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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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蓝氏已去的消息,并没有被大肆宣扬,而只是缪缪几个人的手上得了这个消息,西凉茉和百里青就是其中的两个。 未几,在白嬷嬷和何嬷嬷的安排之下,西凉茉换了宫女装束,趁着黄昏前悄然出宫,前往靖国公府。 夜色降临,西凉茉领着魅六、魅七和如玉、白珍四人都换了衣衫,让府邸里自己的人开了后门进了院子。 一路挑着隐蔽的路子过去,她丝毫没有发现国公府邸里有披麻挂孝的东西,众多仆人们该干活的干活,该打闹的、休息的,都自顾自地爽惬得很。 西凉茉暗自轻叹一声,看来国公爷爷封锁了相关的消息呢/ 等着西凉茉到了惊澜佛堂的时候,那里大门紧闭,一个人都没有,一片冷冷清清。 西凉茉看着那满地落叶,有些破败的佛堂,不由暗自叹息,堂堂一代女将,竟然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不可谓不可悲。 谁说红颜是祸水? 不过是多情女子,负心郎的不同演绎罢了,女子一生在世,束缚何其多,便是如蓝翎夫人这样曾经的一代女将,皇家养女,元帅独苗,不也一样落到今日一片凄凉身后事? 她嘱咐着魅七、白玉几个在暗处悄然守着,自己转身进了庵堂之内。 庵堂不过是一处供佛之处,一处休息处所,蓝翎所居之处与另外两个伺候她的素衣老仆是分开的,此刻她就静静地躺在自己的休息的处所。 一匹白缎子掩了她削瘦的尸身。 西凉茉静静地走过去,伸手掀开那白缎子,露出一张苍白干枯的容颜。 不得不说蓝翎夫人算是得天独厚了,这些年的岁月磨砺,心中的痛苦折磨虽然让她形容枯槁,但是当她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或许是心中已经彻底没有什么可记挂,可留恋的了,所以她的脸上很平静,失去全身几乎大部分的鲜血,虽然让她皮肤异常苍白,也让她看起来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荏弱的美——属于死亡的美丽。 西凉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极深的刀伤,几乎把手腕筋脉都割断了,可见她是一心寻死,并无半分犹豫。 她沉默着,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大小姐……。”或许是她没有落泪的表现让白嬷嬷有些惊讶和不满,她忽然伸手拉住了西凉茉的衣衫。 “怎么了?”西凉茉看着她,她当然知道白嬷嬷希望她表现出来什么情绪,但是她今儿没有兴趣再表演。 白嬷嬷看着西凉茉的样子,只以为她是对蓝翎夫人仍旧有怨恨,便起身关上门,再上前含泪道:“蓝大夫人不是不关心小姐的,只是大夫人她心中太苦了……。” “哦,怎么个苦法?”西凉茉淡淡地问,她寻了个椅子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白嬷嬷以袖拭泪道:“当年夫人是何等的天之娇女,被封为凰翼公主,便是如今的太平大长公主都及不上的,多少世家公子都以得夫人多看一眼为荣,只是公主不肯与寻常女子一样,选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风花雪月的世家子,直至后来遇见彼时投笔从戎的国公爷,彼时他仍旧只是元帅大人旗下的一个初露头角的参将……。” 西凉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接话道:“边关军营,一个年少多情,一个妩媚无忧,郎才女貌就对上了眼,然后我那母亲一心恋慕上我那父亲,非君不嫁,偏偏家中寄养的少年天子也不甘心只当她的弟弟,又忧心蓝大元帅功高震主,若是我那母亲顺从了天子之意为入宫为妃、为后也就罢了,偏生她非所爱不嫁,于是激怒天子,甚至连累自己父亲与女儿,自己也不得不遁入空门,一生孤苦凄凉是么?” “小姐,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白嬷嬷不禁一震,愕然地望着西凉茉。 “还需要人告诉么,嬷嬷,这种才子佳人横遭拆散的故事,自古以来话本里比比皆是。”西凉茉淡漠地道。 