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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点犹豫都没有,动作迅速,神情镇静。显然是早做好了考虑。 费恒心里咯噔一声。 电话里,妻子还在说:“好了,太晚了,阿恒,你早些睡。我们明天见面再说。” 他的手机啪嗒一声摔在了地面,屏幕四分五裂。 丢下手机,费恒几步并作一步,衣袂被风刮得猎猎作响,他冲到孕妇身后,奋力想要抓住她,却只抓住一把黑发。孕妇已经决绝地跳了下去,女人的长发从他指缝间滑落,他眼看着她消失在眼前。 费恒手脚发软趴在栏杆上,住院楼共七层,摔下去能是什么后果?呼啸而过的风加剧了重物落地时的声响,楼底铺开一片刺眼的红色,无力感蔓延上他的心头。 孕妇死了。 她既不是死于剖腹产,也不是死于顺产,她没有死在手术台上,而是死于跳楼自杀,真正的一尸两命。 孕妇死后,婆家人哭天喊地,丈夫也止不住地抹泪,一口咬定是医院的责任,要向医院追责。 根据简单的调查和监控录像,当晚的值班医生是费恒,孕妇出事时费恒也出现在了天台上。他本该在住院部查房,却打着电话上了天台,眼睁睁看着孕妇死在他面前。 因为医院被逼无奈只能先公开的第一手调查结果和孕妇家人在采访里痛苦的表现,全社会都在声讨费恒这位不负责任的医生。 本该和妻儿共聚的费恒,却被孕妇的所有家人堵在了医院里,满天的哭嚎声里,人们向他挥以拳头,吐来唾沫。他们骂他是罪人,说他不配当医生,更不配做人,是他害死了孕妇和那个尚未出生的婴儿。 等费恒回到家,愤怒的群众早就等在门口,他家门上被喷上红漆,让费恒去死,以死向孕妇和婴儿谢罪。 在舆论的压迫和孕妇家人的要求下,医院迫不得已辞退了费恒,同时赔偿了孕妇家人两百万元。 那是费恒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他闭门不出,每天醉酒度日,从前他作为一个专业的医生为了保证意识的清醒,几乎滴酒不沾,现在他却成日用酒精麻痹自己。不管家人怎么劝,他始终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后来医院终于查清真相,拿出证据证明是孕妇家人不肯让孕妇剖腹产,导致孕妇抑郁在先,舆论导向彻底反转。但费恒却被人遗忘了般,没有人注意到先前被辱骂的他,他再也回不去先前的医院,也没有其他医院愿意聘用他。 费恒失业在家日日酗酒不止,谁劝他也不听,妻子心灰意冷与他分居,儿子学习成绩下降,不时出去和人打架,带回一身的伤,怎么问他也不开口说话。 如果不是偶尔费恒的父亲费清砚来费家看他们,帮忙收拾、打扫卫生,费家早就成了一个垃圾堆。 每逢此时,费恒总是仰在沙发上喝酒,冷眼看着费清砚做这一切,他和父亲费清砚多年不曾说过一句话,关系并不好。 即便费清砚时常来看望他们,费恒也不会搭理他。 如今费恒每天不喝醉不回家,一回来就和儿子费星野吵架,多数时候费清砚都不敢劝架,只偶尔站出来说几句费恒。只是费恒根本不会理会他。 这天,费恒早上五点多才回家。 骂了几句期中考全校倒数第二的儿子费星野,无视父亲费清砚,径直回了房,倒床就睡。 没过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打来一通电话。 很久没人给他的手机打过电话了,除了催缴房子物业费水电气费的工作人员和费星野的老师,没人会给他打电话。 迷迷糊糊中,费恒不耐烦地接起:“喂?谁?什么事?” 那边的女声清脆,语气好像电视广告里说着“只要998,特价998,买到就是赚到,请速来电订购”的女导购员,一听就是骗子。 “您好,我们是《人生重启》系统的工作人员,请问您是费恒先生吗?” “没钱,不买。” “是这样的,我们系统完全。因为我们系统尚在测试阶段,没有公开运营,所以有人邀请您作为参与系统测试人员。” “我?” “是的,听说您过得非常惨,而我们系统可以让你有机会回到你人生中的关键点,改变这一切。您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把握。” “……” “请问您愿意参与吗?” “我当然愿意。”费恒开玩笑似的应道,接着挂断电话,丢在一边,嗤笑一声,“骗子。” 打完电话这一觉,费恒竟睡得异常安稳。 往常他酗酒后睡觉总是做梦,梦到如今支离破碎的家庭,也梦到过去温馨和美的一家人,更是时常梦到那个死去的孕妇。 费恒是被闹钟吵醒的。 自从出事以来,他的手机就没有设过闹钟。乍然听见从前熟悉的铃音,他的眉头不由蹙起。还在医院上班时,他会根据自己每次不同的需要设置不同的铃音借以提醒自己。 这是提醒他起来查病房的闹铃。 费恒揉着后颈,从办公桌上支起身,下意识地从白大褂里拿出手机关掉了铃声,太吵。 等关完他想躺下去再睡时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家吗,怎么会有办公桌,又怎么会有闹钟响起? 当费恒的目光触及到熟悉的房间布置时,内心的不可思议驱散了睡意,这分明就是医院值班医生的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