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厂督给我当夫君在线阅读 - 第2节

第2节

    她一面说着,全然不知嘴角的一颗饭粒便一面跟随着她双唇的开合而轻轻颤动。一句话说完,那白胖胖的饭粒竟还顽强地停留在嘴角未掉。她就这样无辜地睁大了那双黑亮的像小动物一样的杏眼,带着嘴角的饭粒一起,神采奕奕看着他。美则美矣,却有些滑稽。

    他看在眼里,并未出言提醒,只以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扭过头轻轻咳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又偏过脸来看她:“你喜欢便好,有想吃的菜品,直接报给厨房便是。”

    “那念念便在此谢过兄长了!”说起吃食,她来了精神,自小到大她也并未有不合闺秀体面的地方,独有的一处,就是馋嘴,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去贪食,偶尔吃多了还会闹笑话,熙春和拂冬便要念叨她,限制她接下来数日的饮食,定不许她长胖了去。

    思及此,沈婉柔恹恹放下手中玉箸。

    早就吃完坐在一旁的陆铭见她把筷子放下了,遂起身说道:“我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先回书房了,你若是回院了想吃夜宵,就吩咐厨房去做。”

    “兄长!”她有些羞赧,“在你眼中我就这么馋嘴吗!”最后一句是嘟囔出来的,颇没气势。

    陆铭闻言并未作答,只挑了挑左眉,眼里几分玩味。随后又看了一眼她嘴角,便转身离开了。沈婉柔教他看得心里发毛,总感觉他最后那一眼像是强忍着笑意的,不太对劲。

    陆铭一走,她便招了守在花厅外的熙春过来:“你快看看,我脸上可有不妥当之处?”

    熙春一瞧见她嘴角的饭粒,脸都绿了:“小姐你唇角粘上饭粒了!”

    沈婉柔一听,心都凉了,匆匆一抹唇边,见到那晶莹剔透的饭粒,登时又羞又气:兄长也忒坏了,就这样看了她一晚上的笑话,也不提醒提醒她,简直罪大恶极!

    心中将陆铭来来回回埋怨了好几遍,沈婉柔一把将帕子盖在脸上,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时候在他面前便总是出糗,如今都是大姑娘了,见面的第二天就在他面前原形毕露,着实凄惨了些。

    在由熙春扶她回后院的路上一路痛定思痛后,沈婉柔决定以后一定更加谨慎慎行,举止得宜。可就在她洗漱完毕,正要就寝的时候,厨房送来了一碗牛乳羹,来人说是厂督大人吩咐的。

    沈婉柔犹豫良久,赶在牛乳放凉便不好喝之前,一把端来将碗里的牛乳喝了个精光,美其名誉,珍惜粮食。漱了口,摸着微微凸起的肚皮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她还想着,既然陆铭今晚用一碗牛乳赔罪,那她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今晚的事情了。

    自那日被陆铭窥见自己的糗态后,沈婉柔心中反而对他亲近了几分,一点点找回旧日与他相处的感觉,刚入陆府的紧张与陌生之感消散了许多。

    她在陆府的一应用度都是极好的,陆府的下人对她也都极为有礼,想必是陆铭早早便交代了的结果。她心中有数,也怀着感激,他给了她全新的生活,给了她一个强大可靠的避风港,让她在他的羽翼下安稳无虞,所以本能地,她就想着为他做点什么,对他的态度甚至会在不自察的情况下带有些讨好的意味。

    她既然馋嘴,那光是吃府上厨子做的肯定是不够的,她自己还在闺中的时候,便因看古籍上的美食糕点而学了一些手艺,时常兴致上来了自给自足。

    来陆府已有月余,府中各处沈婉柔都大致摸清了,一些得脸的下人她也都见过了,便想着不必再那样拘束,自己洗手作羹汤,让陆铭尝尝她的手艺。

    于是当天晚上,陆铭就在饭桌上看到了两碟新鲜的菜色。

    第3章 下厨

    “喏,这道是清炖蟹粉狮子头。用的是猪肋条rou、蟹rou、虾籽、蟹黄、生菜等主要食材烹制。狮子头肥嫩异常,蟹粉鲜香,青菜酥烂清口,保准兄长你吃了以后清香满口,颊齿留香!”一道略带得意的脆嫩嗓音想起。

