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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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也不记得向玉阳真君多问一句皇后何时薨逝。”春归有些自责。 “皇后何时薨逝并不要紧,不过据我猜测,孙崇葆大约会利用皇后薨逝一事。” 兰庭话音刚落,便见梅妒微红着脸过来,他便猜到了梅妒欲说的话:“汤回禀事来了?” 梅妒一声“是”字更加有如蚊吟,兰庭摇头笑道:“今后你和汤回成婚,可免不得仍要在斥鷃园服侍的,你们小两口见完面转身你就成了哑巴,怎能算是称职?” 梅妒整个人都惊了,大约是没想到赵大爷居然有朝一日也会打趣她。 兰庭反倒成了哭笑不得的那一个:“我也才二十出头吧,到底怎么就活成了丫鬟们眼中的老古板?” 还是春归给梅妒解了围:“让汤回进来说话吧。” 汤回倒是乐颠颠进来,回话时眼睛都直盯着梅妒:“大爷,大奶奶,太子殿下遣人捎来的消息,说是阮林镇集的火灾并未造成伤亡,扑救得及时,不过只损坏了三家屋舍。” 话说完了,他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于是汤回终于才转了转眼珠子,黑眼仁看准了他家 大爷。 兰庭很莫名:“我以为你只需要梅妒给你回应。” 汤回:“大爷你在国丧期间竟然敢饮酒!!!” 这下连梅妒都急了:“别说瞎话。” 春归笑得几乎仰倒,扶着兰庭的肩头:“赵都御,可是连你的书僮都认定你是个老古板不会说诙谐话,偶尔调侃一句必定是喝酒上了头,可真该好生检讨了。” 没有人伤亡,大家都觉轻松了些。 太子和兰庭也的确没有安排人手逮拿纵火者,甚至没有安排人手盯梢跟踪。 跟踪他们的不是人。 所以才会令他们防不胜防,行踪暴露无遗,为日后出其不意一网打尽且留下活口创造极大可能。 不过密云县下阮林镇集的火灾虽未引起太大伤亡,消息还是被人禀报去了弘复帝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临淄王。 虽而今仍处国丧,不过死的毕竟只是皇后并非皇帝,弘复帝又并未下令辍朝,所以一应政务并没有怠废,临淄王当然也不仅顾着给皇后守丧而已,事实上头七之后,仍替皇后守丧的人也就只有诸多女眷罢了。 太子监国,暂时未予临淄王权职,干预实务,不过临淄王入宫面圣太子是不能阻止的。 又因皇后薨逝,虽说并不让弘复帝感觉突然震惊,可这么多年的夫妻终于生死相隔,弘复帝自然仍会觉得怅惘,心里的怆痛虽说有些钝滞,却存在,消磨他的精神,皇帝之疾原本日益严重,为此事故难免加重了症状,不至于卧床不起,气色却明显更加灰败了。 临淄王这一段时间很积极的出入乾清宫,一日三省安恨不能长留在乾清宫侍疾。 他这日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弘复帝服药的钟点,临淄王于是亲自尝药试毒,又捧着药碗亲手递给皇帝。 弘复帝饮完药,用清水漱口,倒是温言安慰了两句儿子:“二郎不用过于担心,我这也是旧疾,服药调养着一时间不会有大的妨碍,你也犯不着一日几趟往乾清宫跑。” 话说完就是一阵咳嗽,喘了一阵儿,气色倒是有了好转。 这情形倒给了临淄王方便。 “皇上还记得儿臣前些日子禀报那件……黑熊伤人案?” 