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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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祝如歌早早地打了水来给丑将军洗脸。 丑将军自那日给他看过面具下的模样之后,洗脸便不再避着祝如歌。他径直取了面具,舀水几下洗了脸,又接过祝如歌递过来的布巾将脸抹抹干净。 丑将军缓缓将小半铁面具戴上,这才正视祝如歌,问:“昨夜山河先生何时走的。” 祝如歌轻轻低头,答道:“将军入帐后,不久便走了。” 丑将军点头,示意已知晓,又问:“无人阻他么?” 祝如歌思索了片刻,似乎在考虑说出来合不合适。 丑将军开口道:“你们阻不了,我不会怪罪。” 祝如歌点了点头:“他同将军一样,看着文弱,勇猛异常。一路闯至马厩,牵了将军的黑鬃宝骏便走了。” 丑将军将一直擦着,动作停了停,将擦手的布巾愤然丢进面盆中,说:“还坑我匹宝马。” 祝如歌抿嘴一笑:“反正都是镇北将军的马。” 丑将军挑挑眉:“那不一样。这匹我用着顺畅。” “山河先生也这么说。” “你们还同他说话了?” 祝如歌思索片刻,这才说:“大闹马厩。几人叫骂,他不为所动。” 丑将军想了想他那副冰冷样子,不住低声笑了:“他总是这样。” 祝如歌点了点头:“只是临出大营时,吐了口血。” 丑将军挑了挑眉毛:“怎的吐了口血?” 祝如歌摇了摇头:“不知。我们未能伤他。” 丑将军细细思索,昨夜何处伤着了他。过了一遍觉得可能是坠马。当时他看着一脸无事,想来一晚上接连坠马两次,虽万幸没伤到骨头、内伤还是有的。 他心中生了些愧疚。转念一想,又问道:“定山回了么?” 祝如歌摇了摇头,老实答道:“孟将军还未归。” 丑将军转而问道:“镇北将军起了么?” 祝如歌摇了摇头,老实回道:“昨日同山河先生在马厩折腾半宿,想是累着了。” 丑将军嘿嘿一笑:“许是吃了大亏。” 祝如歌点了点头,回道:“镇北将军气的慌,人都走了,还在帐中叫骂了半夜。惊风都不敢进帐。” 丑将军若有所思:“这亏吃的真不小。” 祝如歌问:“将军要去看镇北将军么?” 丑将军哈哈一笑:“我现在去,那是讨打。” 他站起身,将祝如歌的肩膀一揽,轻快说:“走,咱们看看定山去,怎么一点桃车,还没回来。” 利川多水多山,显得旖旎宁静。 丑将军和祝如歌各骑着一匹马,沿着河边足足疾驰了一两个时辰,七拐八拐才来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如歌,鹤峰美么。”丑将军忽然问道。 祝如歌环视一周。 碧水如镜,倒映着丛丛茂林和层叠山景。此处重峦叠嶂,一汪碧水时而如山泉溪涧、时而汇流深潭。 鹤峰景色,静的好似一幅画一般。 祝如歌轻声应答,生怕打破了这片静谧:“回将军,鹤峰极静、极美。” 丑将军平静问:“沙盘记不记得。” 祝如歌点了点头:“记得些许。” 丑将军说:“讲讲地势。” 祝如歌沉吟片刻,理了理思绪,开口说:“鹤峰县西北高、东南低,自西北起有白虎山、万岭山、后龙山、大尖山,横插鹤峰。东部有狮子脑、铁肩岭、七姐妹山、南村垭丘陵群,南部仅有五峰山、大岭二座山峰。整个鹤峰县呈现广口喇叭地势,建平方向开口大、武陵方向开口小,中间横亘一鹅毛湾水系。过了五峰山、大岭之后,要不了多久便是澧水码头。” 丑将军似乎颇为满意:“不错,记得清楚。若要你用兵布阵,何如?” “鹤峰县丘陵延绵,大致一看众多山峰呈合围之势,只五峰山、大岭之间可通向武陵。” 丑将军点头:“不错。” 祝如歌仔细想了想,方才开口道:“这要看此次运送辎重的车马是否同距车辆。若为轻便小车,那么这些山谷河涧之间,实际上尽是路途,反而不会走已被尽数围堵的五峰山大岭一线。” 丑将军接着问道:“若是你,此等多山地带,运送辎重,采取同距车还是轻便小车?” 祝如歌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说:“即是如此,我会倚羊角山、陈桂山一脉,北堵丘间隘口,其余部署散入东部丘陵群之中。” “你为轻兵,对手为辎重骑兵,你认为运输辎重的主要部队会在东部丘陵群么?” 