    “还有这道,这是酒酿清蒸鸭子。色泽鲜艳,鸭子rou酥烂而完整,食之口味咸中有甜,鲜而醇香,可谓妙极!”沈婉柔起了个头便说得停不下来,一张小脸上五官生动,洋洋得意之情简直欲盖弥彰。

    陆铭就那样双眼含笑地静静听着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最后看得她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了起来:“兄长……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他弯了弯眉眼,笑如暖风,融化千山暮雪:“无事。”顿了顿,他甚至愈发掀起了唇角:

    “几年不见,你倒是愈加能说会道了。”

    沈婉柔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兄长哪里话,这是在取笑念念吗?”随后又将筷子递了去,“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厅中二人你来我往,自然又惬意,殊不知候在一旁的陈禹看了都快惊掉了下巴,想他们威名远震的陆厂督想来寡言少语,在外间行走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对着沈家小姐竟是频频展颜,这让熟知自家主子的他怎能不讶然。

    陆铭接过玉箸先是伸向清炖蟹粉狮子头夹起一块蟹rou放入口中尝了尝,后又夹了一小块鸭rou,便放下了筷子垂目不语。同样是进餐,同样是这些步骤,可放在他的身上便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一套流程不疾不徐,一举一动皆隐隐透露出清贵优雅之感。

    “兄长可还满意?”女声显然等得已经有些不耐了。

    可他就是不言不语,垂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看得沈婉柔心中发虚,越发没底了,急急夹了一片蟹rou送入口中细细品味,边咬动边自言自语:“没有问题呀,就是这个味道。”

    “咳。”终于有些装不下去,陆铭抬起一张微染红晕的脸,显然是憋笑已久,一声不吭是故意为之。

    沈婉柔扫了他两眼,终是反应过来了:“好啊兄长!你竟戏弄于我!真是忒坏了!”说罢一扭身子,别过脸不理他了。

    陆铭从侧面看只能瞧见那噘起来的红艳艳的双唇,娇嫩好似清晨沾了露水一朵山茶,无奈地弯了眉眼,他语气真诚道:“饭菜可口,甚得我心,辛苦念念了。”说完这句话,那先前因不满而高高噘起的小嘴便骤然弯出了甜美的弧度,可身子却还是扭着,并没有要回身的意思。

    他笑着摇头,眼前人就算再会摆样子装门面,终究还是个孩子罢了,心中稚气未脱,他要多哄着些才好,遂亲自给她夹了一块鸭rou放入碗中:“念念今日下厨是大功劳,兄长我亲自给你夹菜可好?”

    陆铭这样耐心哄着,她哪里还有什么委屈:“那兄长今日可要多吃些!喜欢的话,念念以后还做给兄长吃!”说着,更欢快地给陆铭添菜,眼见陆铭碗中的菜堆积得都似小山般高了,外间陈禹看得眼皮直跳,而一直静坐一旁的陆铭唯有无奈一笑。

    不知为何,即便是碗中的饭菜远远超出了陆铭平日里的饭量,他却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全吃光了。沈婉柔在一边看着,暗暗发笑:没想到陆铭看上去清瘦挺拔,实则是个饭量大的呀,果真人不可貌相!

    于是当晚,陆铭的胃疾复发了。起因则是,吃多了撑的。

    大夫连夜入了听潮轩,行了一次针,又给喂了一次药,他胃部的痛楚才稍稍缓解。

    看诊的大夫是陆府相熟的医者,照顾陆铭已有多年:“我看你小子是嫌命长了!饭菜再好吃也要学会克制自己,你小子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这两年好不容易调理好了,别又作践身子砸了老夫的招牌!”

    这齐大夫是陆铭相识已久的长辈,从他是世子时便在他左右了,一直至今。是以陆铭对他十分尊敬,他躺在床上,苍白着脸,说起话来有些吃力:“齐伯,您别动气,只此一次,以后我定会更加仔细。”

    那齐伯约莫五十上下,一身葛布青衣,面相极为和善,蓄着半白胡须:“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胡来,毕竟前些年你……”说到这,齐伯目露不忍,叹息一声,才又道,“终究是伤了根本,身体底子不如以前了,你须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谋你所图啊。”言罢,似不忍再说,收拾好药箱,吩咐了些煎药时需注意的事项便推门告退了。