就蓝翎那种天之娇女,凭借着点心机智谋和元帅父亲的威视赫赫,赢了几场仗,封了个将军,便不知什么叫做‘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成河’,一直把那个养在家中的食人虎当成乖顺猫儿,完全看不清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但不劝诫着自己父亲急流勇退,还往枪口上撞,会落得今日下场,也是理所当然的。 西凉茉的话冰冷而刺耳,让白嬷嬷当场变了脸色,失声道:“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夫人,当年陛下不顾夫人已经嫁为人妻之事,强行令夫人入宫侍寝,还要册封夫人为妃,夫人当时已经怀了你,也是为了保住你,夫人才肯勉强侍寝,却因此失却了国公爷的欢心,被国公爷猜忌!” 西凉茉挑眉:“是么,为了保住我,那我倒是宁愿她不曾保住我,否则也不会让所有人都跟着受罪。” 白嬷嬷急了,咬唇道:“后来小姐出生之后,陛下仍旧不肯死心,只道你是他的骨血,强要带走你,若你不是他的骨血,便要杀之,夫人无法,只能承认你是陛下骨血,并对你不闻不问,同时发誓就此遁入空门,不再涉足红尘,以反抗陛下如此强占臣妻的行径,方才保住了你一命,这么多年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她不敢对你施以半分明面上的关怀,但是奴婢也是夫人籍着静小姐的名义被送到您身边来保护您的!” 西凉茉闻言,顿时忍不住低笑出声。 “呵呵……。” 白嬷嬷又气又伤心:“郡主,您,您怎么能这样,夫人为了保护您,甚至要国公爷立誓永远不能未经她的允许踏入这佛堂,当初夫人对国公爷的心,无人不知,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还不是为了您么!” 西凉茉笑够了,方才淡漠地道:“其实与其说她是为了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西凉无言,我那薄情的父亲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对我的父亲不是一直不肯死心,所以才留在了这里,否则她大可以去外头庵堂出家,又何必一直呆在国公府,不就是既恨我那父亲抛弃誓言,一娶再娶,又不肯放弃自己正室的身份么?” 蓝翎夫人以在府邸佛堂清修名义永不出佛堂一步,却也是昭告府邸中所有人,她才是靖国公的正室,就算是韩夫人那样出身高贵的女子掌了府中大权,也休想越过她去。 至于西凉茉这个女儿,于她而言不过是带给丈夫猜忌的孩子,就算初衷也许真是想保住这个孩子,但到了后来,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折磨与期盼得不到回应,丈夫不断地娶妻纳妾,让她越来越失望之余,恐怕也连带着恨上了这个带来丈夫背心背德的女儿。 白嬷嬷听着西凉茉凉薄而尖利的话语,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却无法做出有力的反驳。 是的,除了刚出生那一个月,夫人后来再没有抱过小姐一次,每次召她过来也是有其他事情要吩咐。 但是,白嬷嬷依旧忍不住下意识地辩驳:“小姐……你……夫人不是这样的,她是真心疼你的。” “真心疼我?”西凉茉讥讽地勾起唇角,若蓝翎真的对这个不受祝福的女儿真有什么母女之情,她童年过得如此凄惨,比一个下人都不如,蓝翎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以白嬷嬷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护得西凉茉周全,否则真正的西凉茉也不会惨死,而有了自己这个‘西凉茉’出现。 “一个猜忌自己的妻子,薄情寡义;一个天真又冷漠愚蠢,我那父亲和母亲果真是般配!” 西凉茉讥讽的话语刚落,忽然一个身影大步走过来,对着西凉茉怒叱道:“茉丫头,休得如此对你母亲不敬,是谁教导得你如此无礼粗蛮的!” 西凉茉和白嬷嬷转头一看,竟然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靖国公,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西凉茉暗自冷嗤,但脸上依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父亲大人,您忘了,当初教养我的不一直都是您深爱的韩二夫人么?” 