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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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迳勿,你……”是真不担心这酒里的确有鸩毒么?太子抬头去看烈日,他现在极度 的惶恐,他害怕这回连兰庭都无能为力突破死局,就在今日就在眼下,他将失去生命里最珍贵的人。 兰庭沉默着与太子对峙。 太子上前一步,重重一抱,他的目光在躲开众人之后,从兰庭的肩头飞速凝视春归。 她垂着眼睑,极其平静,平静得连黑长的睫毛都不曾略微颤动,没有看他,仿佛此生都不会再有注视。 太子放开兰庭,退后一步,当着高得宜的面前,以储君之尊去向兰庭长揖一礼。 “秦询于贤伉俪,愧为罪徒,无颜祈求宽谅,迳勿,日后我们总有泉下相逢一日,届时任凭君千刀万剐,也是秦询罪有应得。” 他背身,再不曾克意隐忍情绪,颤着手腕斟出一杯酒,递予兰庭,兰庭先转交春归,仍然沉默着又再接过了第二杯酒。 太子胆怯的转身,一口呼吸哽得胸口怒痛。 到底还是听见了高得宜终于发声。 “赵都御顾宜人且慢,先听圣上口谕。” —— 弘复帝是作了三手准备,要若太子为顾氏据理力争,便不会有赐鸩酒的旨意,毕竟因太子故处死无罪之人的说法非但不能服众,而且会先将太子置于不利之地,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春归会因急病亡于禁内,而兰庭,既是一心殉死,那么根本不用弘复帝再加处决,太子的应对让弘复帝先就放弃了这不得已也是最糟糕的计划。 所以他继续考验,让高得宜负责判断,看太子是否言行如一,要若太子反悔,冲动抗令,兰庭和春归仍然逃不过一死。 太子经受住了第二回 考验,高得宜及时阻止兰庭与春归服毒。 当然口谕也只是让兰庭和春归继续等候圣裁而已。 弘复帝再见太子:“询儿,为父并未坚定裁决,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秦询望阿父能再给予信任,秦询敢往宗庙,在列祖列宗灵前称誓,秦询此生,绝不行有损社稷国祚之事,若放纵声色私欲,秦询必短折而死,死亦不葬宗陵,沦为百世万人辱责!” 太子此时当然不会建议弘复帝将兰庭和春归处死。 这 回所谓的珍珑危局,最关键即为弘复帝对太子是否信任,兰庭情知弘复帝最最看重是什么。 便是中兴盛世的政治抱负。 倘若他也舍弃春归,弘复帝会毫不犹豫将春归处死,但兰庭自信,弘复帝不舍轻易放弃他,不为私情,为的就是天下社稷。 只有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能让弘复帝迟疑犹豫。 这危局里,太子、兰庭、春归,不能有一个莽撞愚蠢,只有当弘复帝认为留下兰庭和春归的性命,比将他们处死更加有利于社稷国祚,死局也就不攻自破了。 结果就是兰庭与春归再获侥幸。 弘复帝选择了信任太子。 是以高得宜再走了一趟万春苑,这回他是满面笑意:“皇上让赵都御先回太师府,至于顾宜人……不,而今应称一声顾夫人了,皇上口令,夫人先且在慈宁宫小住数日。” 这意思就是弘复帝不仅批准了兰庭为春归上请的诰命,而且不会再追究突然而生的这起事端,让春归暂住慈宁宫,也是因为圆谎——毕竟,皇上是借助了王太后的名义,把春归留在禁内。 弘复帝问高得宜:“兰庭是何反应?” 高得宜哭笑不得:“赵都御说,可惜他昨日刚试治一株芍药的虫病,花了半天功夫,竟不知方法是否对那株芍药有效。” 这话把弘复帝都逗笑了:“他倒对万春苑依依不舍了。” 