    陆铭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初入东厂时,为了向上爬,为了办好差事哄上头高兴,什么苦都肯吃,什么活都愿接,行刺、卧底、捉拿嫌犯……办起事来废寝忘食,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前年皇家秋猎,他替圣上当了刺客的致命一击,长刀入rou,霎时见血,当时便昏迷不醒。被抢救回来意识苏醒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等那道圣旨,终究是被他等到了,他以命相搏,换来了今日炙手可热的权势。

    他踩在千千万万人的头顶,站在无上权力的巅峰,可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万劫不复。其实今晚他的确不应该意气用事。只是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主动给他添饭加菜了。除了阿娘和阿姐。而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阿娘和阿姐了。

    他很想她们。

    听潮轩发生的事情第二日便传进了嫣然苑,沈婉柔听后心都揪起来了,她只想着陆铭平日里公务忙,多吃点有力气干活,根本没料到这大大超出了他的饭量,更不知道他原来患上了胃疾。

    一时间,内疚,心疼,自责……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涌不止。

    她并非没有注意到,陆铭平日里进食,基本上每道菜都会尝上两口,完全分辨不出他的喜恶。昨日他对于她夹到碗中的饭菜一概不拒,早就不止两口了,她还以为,他是觉得合口味,所以才一反常态的。现在想来,怕只是不想让她失望罢了。

    其实在她与他分别的五年中,她也从形形色色的人口中听过许多有关他的事迹,旁人眼中的他,不择手段,善弄权术,是东厂那阴暗冷酷之地的掌权人,可在她心中,她始终愿意相信,年少时被她喊做“哥哥”的人,不会是一个坏人。因为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她一直记得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却内心善良柔软的陆家世子。

    脑海中想了想有哪些养胃的膳食,她起身吩咐拂冬陪同去厨房:“兄长如今肠胃不适,需吃些清淡的,你随我去厨房一趟。”

    “枸杞山药羹。”骨节分明的手托住翠绿莹润的玉碗,五指修长白皙,与美玉相映成画,他轻笑道,“长大了到底贤惠了不少。”

    陈禹立在一旁笑道:“主子小心烫,沈姑娘院里丫鬟把食盒送来时还专程交代了她家姑娘说的话。”

    陆铭一晒,细嚼慢咽下一口粥后才出声问:“她家姑娘说什么了?”

    陈禹脸上笑意更浓:“沈姑娘说,昨日是她不周到,向主子你赔罪了,以后定要做更多美食给主子您补回来。还说今日送到的山药羹主子您能进多少就进多少,千万不要勉强。”

    听了此言,床上的男子忍俊不禁:“敢情她是把我当馋嘴还不知节制的孩童了。”摇了摇头,又笑叹,“这丫头。”

    见自家主子眼下心情不错,陈禹小心试探道:“主子似乎待这位沈姑娘别有不同。”

    “哦?你观察地倒仔细”略微有些慵懒的嗓音徐徐响起,“你说说,哪里不同了?”

    陈禹登时浑身一个激灵,躬身请罪:“是属下僭越了,大人恕罪。”  榻上之人久无回应,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就在陈禹以为主子不会回应而吓得满头是汗时,陆铭开口了,声音轻轻缓缓,柔得像是在呢喃:“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温暖。”

    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想起这世间并不是只有魑魅魍魉,还有许多值得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觉察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rou的人,而不是一个无亲无友,孑然一身飘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晨间天色还昏沉着,熙春刚小心着打帘子进到里屋,便听见床上一道慵懒悦耳的嗓音响起:

    “是熙春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熙春在外间站了会儿,等自己身上的寒意散尽才搓着手绕过了屏风:“小姐,现在卯时将过呢,再睡一会儿吧。”边说着,边向榻里新塞了个汤婆子。

    “外间还下着雪吗?”