听到‘深爱’二字后,靖国公几乎是怒不可遏,又或者说是恼羞成怒,竟朝西凉茉扬起了手:“你这忤逆女,还不住嘴!” 西凉茉冷笑地把脸扬起来:“你打呀,就在我死去的母亲面前打好了,她一定很高兴地看见自己的丈夫果真是个无情无义的男子,这般去了也比几十年半死不活地挨着日子强!” 靖国公听着西凉茉的话,再看着与那已经逝去的妻子拥有着同样美丽面孔,却一脸倔强的女儿,忽然间扬起的手就再也挥不下去。 曾几何时,他和蓝翎,还有他们的女儿就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国公爷,你不能打大小姐啊,大小姐是您的亲生骨rou,这么多年来过得那么辛苦,您难道就不看在已经逝去的夫人的面上对大小姐宽容一二么?”白嬷嬷忽然‘噗通’一声跪在靖国公的面前,泪如雨下。 西凉茉却依旧眼中含泪地道:“嬷嬷,你不必求他,他能为荣华富贵抛弃母亲那么多年,我这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靖国公看着如今这场景,心头陡然生出一种无力与深深的悲哀来,他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捂住自己的额头,仿佛体力不支一般,坐在了蓝大夫人的床边低声轻喃:“冤孽啊,冤孽……我当初就不该娶了你,蓝翎,都是我害了你!” “蓝翎她临去之前可有什么遗言?”靖国公忽然问。 白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夫人只留下了一句话,陌上花开,妾去矣,君当顾怜娇儿弱。” 西凉茉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试图伸手去触碰蓝大夫人青白的脸孔,却又不敢去触碰,最终痛苦地以手抱头,素来冷峻的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来,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淌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西凉茉并不怀疑靖国公的痛苦与难受,若是当年他不曾与蓝翎夫人有那么一段刻骨铭心事,或许今日也不会这般恨满怀。 他太过精明世故,她又太过执着天真。 精明世故与执着天真,永不能相容。 尤其是当初靖国公对蓝翎许是真心真意的,他甚至愿意与蓝翎夫人成亲,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但是他没有想过这份情意所带来的后果会如此严重,在面对阻力的时候,他退却了,猜忌了,甚至也许曾经还后悔过。 但是蓝翎夫人已经抛却了一切,又怎么能容得他后悔? 只是一切都已经过去,她已经回不去,他也不能回头。 但蓝翎夫人临死去却还记得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亦算难得。 只见靖国公在蓝翎夫人的床前忽然跪下,凝视着床上的人,握住了她惨白无力的手腕,轻声道:“翎儿,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愿望,照顾好我们的女儿的。” 昏暗的屋子里,西凉茉垂下头,仿佛不胜悲戚,她方才那一场表演,勾起了靖国公的怒气,再以哀怒之态,激起国公爷心底深处最痛苦歉疚的情绪,如今白嬷嬷这一句话,更是锦上添花,靖国公从此往后大约都会对她彻底放下了戒备了,只剩下怜悯关爱。 许久之后,靖国公收拾了情绪,安慰地拍拍西凉茉的手,喑哑着嗓音道:“丫头,你先出去,为父与你母亲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十多年了,她总不愿意听我说,在不说,恐怕她以后都更听不到了。” 西凉茉闻言,以袖拭泪,哀婉地道:“父亲节哀,女儿先回宫了,今儿是悄悄出来的,已经是触犯了宫禁了。” 靖国公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西凉茉一眼,只以为她是来见母亲最后一面的,便道:“丫头,不必忧心,想必陛下他……。” 靖国公顿了顿:“想必他不会怪罪的。” 人死如灯灭,他们这些人此刻,怎会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西凉茉点点头,行了礼,转身离开后,却仿佛想起了些什么,看向靖国公道:“是了,父亲,母亲要把什么东西交给女儿,说是父亲那里才能得到圆满,她不知是什么东西,这是母亲的遗愿,茉儿自然是想要亲手完成的。” 