案子好查?”徐戡问。

    花崇揉了揉眼眶,“希望如此。”

    ??

    “罗行善就是个普通保安唷!”曹瀚风尘仆仆的,冷天里还出了一身汗,一看就是已经忙碌了一天。

    花崇一边看笔录,一边听他用魔性的口音讲罗行善人际关系排查里的疑点。

    罗行善算得上是保安专业户,一直在这一行混饭吃,早年经人介绍,和做家政服务的毛珠萍结婚,不久生下一个儿子。一家三口到现在也没买得起房,在城北长陆区租了个一室一厅,儿子睡卧室,夫妻俩住客厅。生活虽然拮据,但并非过不下去。

    据邻里反应,罗家家庭和睦,罗行善和毛珠萍都是好人。

    对已经辞世的人,人们大多宽容,有句俗话叫做“人死为大”,花崇无数次在调查案子时听到“他/她是个好人”,也无数次听到人们咒骂活着的人——“他/她怎么不去死”。

    保安的工作不稳定,罗行善过一两年就要换一次工作,在不停换工作的过程中,认识了不少同行与居民。这些人对罗行善有个统一的印象,觉得他善良、热心、勤劳、肯吃苦。别的保安在岗位上一坐能坐一天,看电影打游戏,混完时间了事,他也爱看电视剧,但是只要有居民经过,他就会站起来微笑问好,老人腿脚不便、妇女提太多东西,只要有空,他都会帮一把,执勤也从来不马虎,外来人员想进入小区,必须给住户打电话,让住户来接,否则绝对不让进。

    “现在很多小区的出入口,保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签名登个记就算过了,连身份证都不查。”柳至秦说:“像罗行善这样,说不定惹过什么麻烦。”

    “你说对了唷!”曹瀚道:“罗行善在‘创汇家园’干了小半年,就和至少五人因为门禁的事产生过矛盾哩。”

    花崇继续翻调查记录,看到了曹瀚所说的事。

    今年5月19号,68岁的男性业主刘企国带着一帮外地亲戚欲从西边小门经过,因为没有带门禁卡,也不愿意登记姓名以及居住的单元楼,被入职不久的罗行善拦下。刘企国和亲戚殴打罗行善,用携带的水果砸罗行善,直到赶来的物业人员报警才消停。

    5月30号,57岁的女性业主周素梦忘带门禁卡,强行要求进入,罗行善阻止,被周素梦用拐棍击打小腿,造成中度挫伤。

    6月25号、7月12号,类似的事再度发生。

    9月22号,一名业主的朋友,61岁的男性访客陈孔因为不愿意配合登记查证,被罗行善拦住,盛怒之下将提着的一盆酸萝卜老鸭汤扣在罗行善身上,所幸汤汁温度不高,未造成烫伤。但泼汤这一过程被几名年轻人用手机记录了下来,并上传到网上。一时间,网上出现了不少声讨五六十岁低素质人群的帖子,陈孔顿时站上风口浪尖。

    要说报复,这些人都有可能因为一时想不开,而报复罗行善。

    ——忍一时海阔天空,忍不了提刀杀人。

    “这些人你亲自接触过了吗?”花崇问。

    “刘企国一直没找到人哩,他的子女都在外地嘛,目前一个人居住,今天一天都不在小区里唷。一号大门的监控拍到他早上6点03分离开,不知所踪唷。”曹瀚说:“他的行踪我们负责追踪唷,陈孔我这边的人已经去接了,估计马上就到哩。”

    ??

    陈孔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老旧的棉衣,露在外面的手粗糙、布满皱纹,生了双三角眼,眼角严重下垂,看人的时候神情刻薄而警惕。

    “你们抓我干什么?”陈孔两眼一瞪,表情有些狰狞,“快到年底了,你们警察完不成任务,就胡乱抓人充数?”

    花崇将罗行善的照片放在桌上,“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陈孔瞅了一眼,蔑视道:“这个死人!”

    柳至秦有些惊讶,“死人?”

    “我说他该死!”陈孔喉咙像漏风一样,每说一句话都发出令人不悦的嘶声,“不准我进门,非要我登什么记!我登个鸟记!他一个伺候人的保安,不过是条看门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跟我横,我当时就该烫死他!哼哼,我话撂这儿,他这种狗,将来肯定被人给踹死!踹死活该,我放鞭炮庆祝去!”