    “是呢,今年的冬天雪格外大些,下起来也没个尽头。”

    “兄长出府了吗?”沈婉柔睡得有些迷糊,脑子转得也慢。

    “陆大人刚走,出门前交代了今天是小年,晚上怕是要应酬,今天不回来陪姑娘进晚饭了。”

    “今天是小年啊。”她喃喃。

    小年应当要一家人吃团圆饭,讨个好彩头,辞旧迎新,迎祥纳福的。

    她想了想,坐起身来:“不睡了,今日是我来陆府的第一个小年,我想陪兄长一起过。”

    如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也不是。

    早早吃过朝食,沈婉柔便召了院里的大小丫鬟婆子们一起剪窗花、写对联。以往陆府冷清,逢年过节也没有寻常人家的热闹喜气,如今新来了一个娇花似的小姐,带着她们做这些手工活,仆妇们皆是感到几分新奇。

    剪完了窗花,她又招想呼前院的小厮们扫积雪,挂灯笼,贴春联,一时间陆府上下好不热闹。

    因知道陆铭今日不在府中就餐,晚些时候沈婉柔便让府中的仆人们自去休息了,自己带着熙春拂冬在厨房里忙活,做了几个家常菜后,便把菜温在锅里,且去前院候着陆铭。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

    花厅中空荡,虽搬了一个火盆进来,却还是止不住寒气从屋外渗入。已是戌时末,沈婉柔坐在椅中又冷又饿又困,腹中空空如也,陆铭却还没回来。她有些丧气,正支起头来准备小憩一会儿,外院传来了动静。

    揉了揉眼,她刚准备派熙春去外间看看,花厅的门便被推开了。

    是陆铭回来了。

    他今日穿一身绛红官服,外罩玄黑软毛织锦披风,黑红两色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他开口,嗓音低沉中夹杂些暗哑,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比平日里多了两分水色:“念念,你怎的还在这里?”

    若不是他气息间漾出淡淡醇香,沈婉柔都看不出原来陆铭是饮了酒的,并且随着酒香的弥漫,她察觉陆铭饮得还不少。

    “兄长,你喝酒了?”胃不好的人饮酒最是伤身。

    “嗯。”陆铭按了按眉间,似是有些不适,“为何在此等候?”

    事情不按照她设想的方向来,沈婉柔陡然被这么一问,一时间竟有些扭捏起来,一开始准备好的祝词也被抛之脑后,理了理心绪,她深吸口气,遂仰头直直看向他的双眸,真挚道:“兄长,小年快乐。”

    陆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有些恍然的,这些年他听过太多太多的好听话,真的,假的,诚心的,虚伪的,所有人都祝他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却没有一个人如眼前人一样,只是单纯地祝他快乐。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可却像一粒小小的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死水微澜。他胸中生出一股暖意,源源不断传向四肢百骸,眼前的光影有些斑驳模糊,那一定是酒意作怪,他想。

    右手紧握成拳,神思似乎清明了些,他笑着:“傻丫头,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

    沈婉柔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唇,显得有些委屈:“我以为兄长会回来早些的。”

    听了这话,陆铭轻笑出声:“那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向念念赔罪了。”

    “念念知晓兄长要应酬的,难免费时些。”一双杏目暗含关怀,“兄长今晚光顾着与同僚饮酒,想必没有好好用饭吧?兄长先回房歇息一会儿,我给兄长做了饭菜和醒酒汤,一直在厨房里温着,待会儿给兄长送去可好?”

    “好。”他还是笑,深邃眼底承载星河。

    陆铭回房后在陈禹的服侍下换了身石青弹花暗纹锦袍,便倚在桌前闭目养神。脑海中捋了捋今晚的一系列人和事:圣上如今有意扶持西厂做大,是因不想看到东厂独揽权势,唯恐有一日关在铁笼里的猛虎挣脱桎梏,所以分权制衡,以达到稳固统治的目的。只西厂那帮人,为惑圣心,无所不用其极,西厂番子每日混迹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不是为朝廷办事,而是为自己谋取私利。对上进谏谗言,指鹿为马,对下诬赖良民,趁机勒索。朝局被这帮杂碎搅得混沌不清,他势必要想法子好好整治一番。

    他今晚本不欲多喝,只那西厂厂主李埕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出言不是暗讽就是挑拨,为稳住场面,他今晚受了不少下级的敬酒。如今坐着脑袋不得空,未进多少主食的胃也隐隐有灼烧之感,陆铭揉了揉眉心,终是有些受不住了。

    便是这时,门外的陈禹进来传话,说是沈姑娘来了。

    第4章 小年

    陆铭有些讶然,看着眼前提着食盒的少女问道:“更深露重,你怎么亲自送来了?”

    “兄长,念念到现在还未进晚饭呢。”娇软嗓音下是nongnong的委屈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