靖国公一愣,猛然抬起头看着西凉茉,眼底掠过一丝精光:“是么,改日你拿来看看!” 西凉茉顿了顿,道:“好。” 靖国公听得她答应,脸上露出一种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神色来,随后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一般,对着西凉茉挥挥手:“好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改日为父会让人通知你的。” 西凉茉点点头,方才转身离开。 西凉茉站在院子里,低头看着地上树叶柳枝的绰绰疏影,露出一丝奇异又冰冷的笑来。 那半块令牌果真在靖国公那里,早前的时候,她在昏睡的时间里也有间断的清醒,偶尔听见百里青与连公公说及令牌有两块之事原来不是她做梦,而是真的。 既然百里青已经得到了其中一块,那么还剩下的那一块,根据之前的蛛丝马迹来推测就在靖国公这里。 她虽然尚且不知这令牌有什么用,但是若能得到手,再研究不迟。 白嬷嬷看着西凉茉的模样,忽然心中生出一种极度的无力与悲哀来。 大小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真善良的大小姐了,她的心已经被夫人、国公爷,这府邸里的所有人都逼迫成比石头还要坚硬冷漠了,根本不会为自己母亲的死亡哭泣和悲伤。 “是了,嬷嬷,我那母亲这般大费周章地做了这些事,她是不是希望我替她完成什么遗愿?”西凉茉忽然开口。 白嬷嬷一愣,有些不自在地道:“大小姐,您说什么呢,夫人只是希望最后见你一眼而已。” “是么?那就算了。”西凉茉也没有再问,只是轻弯起唇角,转身便走。 白嬷嬷看着西凉茉远去的背影,不由大急:“大小姐,难道你就不想为夫人报仇么?” 西凉茉顿住脚步,忽然回过头冷冷地看着白嬷嬷一笑:“我为什么要为那个蠢女人报仇,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她就知道蓝翎那女人平日里根本很少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如今这般死后却忽然让白嬷嬷将所能说的事情都说一遍,又做出那种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女儿的模样,必定是有所求。 报仇? 她为什么要帮蓝翎夫人报仇,真是可笑。 西凉茉说完,也不去理会白嬷嬷惨白的脸,转身便唤了白玉几个准备跟着她走。 临走前,她淡淡地吩咐白嬷嬷:“嬷嬷,我先回宫了,若是你记得跟着的人,护着的人,你的小主子是我,那么茉儿永远都会奉嬷嬷如同义母,若是您一直觉得自己是蓝翎夫人的忠仆,那么您自管去咱们名下的帐房支领两千两银子并一个胭脂铺头,养老度日,茉儿也会为您养老送终。” 她虽然重视身边之人,却并不表示能够容忍有了二心,或者逼迫她做不该做之事的身边人。 看着西凉茉头也不回离开的傲然背影,白嬷嬷忽然黯然落泪,这是小姐在警告她,不要再以夫人的意志为命,也不要逼她为夫人报仇么? 夫人,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大小姐会变成如今这种冷情,冷心的模样,方才让我寻了机会给她服下忘川水么? 可是……可是…… 她又怎么能看见自己当作女儿一般疼爱长大的少女,成为为夫人复仇的利剑,成为男子的玩物,一个九千岁就已经够了。 白嬷嬷心中极为复杂,难以抉择,喃喃自语地流着泪。 几乎不曾注意到一道人影不知何时从墙上翻过,走进了蓝翎夫人的房间。 靖国公正握住蓝翎夫人的手,轻声低语,回忆着过往,一时哭,一时笑,仿佛压抑多年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 却忽然听见身后有所动静,他蓦然回头见着了对方,忽然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瘦长矍铄的人影却冷笑起来:“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送她一程么?” “若不是你,蓝翎又怎么会死,陆紫铭!”靖国公眼底闪过一丝浓烈恨意,梭然从腰上抽出剑来指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