    花崇与柳至秦对视了一眼,柳至秦问:“昨天晚上12点之后,你在哪里?”

    “麻将馆打牌!”

    “哪个麻将馆?”

    陈孔脸一皱,“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我打五毛钱,不犯法!”

    花崇还想继续问,忽听耳机传来一阵信号声。

    “什么事?”他问。

    “毛珠萍跑了!”张贸说:“她一下午都在说自己知道是谁害了罗善行,要去给罗善行报仇!”

    花崇顿感头痛,“毛珠萍一个妇女你都看不住?”

    “她不是嫌疑人啊,我,我不能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张贸很着急,“况且她要去上厕所,我又不能跟着去!”

    “行了!”花崇打断,“通知技侦,立即查她的行踪。还有,她认为是谁杀了罗善行?”

    “刘企国!她说群殴事件后,刘企国还找过罗善行几次麻烦,罗善行都忍了,没想到刘企国居然下杀手!”张贸吸了口气,“刘企国清晨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看上去很着急,确实很可疑啊!”

    ??

    绝症病人在住院部中庭跳楼自杀的事在七院像瘟疫一般传开,几乎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吕可不敢待在家里,不到换班时间就赶到医院,整个晚上都浑浑噩噩,好几次险些给病人用错药。

    她实在是无法集中精力做事,一会儿想着闹得沸沸扬扬的割喉事件,一会儿想起蓝靖那双森寒的眼睛,一会儿又想起昨天半夜独自在家时那种险些被魇住的可怖感觉,寒意不断在周身弥漫。

    家里的橘猫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叫声,为什么会那样看着自己?她越想心里越发毛,撑在病房外的扶杆上喘气,抬头时瞥见一个男人与自己擦肩而过。

    她没能看清男人的长相,但身体里的寒意突然变得更加浓重。她猛地转过身,却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太像了,背影太像了……

    她擦掉脸上的冷汗,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动弹。

    但不可能是他!她用力摇头,试图将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脸赶走。可越不想想起那张脸,那张脸就愈加清晰。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和气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帅气的脸。但不过分秒,那张脸上的血色褪去,渐渐变得惨白,接着是乌青,就像,就像那些躺在太平间的死人!

    她大口吸气,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是他!不要想了!”

    突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她惊恐地转身,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小护士见她一脸中邪的神色,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小可姐,你,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完全不是放松的样子,“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14床病人叫你。”小护士说。

    吕可脑中“嗡”一声响。

    14床病人不,不就是蓝靖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112章围剿(13)

    赶在出人命之前,张贸靠着手机定位,在离“创汇家园”三站路的街口将毛珠萍截住。

    彼时,毛珠萍手里正拿着一把菜刀,眼神狂乱而惊惧,浑身颤抖,精神已经不太正常。她穿着灰黑色的单薄外套,神经质地护着菜刀,目光不停从路人们脸上扫过,一看到六十来岁的干瘦男性,就几步追上去拽住对方的衣服,确定不是刘企国才放下菜刀。

    张贸惊出一身冷汗,从毛珠萍手中夺过菜刀时,堪堪松了一口气。

    被带回市局后,毛珠萍情绪近乎崩溃,在问询室里痛哭流涕,嘶声大骂,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都听得到她的哭声。

    与此同时,她想要追杀的目标——刘企国也被洛安区分局的队员找到,并带了回来。

    “花队,你猜曹队的人是在哪儿逮到刘企国?”柳至秦推开重案组的门,神色有些无奈。

    花崇刚向陈争汇报完情况,脑子处于短暂的放空中,闻言问:“哪儿?”

    “专做低收入男性生意的‘特色’按摩店。”柳至秦叹了口气,“说得直白些,就是低价卖yin场所。”

    花崇眼皮跳了跳,“他大清早出门,还行色匆忙,就是去那种地方?”

    “嗯,而且为了不被认识的人打搅,他连手机都没有带,以至于我们无法对他进行定位追踪。”柳至秦说:“还是曹队经验丰富,常规思路找不到人,就派了几名队员去附近的按摩店挨个查,居然真把刘企国给找到了。”

    花崇看看时间,“刘企国在按摩店待了一天?”

