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惑,人如其名,是个祸害。 舒桐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衣衫不整,衬衫的衣扣被扯坏了几颗,校裙凌乱翻起,露出莹白的大腿和腿缝若隐若现的蜜处,再往下,毫无情趣可言的小黄鸭内裤可怜兮兮挂在脚踝。 她无助地跪坐在地上,身下是水泥地,冰冷粗糙的表层就这样硌着她毫无遮挡的肌肤。 很疼,但没有腿间、那个她难以启齿的隐秘部位疼。 她很错愕,一抬头,眼泪就不争气地滑落出来。 声音颤得像断翅挣扎的尾蝶,她听见自己在哽咽: “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时间拨回两小时以前。 六点。 下课铃一响,二年叁班的学生就像被虎鲸追逐的金枪鱼群,迫不及待地一哄而散。 舒桐捏着一封信,步伐踌躇地走出教室。 这是一封情书。 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舒桐: 我有话想对你说,今天下午放学后,请来学校后仓库一趟。 二年四班 赵博 落款处还画了一个风sao的爱心。 舒桐属于老师眼里最老实那一类学生。 不打扮、不作妖、不闹腾。 在正德这所私立高中里,校风自由,不少大胆的女孩子因为嫌弃校裙及膝的长度衬得腿部线条太丑,像萝卜腿,纷纷将校裙裁短,张扬自信地露出皮肤紧致、极富青春气息的大腿。 而舒桐素颜黑发,大夏天衬衫扣得一丝不苟,校裙严谨地盖住膝盖,俨然像个刻板的卫道士。 她自认普通得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 怎么还会有人想对她告白。 手里的信忽然被人抽走,她慌忙抬头,就看到韩露用贴着水晶美甲的两根手指拈着信,笑嘻嘻地看着她。 韩露用一种夸张的语调开口: “竟然有人喜欢你欸,怎么都不给我们分享一下,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韩露是舒桐在学校里的朋友。 至少韩露是这么说的。 她经常以朋友之名,让舒桐给她跑腿,甚至替她写作业,舒桐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算得上年级前列。 除此以外,舒桐再没有别的朋友。 舒桐面上一红,她试图去拿那封信: “我不认识这个人,也许是误会。” “都写了你名字,怎么还是误会?”韩露扬手避开,朝身旁几个跟她差不多打扮的女生展示一遍,“你们说是不是?” 女生A:“赵博?我知道,就是四班那个戴眼镜的瘦猴,听说他还会偷看班上女生的内裤。” 女生B:“哇,太猥琐了吧,原来舒桐都被这种男的喜欢。” 几个女生默契地交换了眼色,接着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高中生那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恶意,迅速在这夏天闷热的空气里流窜。 舒桐头快低到地底去。 她拉紧书包,匆匆往前走: “我先回去了。” 韩露拦住她:“欸,人家辛辛苦苦等你,你就这么跑了,也太过分了吧。” 学校后仓库位置比较偏僻,不算很大,也有一间教室那么宽,独栋,一楼,天花板挺高。 惨白刺眼的白炽灯悬在房梁,铺雪一样照亮仓库内部,室内到处胡乱堆放着一些废弃已久的器材。 现在因为站了不少人,显得更拥挤了。 眼前矮小的眼镜男畏畏缩缩地看自己一眼,眼神又转向了一旁。 在他身旁的不远处,视线所指,是一头耀黄莫西干的男生,穿着正德校服,却吊儿郎当的混混样。 莫西干:“说啊,等什么呢?” 眼镜男像是很害怕莫西干。 他缩着脖子,迟疑了几秒,神情痛苦: “舒、舒同学,我喜欢你。” 舒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对不起。” 她为人低调,这是她第一次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是什么好事,情形可以称得上难堪。 舒桐知道莫西干,他是韩露新交的男朋友。 此时的韩露正一手撑着莫西干的肩膀,像在看热闹: “好惨啊,这是直接就被拒绝了?” 两人身旁还站着好几个男男女女。 个个不怀好意。 舒桐不知道的是,眼镜男,也就是赵博,是莫西干这帮混混学生一直以来的重点霸凌对象,这次告白,也是莫西干想出来整他的新点子。 之所以找上舒桐,又是韩露的主意。 所以韩露才要催她过来。 舒桐察觉出空气里的阴谋,本能感到害怕。 她转过身:“话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刚迈出一步,就被个男生戏弄式地用身体挡住,舒桐吓得一滞,埋着头,转个方向,又被他堵住。 逗小狗似的,根本不让她走。 舒桐急出冷汗:“你们想做什么?” 男生A:“哈哈,她害怕的样子真有意思。” 男生B:“有人要哭咯。” 女生A:“嘁,真会装可怜。” 一个男生忽然起哄:“来都来了,亲个嘴再走嘛。” Madness is like gravity.All it takes is a little push. 疯狂就像重力,你只需要轻轻一推。 (引自《蝙蝠侠:暗夜骑士》) 下作的恶意迅速开始在这间偏僻的仓库蔓延。 