这件事太子并没有交给锦衣卫察 办,弘复帝还没意识到或许与临淄王相关,倒是听临淄王从前提起过,便微微颔首:“你不是说成国公府上养的一个僚客,叫孙什么的人……” “是孙崇葆。” “他深谙易经八卦之术,卜得黑熊伤人是预兆将有火患发生?为此你还建议京畿几大县城各条镇集这一段儿加强防范,避免火患殃及无辜?” “是,昨日晚间,密云县阮林镇一家锅具碗碟铺子,果然突发大火,庆幸的是阮林镇保长防范周全,才能及时阻止火势蔓延,并未造成百姓伤亡。” 临淄王其实根本就不管火灾会否殃及无辜,他甚至遗憾火灾不曾殃及无辜,否则事情闹大了,根本就不需他专门来弘复帝跟前为孙崇葆摇旗呐喊,百姓们议论纷纷,言官自然会上禀圣听,届时孙崇葆成为百姓口中能够未卜先知的“神人”,只需成国公府的党徒上谏,他在旁助势,孙崇葆得授钦天监监正一职又有何难? 不过既然阮林镇那保长真听信了防范之说,他也不妨把功劳揽上己身,横竖弘复帝也不会去寻区区一个保长求证。 “竟然当真发生了火患?”弘复帝未免觉得惊疑。 虽则自古以来,一姓坐拥江山,都免不得会用上天授命这套说法统御臣民,不过无论是九五之尊,抑或是朝堂百官,其实就没几个认真相信天授神权这套说辞,先帝为求长生,重用术士以至术士干预朝政,弘复帝可谓是深受其害,所以他才严格律己,禁绝术士扰乱朝堂。 但弘复帝虽然不轻信术士,生而为人,却难免敬畏鬼神之心。 人有命数,国亦如此,更何况万千百姓笃信的就是天地鬼神,灾异降世往往会导致民心疑乱,他们很可能认定是天命有所更移,所以身为君王,有时也不得不妥协于天授神权这一说辞。 如这起事故,京城左近从来没有发生过猛兽出没并且屡屡伤人,紧跟着果然如孙崇葆卜断发生了灾异,未殃及百姓是大幸,然则为安民心,朝廷应当取用使无辜免受火患殃及的人,这样一来才会让民众信服,虽有灾异,然并非天命有所改移,否则又何来善卜者预警。 “不仅发生了火患,孙崇葆观测天象,甚至预卜……”临淄王当即膝跪叩拜。 弘复帝的神色就越发凝重了。 第740章 情义当是 高得宜这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实则当太子监国时就已经被确确然的架空了,太子年富力强,东宫又有不少属臣,着实也轮不到假手宦官“批红”“盖印”,故而高得宜如今除了掌管其实也颇为游手好闲的东厂,唯一要务便是管理乾清宫的人事,他也算是上了岁数的人,等闲起居弘复帝也犯不着再劳动他,但对于弘复帝的言行,高得宜当然不会一无所知。 乾清宫里能够亲近皇上的宦官内臣,可无一不是他的心腹义子。 临淄王面圣时,梁孝贤便一直在左近,待临淄王礼辞后,他便第一时间去见了他的义父大人。 “孙崇葆竟能卜算皇后娘娘薨逝?”高得宜蹙起眉头,不由得想起了数十年前靠着进献长生丹药取悦先帝的玉阳真人。 “这话可是临淄王亲口说的,不过临淄王称,当时他也不敢轻信,担心贸然上禀反而会被降罪诅咒嫡母,怎知一犹豫……皇后娘娘就……” 高得宜轻哼一声:“临淄王哪能不知皇后娘娘虽然未被废黜,皇上却几乎与皇后绝裂,且皇后娘娘的病症也早被太医院及丹阳真人断为药石无医,还需得着旁人诅咒?临淄王啊,这是料定皇上不会为这事怪罪,借皇后薨逝一事,为孙崇葆助力。” “阿爹说得是。”梁孝贤谄媚道:“紧跟着临淄王又进言,据那孙崇葆说,近来宫内宫外发生多起事故,笃定为上天预警,接下来应当还会有祸殃突生,甚至……危及社稷国祚!既是如此重大殃难,单凭观测天象以及测卜卦算恐怕无法化解,那孙宗葆言,或许允他调阅钦天监内档,参考近十载以来星象变迁,方才能助国祚转危为安。” “钦天监监正,临淄王目的乃是此一职位。”高得宜沉吟一阵,道:“把这事知会太子殿下吧,不管临淄王有何阴谋,皇上既然已将锦衣卫交太子殿下节制,这事应当如何应对,但凭殿下决断。” 