    “对。曹队已经把按摩店里涉嫌卖yin买yin的人都抓了,管事的人说,刘企国是个‘老yin棍’,需求旺盛,但年纪大了,那方面的‘能力’很差,可每次都要求‘尽兴’,所以就只能用药用酒,事后站都站不起来,只得开个房间,在里面躺上一天,直到第二天早晨。”柳至秦摸了摸鼻梁,似乎有些尴尬,“他去得早,是因为只有早晨,他才能,嗯……懂吧?”

    花崇“啧”了一声,“小柳哥,咱们现在在分析案子,你害哪门子的臊?还‘懂吧’,懂什么?我要是不懂,你是不是就不接着往下汇报了?”

    柳至秦抿着唇角,喉咙发出一个近似“唔”的声音。

    “刘企国清早出门买yin,证据确凿的话,今天一天的行踪看来能确定了。”花崇完全不受尴尬气氛的影响,“那他昨天凌晨在哪里?在干什么?他交待了吗?”

    “在‘创汇家园’一户群租房里。”

    “群租房?他在‘创汇家园’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吗?去群租房干什么?”

    “那户群租房的二房东……也是个从事色情服务的。整套房子被隔成好几间,床有十来张。”柳至秦点了根烟,以掩饰不得不说这种事的难堪,“刘企国是那里的常客,屋里的监控证实他夜里确实在那儿。至于干了什么,二房东说他‘不行’,只是花二十块钱,叫了个四十多岁的妇女陪他单纯睡觉。我估计刘企国正是因为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做成,今天清晨才会那么心急火燎地去按摩店。”

    花崇抬起手,示意柳至秦打住,“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刘企国没有作案时间,不可能是杀害罗行善的凶手。”

    “对。”

    “那就赶紧把人弄走,交给分局扫黄组的去处理。洛安区怎么回事,群租房里集体卖yin这种事都闹出来了!”花崇拿起扔在桌上的烟盒,一时找不到打火机,抬眸看柳至秦,“小柳哥,借个火。”

    柳至秦走近,给他点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巴。

    男人的下巴不可能有多光滑,胡茬即便看不到,也摸得到。

    柳至秦收回手,有些眷恋指尖的触感,拇指和中指合在一起,悄悄摩挲了几下。

    花崇吐出一阵白气,右手突然往前一捞。

    柳至秦反应不及,手腕被抓了个正着。

    花崇掌心温热,还有一些枪茧,而人手腕处的皮肤又格外薄而细,两相贴合,触感极其鲜明。

    柳至秦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以为自己刚才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躲什么?”花崇说:“我看看而已。还痛不痛?”

    柳至秦很轻地吁了口气,声音温温的,“花队。”

    “嗯?”

    “这问题你问了好几回了。早不痛了,只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是吗?”花崇眼尾一勾,松开手,状似无意道:“这不是担心你吗?你看你,残着一根手指头,马上就要翘兰花指了。”

    柳至秦根本没有翘任何一根指头,更别说翘兰花指,但还是被花崇说得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花崇偏过头笑。

    “花队……”柳至秦叹气。

    “不逗你了。”花崇走开几步,“毛珠萍和罗行善的儿子来了,我去看看。”

    ??

    和不停哭喊的毛珠萍相比,12岁的罗尉安静得就像一块木头。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下巴瘦削,肩膀单薄,似乎还没有从父亲被人杀害的震惊中醒豁过来。

    花崇坐在他对面,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道:“你父亲……”

    “他没有害过人。”罗尉突然冷冷地说:“他很善良,也一直教育我做人要善良。我知道他被很多人记恨,但他是为了小区的安全着想,才不准没有门禁卡的人随便进入小区。他做错了吗?为什么善良的人没有好报?”

    看着少年单纯而悲伤的眼,花崇竟然难得语塞。

    调查了一天,罗行善的人际关系已经渐渐清晰明朗。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保安,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任何背景。他身上所有招人恨招人怨的地方都在于他严格按照规则办事,不给破坏规则、素质低下的人行方便。别的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工作得过且过,力求不得罪业主,他却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职守,眼中揉不进一粒沙子。

    他做错了吗?当然没错。

    既然没错,为什么做了善事还没有好报?