所有人都开始起哄: “亲嘴!亲嘴!亲嘴!” “亲嘴!亲嘴!亲嘴!” “亲嘴!亲嘴!亲嘴!” …… 恐怖的压迫感从头到脚地拷打着舒桐。 舒桐脸色煞白,想逃,逃无可逃。 她看见矮小的眼镜男唯唯诺诺,却带着几分懦弱下的猥琐。 他竟然真的朝自己慢慢挪了过来。 他嗫嚅道:“对不起了……” 起哄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声势浩大: “亲嘴!亲嘴!亲嘴!” “亲嘴!亲嘴!亲嘴!” “亲嘴!亲嘴!亲嘴!” …… 舒桐心脏狂跳。 恐惧紧紧攥住她的咽喉,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踉跄退了两步,不小心踩到挡住她那人的运动鞋,一个趔趄,摔在水泥地上。 钝痛狠狠从尾椎袭来,她渗出眼泪,张皇失措地看着这一张张恶毒的面孔。 有没有谁……有没有谁能来救救我…… 吱呀一声。 是仓库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像是沉闷窒息的夏天里,忽然吹来一阵清凉的风。 大门处,斜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他只迈了一步,就踩着影子,从深灰的门后、那沉沉将逝的残阳里显现。 昏黄的光打在他身上,由明到暗地勾勒出清隽薄削的轮廓,他个头高挑,单手抄袋,冷淡的神色明明端的是成人架势,眉宇间却有着少年的通透质感。 他冷冷扫过一眼,右耳一枚银色耳钉浅浅发亮: “有人举报,你们在这里欺负同学。” “江惑?”莫西干皱眉,“你来干什么?” 江惑? 舒桐慌张转头,眼里燃起熠熠的光。 她当然知道江惑,虽然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可整个正德高中就没人不认识江惑。 高一入学式那天,江惑代表新生发表讲话,就是在那个瞬间让舒桐明白了,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存在,这样一种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 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轻易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我得救了? “我警告你,当你的好学生,别来多管闲事。” 可能是身高差距,也可能是气势问题,虽然这样说了,莫西干也并没有在他面前显出多少底气。 江惑嗤之以鼻。 他闲着的右手松松摸出一支手机: “想我打给谁?” “教导主任,还是警察?” 莫西干嘁了一声,对着身边人使个眼色: “我们走。” 一行人从江惑身侧鱼贯而出时,韩露回头,看了江惑一眼,又看了看依旧坐在地上的舒桐。 江惑踱着步走进来,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舒桐身上。 舒桐赶紧胡乱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尾椎还很痛,所以有些摇晃。 她惊魂未定,但已经放松不少,正要开口,忽然又听到眼镜男那蟾蜍一样滑腻恶心的声音。 他还没有走: “多亏了江同学啊,不然不知道他们还能干出些什么。” 舒桐浑身一紧,连忙躲去江惑身后。 眼镜男一阵尴尬。 江惑低头看了眼身后,又把目光落到眼镜男脸上。 眼镜男只是被他那双浅色的眸子一扫,尽在不言中的审视意味,顿时有些心虚。 眼镜男畏缩:“我也是受害者…我什么都没干呐……” “行了,你先走吧。” 江惑面无表情。 等到眼镜男也离开后,舒桐紧紧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她松了口气,抬头望向江惑,努力笑了笑: “谢谢你。” 只是话音刚落,就感觉脸颊划过一片冰凉湿意。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舒桐很是无措,慌忙又去擦: “咦,我怎么又哭了。” 真奇怪,怎么越擦眼泪跑出来越多。 内心的酸涩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她眼睑微微颤抖,几乎快要忍不住嚎啕大哭。 说到底,舒桐也只是个小姑娘。 自卑、敏感,又脆弱的小姑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掐住自己的下巴。 力气有些重,按得她下颌骨微微发疼。 她皱起眉,被泪水混淆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却已经足够好看的轮廓。 太近了…… 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江惑的呼吸。 让她瞬间起了一身细细疙瘩。 舒桐听见他把嗓音压得极低,清清淡淡的嗓音带着一股天然的磁性与诱惑,宛如伊甸园里徐徐开口的毒蛇: “你哭起来还挺招人的。”更多小说请收藏:xyuzhaiwu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