祝如歌皱了皱眉,问道:“将军言下何意?” 丑将军驭马,反手取了身上的沉沙戟,在地上将地形图复原给祝如歌看:“你所说不错。如采用轻便小车便可以匿于丘壑之中,神秘运走,难以拦截。但此地多山多丘,即使本地人也有迷路之虞,此为一。再者,此地多有山匪,散做小车过丘陵群,无异给对方送物资。第三,对方当务之急是运送辎重,贸然绕路东部丘陵群,得不偿失。” 祝如歌闻言,皱了皱眉:“将军此意,多数辎重车马仍走五峰山大岭一带?此举岂非太过引人注目?” 丑将军敲了敲地面手绘沙盘,自中心画出了一条线。 “澧水河?” 丑将军点了点头:“武陵要的是辎重,并不是人。哪怕是几十艘空船顺流而下,一两日也能到石门。” 祝如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论是丘壑还是五峰山大岭一线,过了鹤峰将辎重送上澧水码头才重要。只要一旦顺流,只需极少的人马便完成了此次任务。” 丑将军蔚然一笑:“没白教。” 祝如歌心中豁然明了此行深入武陵边界的目的地:澧水码头。 丑将军将马一策,高歌道:“沅芷澧兰六十里,靛澧静水连成碧!” 还未至澧水码头,绿油油的山谷之中零星的横尸便指引着他们的方向。二人顺着横尸策马至码头旁,正看到一声飒爽戎装的孟定山正在指挥将士将辎重装上连船。 他方才将最后几箱辎重装上船,顺手抄了旁边的撑杆,往船沿一戳,这满载辎重的船即顺流而下了。 丑将军满意地打量了一番孟定山的战果,翻身下马,说:“定山。”祝如歌也跟着下了马,见孟定山回身而来,率先行了一礼。 孟定山向二人行礼:“建威将军、如歌。” 丑将军来回打量了几圈,幸亏武陵本就人烟罕至,再加上澧水码头建在山中、多以军用,若此番场景搬至其余繁华码头,定要将附近居民吓得心悸。 以码头为中心,横尸遍野。血水都浸润了一片片的草地,残肢、断甲、残枪乱了一地旖旎风景。 孟定山叹了口气:“让将军见笑了。荆州军军纪松散,本是一小事,却闹得迟迟未归。” 丑将军点点头:“这副架势,定是将押运辎重之人吓着了。” 孟定山点头:“正是。后面来的远远一看便知不好,掉头便跑,辎重也不要了。后面来的几波辎重,尽全是我们将士搬上连船。” 丑将军摇了摇头:“再好的谋略,军士不勇也是枉然。” 孟定山说:“将军说的是。我记着将军说辎重一箱不许少,后半夜便着了一分队,专职送这辎重上船。” 丑将军平静道:“可有偷袭吧。” 孟定山不否认:“有五波,皆是来自不同方向。但益州军军纪严明,作战有序,松散的荆州军哪里是对手,四波俱败下阵来。到第五波时,竟随意放了放箭便算了,连人都没来。” “这辎重,今日便可到石门吧?” 孟定山行礼回禀:“是。” 丑将军点了点头,说:“定山,辎重装完了,带上将士守住利川大本营。我和你镇北将军住腻了荒郊野岭,这几天挪挪窝。” 孟定山点了点头:“我等丘壑间的兵士回来,便一起出发。” 祝如歌颇有不解,方才将军一通分析,似乎言下之意是守住码头便好,但听孟定山之言,似乎丘壑之间仍有分队。 丑将军将他肩头一拍,翻身上马。 建平城似乎并不太平。 自从建平前任主营被血屠之后,建平城这块肥rou自是早该吃下了。可惜丑将军和卜醒扎营极远,一路军队浩浩荡荡行军下来,竟也花了几日时间。 益州军开赴建平的这支队伍,皆是卜醒亲手挑选的,其中尽是平日里循规蹈矩、知晓利害的军士。 何况临行前,卜醒还特意三令五申:不可扰民、不可欺民、不可伤民,违者当即军法处置。镇北军跟着这位镇北将军少说也有数年,自是知晓他的脾气,应了便不敢再有造次。 丑将军和祝如歌只是单骑、并无步兵,且良骏宝马,脚程极快,不到半日便从鹤峰来到了这建平城。 建平城不大,整个地区还被大江及其支流分成几片。此地民众倒也机灵,倚着江上优势尽数建着吊脚楼,凌空跃于水面之上,街道之间便以木板、木桥连接。 丑将军素来不喜戎装,祝如歌便跟着他的喜好甚少穿盔戴甲。二人牵着马走在建平城街道上,寻常百姓见了二人,多数也只会以为他们是两位年轻侠客而已。 入城以来,丑将军一直在仔细观察,整体还算满意。他并未看到有任何身着戎装之人横行霸道。但即是如此,多数民众见了他们这军装人士还是阖门闭户、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