    为什么会被人恨?被人害?

    该如何告诉少年,那是因为在这个社会上,有太多不遵守规则、良知缺失、却还认为自己受到了迫害的“失德者”。

    跟这些人,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他们活了几十年,恶劣的习性沾了一身,万事以自己为中心,稍有不顺意,就抱怨、撒泼,认为别人都要害自己,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

    花崇揉着眉心,见少年仍旧目光炙热地看着自己,心头顿时涌起几分酸楚。

    罗行善的案子必破,但重案组能做的也只是将凶手抓获归案,让其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能还给少年一个活着的、健全的父亲。

    人死了,便是彻底从亲人的未来里离开,再也不会回来。凶手在罗行善脖子上割的那二十多刀,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一个家庭最普通的幸福与宁静。

    警察的无能为力,是无法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罗尉站了起来,深深弯腰鞠躬,几滴眼泪在桌上溅开。他鞠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整片背脊都绷了起来。

    少年的背脊那么单薄,从此以后,却不得不扛起生活给予的重担。

    花崇看到他正在发抖,也看得出他正在拼命克制。

    “请你们一定要找到杀害我爸爸的凶手。”少年方才还冷硬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似是终于承受不住,呜咽了起来,“我爸爸不该死!他没有做错事,他是个好人!”

    越来越多的眼泪掉落在桌上,几乎集聚成一弯小小的水洼。

    花崇正要起身,忽见柳至秦走了过去,轻扶住少年颤抖的肩背。

    “我向你保证。”柳至秦温声说:“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

    花崇紧拧的眉稍稍松开,待少年情绪稳定了一些,才说:“多陪陪你的母亲,你现在是她的依靠。我们只能靠强硬的手段控制着她,只有你才能让她感到些许安慰。做得到吗?”

    少年抹掉眼泪,用力点头。

    花崇顿了顿,手指在桌上点了一下,觉得自己很残忍,却仍是不得不说:“回去之后多回忆一下,如果想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在意的事,立即告诉我,好吗?”

    少年再次点头,“我会好好照顾我妈,也会把想到的事全部告诉你们。只要,只要你们能抓到凶手!”

    ??

    因为精神有问题,并伴有暴力伤害他人的倾向,毛珠萍暂时被送到附近的四院接受治疗。

    一则流言在患者中不胫而走——七院有个患癌的疯女人在住院部跳楼自杀了,那住院部的中庭与回廊组合起来像个棺椁,阴气得很,邪门得很,女人偏偏在那里自杀,是为了化成厉鬼,报复社会。

    毫无科学依据的谣言,有人当做闲话听听就忘了,有人却信以为真,还信誓旦旦地说:活人会报复社会,死人就不会了吗?没见现在很多得了绝症的人报复社会啊?我要是年纪轻轻得了癌,我也想不通啊,凭什么别人都有美好的人生,我却没有?凭什么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他妈的不公平啊!让我死,可以,但我就算死了,也得抓几个人来陪葬,这才不亏……

    张贸刚将毛珠萍安顿好,回头就听到这些话,顿时不寒而栗,连忙找了个相熟的医生打听,这才得知七院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晚期癌症病人自杀”显然和重案组正在查的两桩案子毫无关联,患者自杀在全国各地时有发生。得了重病之后,受不了治疗的痛苦、活着没有希望、连累家人、无钱医治……任何理由都可能成为病人轻生的理由。

    但张贸莫名就觉得不对劲,心头闷得慌,好像即将发生什么事。

    医生朋友工作时一本正经,可闲下来也喜欢听听闲话,没注意到张贸神情有些奇怪,接着道:“我们这边的护士还说,那病人自杀之前阴森森地瞪过几名护士来着。啧,小姑娘被吓得不轻。”

    张贸说:“我cao,你一个科学工作者,这些迷信的话你也信?”

    “我说我信了吗?”医生朋友道:“你自己八卦心作祟,找我打听七院的事。我就把我听到的事儿告诉你而已,怎么就成我迷信了?”