梁孝贤吃惊道:“阿爹这是下定决心匡助太子了?” “不然呢?”高得宜逼视自己第一心腹。 “可殿下,明显更加信任外臣……” “孝贤,由我等内臣把持朝政的状况,今后不会再有了。”高得宜微微一挑眉梢:“更何况临淄王绝无克承大统的可能,太子的劲敌从来不是临淄王,而是魏国公,无论这两位谁最终胜出,可以肯定的是都不会任由宦官内臣把持朝政。我知道你和我,到底不一样,我与皇上,这么多年同生共死的情份,我对皇上效忠,绝无二意。” “阿爹,儿子也绝对不敢逆上……” “你是不敢,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区别。”高得宜拍了拍梁孝贤的肩头:“我们,无子无女,所以从不求死后还有香火为继,求的无非生前荣华富贵,你我也知道自成祖以来,不少内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于高位呼风唤雨,他们何等的风光无限,可到头来呢?有几个落得善终,多的是身首异处,多的是遗臭万年。 若心中无情无义,则不配生而为人,我等在世人看来,是阉宦,身体残缺,必定心如蛇蝎,可我们自己也要如此 看待自己么?我知你,对我是真孝顺,所以我才一手提拔你到此地位,因为我知道你非那无情无义之徒。” “阿爹,儿子……世间之人,儿子唯视阿爹为尊亲。” “所以你记好我的话,我的尊亲,便是皇上,皇上心怀社稷,我虽卑贱,却也愿意为了天下社稷死而后已,太子为皇上圣定,太子便为我日后继续效忠的君主,无论将来内臣宦官,会否仍有批红盖印之权!这片四海安宁,五州兴盛,从来不是我等有能力肩挑担当,我们只是皇室的奴婢,既不曾熟读经史,更无能学富五车,太子若能信用忠良国士,为皇上之愿,我们必须谨记,不能为了一己权重,做那欺君罔上的jian徒。” “是,阿爹今日教言,儿子谨记于心。”梁孝贤肃色道。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情报对于太子而言其实已经无关要紧,不过当太子接受到高得宜的示忠之意,也确然如释重负。 “父皇虽然因为各种衡量,不曾干脆纠正宦官涉政的谬误,不过父皇信任者如高公,确然忠于君国。”太子不无感慨,对兰庭与龚望。 “所以说人的忠jian善恶,不能单凭身份界定,儒生文臣并不一定代表正义,内臣宦官也不能说蛇鼠一窝。”龚望道。 兰庭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仿佛是自己曾经说过的。 没想这一眼就引起了另两人的注意,几乎不约而同开口—— “迳勿看小龚作何?” “赵都御看我作何?” 兰庭一笑:“表示赞诩。” 龚望顿时得意起来,太子却心有戚戚的模样,忍几忍才忍住那声轻哼。 “总之孙崇葆这步棋子既然到位,这场棋局可谓就要全盘大动了。”兰庭用食指,在茶案上轻轻数磕。 这一日龚望便从慈庆宫出来,却是缠着要往太师府去,也没怎么掩饰他的企图:“自打与尹姑娘结识,我就想着得邀约她时常饮谈,怎知还没抽出空闲来,便遇国丧,我是东宫僚属,尹姑娘也寄住在太师府,近些时日都怕得谨慎言行没法子往酒馆食肆聚饮了,又好在我有这东宫僚臣的身份,往太师府去总不至于被人诽议,就是为这等闲情逸事也总不好屡犯霄禁,赵都御府上客房众多,偶尔让我寄宿一晚总不至于不方便吧。” 兰庭便侧头又看了他一眼。 