    张贸理亏,讪讪道:“我还以为你信了。”

    “我有病吗我?”医生朋友耸耸肩,“不过信的人还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就不说了,简直是受谣言侵蚀的重灾区。还有一些年纪轻轻的姑娘小伙也信了,还跑去七院住院部看热闹来着。这马上年底了,要我说,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年底不该只是扫黄打黑,还该多进行一下‘宣传科学破除迷信’的活动……诶,贸儿你别走啊,听我说完呗!”

    重案组事务繁多,张贸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赶回去,却对七院发生的事相当在意,索性驱车前往七院,路上不停告诉自己——我只去看一眼,绝对不耽误正事。

    此时已是深夜,的确没有什么正事可以耽误,被耽误的顶多是自个儿的睡眠时间。这么想着,心就安了不少。

    七院的门诊大楼灯火通明,但一旁的外科住院部就没这么亮堂了。张贸径直向住院部走去,中途被门卫拦了下来。

    他连忙找出证件,门卫看了看,狐疑道:“昨天你们不是来调查过了吗?”

    他知道门卫将自己当做派出所的片儿警了,索性顺着说:“所里怕出事,让我再过来看看。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门卫爱嗑叨,立即打开话匣子,“事是没发生什么,就是基本上所有人都在议论那跳楼的病人,一会儿什么‘棺椁’,一会儿什么‘化鬼’,搞得人心惶惶的。我听说妇产科有几个出事时值班的护士都请假了,说是情绪不对。她们好像都被那位病人瞪过呢!”

    张贸往里看了看,一眼就瞧到中庭,又问:“患者家属呢?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这家人挺讲道理,知识分子家庭就是不一样。可惜女儿不长命噢!治这个病把家底都耗空了,女儿还是没能救回来,简直是人财两空!我将来要是得了什么病,干脆就冲马路上让车给撞死,不给家里人添负担,还能‘赚’点儿赔偿金,嘿嘿嘿!”门卫感叹了两句,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笑道:“跳楼这种事我不是第一回见喽,每次都要风言风语传上好一阵子。没事,过段时间就没人讨论了。回去吧,天儿真冷……”

    张贸听得心不在焉,想去住院部里看看,又担心自己是反应过度。权衡再三,还是跟门卫道了别,独自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回到车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反省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想多了,并且是因为好奇心作祟而想多了。

    自责片刻后,他将车发动起来,准备回市局。

    车的后视镜里,一个穿驼色格子大衣和毛线长裙的女人正神色忧虑地从医院大门走出。

    张贸下意识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入眼不入心,脑子里仍旧想着案子和在两个医院听到的事。

    曲值说过,在重案组待久了的人,有时会“嗅到”案件的味道。他尽量客观地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并没有“修炼”到曲值说的地步。刚才觉得七院的事有异,不过是因为长时间办案导致精神过度紧张而已。

    “走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专注案子,别成天胡思乱想!”

    ??

    就在张贸赶到七院之前,住院部的交班时间到了,吕可疲惫不堪,换好衣服后在休息间坐了好一阵,直到大家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刚才闹了个大笑话,以为14床的病人是蓝靖。

    实际上,14床已经来了新的病人——妇产科床位紧缺,一张床空出来,马上就有排着队的病人补上去,有人自杀去世确实不吉利,但焦急等待床位的病人已经顾不上吉利还是不吉利了。

    她精神恍惚,一听14床病人叫自己,就吓得眼前发黑,把小护士也吓了一跳。

    护士长见她有些萎靡不振,让她去护士站休息。在那儿,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男人。

    这一回,她看清了对方的脸,顿时长舒一口气。

    不是他。虽然背影很像,但不是他。

    已经是凌晨了,吕可从座椅上站起来,披好今年入秋才买的驼色格子大衣,忐忑不安地向电梯间走去。

    路上,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蓝靖。

    经过一天时间,蓝靖的死被传得越来越邪乎,一些人甚至说,蓝靖选择在住院部中庭自杀,是希望在死后化为厉鬼,报复那些和她患了同样的病,却因为治疗及时而活下去的人,或许还有医生和护士。

    一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太婆cao着不知道哪个乡里的土话,信誓旦旦地说,这个中庭是聚阴之地。

    吕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电梯到了,她魂不守舍地走进去,愣了一会儿,才按了“一楼”,可就在梯门合上的一瞬,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