两人这时是并肩骑行,也没法顿住步伐来好好分说,故而兰庭只是将神色冷肃了几分:“我视尹兄如手足,视尹姑娘自然也如自家meimei一般,她自幼便没受过多少拘束,说起来倒比不少男子还要自在几分,所以先不提尹兄一定要为meimei招赘的话,却是早就决心不让meimei嫁进富家世族的,尹姑娘的姻缘自有她兄嫂作主,不过既然龚郎君把话说到这地步,我却要提醒你一声儿了,若龚郎君仍把尹家小妹当作过去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对待,尹兄和我的脾气其实都不算好。” “不敢不敢。”龚望人在马背上都忍不住竖起手掌来称誓:“尹姑娘若看得上我,我立即书告家父让家父立即入京,行媒聘之礼且担保日后不会给予尹 姑娘半点委屈,若尹姑娘看不上我,我也只当她是知己友朋不敢有半点唐突冒犯。” “谅你也不敢。”兰庭抖了抖马缰,当给龚望一个后脑勺,唇角才牵起一丝笑意来。 他把这事告诉了春归。 春归却觉这不失为一桩好姻缘:“龚郎君是独子,当然不可能进尹家当赘婿,可尹仁兄欲给晓丫头招赘婿的想法,图的无非就是晓丫头日后也能无拘无束,晓丫头若真对龚郎君动情,愿意嫁去尹家,上头并无婆母压束,底下也无妯娌牵制,连姑嫂关系都不用顾虑,虽有龚员外这么一位翁爹,可我看龚员外连对儿子都是千依万从的,又哪里会挑剔拘束儿媳妇?至于龚郎君的品性嘛,他风流归风流,但晓丫头怕也不喜呆板无趣的人,再者讲往往越是见识过风月的人,一旦动情倒比诸多假正经要专一,也许反而不会被那些投怀送抱的人几句花言巧语魅惑,上赶着怜香惜玉闹得后宅不宁。” 春归对龚望智见的认可,当然是奠定在静玄那桩事故上。 这件事故足以证明龚望尚有识人之明了,又何况这时的知秋,明明是个锦衣卫培教的暗探,龚望也能一眼识破且能和她游刃有余,足见龚望虽然爱美,却并不好色。 而关于爱美这点,正合了尹小妹的喜好。 这大抵也算意趣相投? “辉辉莫不是在嫌我呆板无趣?”赵都御却警醒了。 “迳勿这是在拈酸吃醋?”春归斜了某人一眼,却笑了:“迳勿不同龚郎君,少年时肩上就压下一副重担,若真像龚郎君一般放浪形骸,可就辜负了祖父的寄望,若只顾着自己痛快,而无视亲长抚教之恩,这样的人我也是看不上的。我可从未说过迳勿呆板无趣啊,呆板无趣的腐儒哪会时时记挂着取悦妻室,还纵着我既妒悍又懒怠的性子?我当初还想着呢,要有一天,迳勿先受不住礼法压迫,低头提出纳妾来,我大抵是要自请下堂的。” 她这么轻轻松松就说出劳燕纷飞的话,兰庭却一点也不气恼。 “宁可和我分道扬镳,也绝不愿意和他人共侍一夫,辉辉这不肯屈就的性情,倒也说明了我在你心中确然重要。” 而今夫妻两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不会摒退婢女了,此时在一旁的青萍就听得呆滞了。 这两位,果然是天作之合,旁人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自动摒退,再听下去就怕忍不住羡慕嫉妒恨了。 春归才道:“拜陶娘子所赐吧,我这时才有更多的选择。” 初入京城时,想方设法资助柴生,她就是在为自己留后路,那时的她也许对兰庭知之不深,但她确定的是一旦付出真情,一旦留好后路,若兰庭日后变心,她也势必不会死缠烂打的,她没法扭曲自己的本性去迁就他人,尤其不能忍受爱人身边,有了除她以外的旁人在侧。 你要不能坚持了,我就放你自由。 这也是我对你的成全,正是因为爱慕,才愿放过彼此。 爱的终点,无论何时都不应是恨,若不能长相厮守,那么也当为各自两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