但则弘复帝作此决断,自己其实也觉得身心徒然一松,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一般,指着案上老高一叠奏章:“都拿去给太子批复吧,朕这身体是越来越不顶用了,这才看多长一会儿时间,就觉得头昏目眩。” “有太子殿下分忧国政,皇上正该安心休养龙体,遵丹阳真人及太医院医嘱,切忌劳神。”高得宜顿了一顿又问:“那太子府的耳目……” “撤回吧,无论君臣抑或父子,相疑都于家国无益,我还寄望着,至少能当太子继位当政后,终有一日能够收回厂卫特权。” 高得宜身为东厂厂公,却完全没有抵触东厂终有一日会遭撤除的念头,笑着称喏,步伐轻松的奉令行事去了。 第713章 秘辛道破 小沈氏提心吊胆多日,听闻兰庭终于平安归来后忙不迭地至屏门处相迎,一眼没看见春归,放下一半的心又猛地悬了上来:“怎么庭哥儿是一个人回来,春儿呢?” “夫人安心,娘子她尚在慈宁宫,还需陪伴圣德娘娘几日。”见闲杂甚多,兰庭委婉应答。 小沈氏这才按着胸口,又笑又叹:“这就好这就好。” 跟着小沈氏也赶来迎候兰庭的赵小六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就给了自家兄长一个熊孩子式的拥抱,笑得有如春花灿烂:“哥哥总算是回来了,大嫂没回来才好呢,大嫂最好永远别回来了,这样我就能去斥鷃园陪哥哥一起住。” 小沈氏脸都黑了,伸手就把宝贝儿子从兰庭身上撕掳开:“说什么胡话呢?你都启蒙多久了?竟越长越没正形儿,我就不拿你和你大哥当年比,瞧着桥哥儿比你小吧,行事言谈都比你而今要稳重。” 小沈氏是认真无奈得很,想兰庭和自家儿子一般大时,已经为皇子伴读了,且多少博学大儒都对兰庭的才学赞不绝口,讷罕稚拙之龄就能那般沉着睿智,可她家儿子被尹寄余调教了也有两年余,一开口还是一般乳臭味儿。 甚至都比不得那时候,至少在兰庭跟前儿还晓得收敛几分,当真是只长个头不长心智。 兰庭却纵容赵小六的天真烂漫,摸摸他的发顶:“嫂嫂若长住在慈宁宫,等有一天,六弟你娶了媳妇,哥哥岂不是又没人陪了?只有嫂嫂才能相伴哥哥一辈子呢,六弟日后要牢记,敬重嫂嫂就如同敬重哥哥。” 赵小六不够十岁的真顽童,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生大事,猛地被兰庭提醒,惊觉顿悟,原本想说他可以不娶媳妇,但竟也晓得他家娘亲恐怕不会允许,话到嘴边竟拐了个弯:“我便是要娶媳妇,也得娶个和大哥一模一样的,这上哪儿找去?所以应该娶不到媳妇了,我就能陪大哥一辈子!” 兰庭:…… 小六他娘:!!! 一巴掌就呼在儿子背上:“越说越不着调了!走,别拦着你兄长的道儿,跟我回去,看我不好生教管你!” “我要搬去斥鷃园……”赵小六话才说半句就被亲娘像拎只小鸡般抓着衣领拎走了。 兰庭好半天才摇头一笑,突然觉得这个家的人事原来也存在这多意趣。 其实沈夫人还是沈夫人,赵小六也还是赵小六,他们并没有变化,变化的是自己的心境,把多少沉重与爱恨放宽,才能体会到生活的本真,可若没有春归……他应当仍然不能勘破迷瘅,不能解开症结,春归说也许他们都经历了重生,但只有陶芳林才保有那一世清晰的记忆。 真庆幸陶氏保有记忆,拒绝了沈夫人的提亲,才让他不再错过不愿错过的人。 在他的那一世,娶妻陶氏,恐怕就是己生灾难的起源吧,赵都御这样一想,忽然就对太子殿下心生些许同情了。 太子殿下现在很火光。 披着一身杀气,直冲安顿淑绢的地方,连原本不怎么畏惧太子的阿丹此时都不敢劝说“冷静”,只好暗中蓄力,以防太子暴起杀人时 及时阻止。 淑绢双膝跪地,浑身颤抖,内心极其惶恐,当太子允许她“改嫁”时,减褪的畏惧之情又再卷土重来,且相较过去更加有如洪水猛兽。 “我已经没有了耐性,只问你一句话,关于陶氏的恶行,你说还是不说!” 淑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她剥皮揎草!”太子一声重喝。 “殿下,还是让奴婢再劝劝淑绢吧。”阿丹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只给一盏茶的时间。”太子冷哼,却并没有拂袖而去的想法。 阿丹只好顶着压力开展又一次的劝说:“我知道淑绢你是个忠仆,不愿背主,便是当得知陶才……陶氏为了陷害你将你生母杀害之后,心中仍在迟疑。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一家都是陶家的世仆,生死原本由主不由己,可你这样的想法是认真糊涂。 便连国家律法,都已禁止主家杀仆,且你一家效忠陶门,从来可有半分错处?但陶氏怎么对待你呢?她因心知你晓得她不少秘辛,怀疑你得殿下宠幸后会出卖她,便想将你置之死地,你当真认为这样的主人还值得你效忠? 陶氏若无恶行,殿下怎会责处?可陶氏若有恶行你还代其隐瞒,这不叫忠义,这叫助纣为虐。淑绢,你羡慕青萍、梅妒吧?她们和你一样,都是为奴为婢,你也羡慕我吧?我和你其实一样都是奴婢。可你为什么羡慕我们?因为我们得遇良主。 便是父子之间,还讲究个父慈子孝,慈在孝先,为奴婢者,是该对主家效忠,但主家也得先对奴婢施予恩义。陶氏于你,又有多少恩义呢? 就更不说何为大忠?你乃陶氏旧仆,难道就不是君国子民?殿下为国之储君,你应不应当尽子民之忠呢?淑绢,陶氏为了她的利益,强迫你行违心之事,是殿下满足了你的意愿,答应予你自身安好,而如今陶氏竟然为了陷害顾宜人,险将殿下置于不利之地,你若再为陶氏隐瞒恶行,你又怎么对得住殿下待你的恩情?” “剥皮揎草还是如实供诉,你选一样。”太子觉得阿丹已经足够苦口婆心,他也实在懒得和淑绢废话了。 太子的威胁和阿丹的劝说兼而有之,淑绢终于不再守口如瓶了。 “陶才人……有梦卜的异能……” 一切的事情就从这句话开始,陶氏的秘辛彻底揭露。 阿丹觉得无比的头疼,她要把这件事告诉王太后。 太子没有阻止。 不需要再向任何人求证了,梦境非虚,确然就是命定,陶氏原本应当嫁入太师府,而春归才是他的才人,长相厮守,是他和她的理所应当,他原本不该只站在沉默的远处,连对视一眼都无法奢求。 但这些暂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是想让陶氏死。 不过陶氏而今仍在寿康宫,鞭长莫及,看圣慈太后的念头,是不愿放弃陶氏腹中胎儿的。 太子已经默默盘算如何报复了。 而圣德太后,的确因阿丹的禀报吃了一惊:“你确定不是陶氏那丫鬟胡说八道?” “娘娘,淑绢就是个愚 忠陶氏的婢女,她万无可能编造出这么一番匪夷所思的言论,而且……这并非关键……” 圣德太后神色凝重:“是,最关键的是不管陶氏有无梦卜异能,而是六郎竟然对淑娟的话信之不疑!陶氏至少有一点没有说谎,看来六郎,的确对小顾……” 圣德太后觉得十分头痛。 她比弘复帝更加了解秦询,她知道秦询的期望不仅仅限于权位,圣德太后甚至不无懊恼,后悔自己那时为了不让孙儿心生夺储的野心,有意引导他安于平凡人的意趣,秦询是在她的影响下,寄望礼法之外,尚能得个情投意合的枕边人,爱慕,倾心,长相厮守,不离不弃,说到底这些凡夫俗子之乐,是她想得而不能得的人事。 倘若这个时候,她在告诉孙儿,万人之上注定孤家寡人,不知是否为时已晚? 但圣德太后明白,春归是无辜的,不应为太子的偏执承担过责。 所以春归在慈宁宫中并未受到任何刁难,珍珑杀局已破,她再度迎来了柳暗花明。 圣慈太后似乎也因为这回事件心有余悸,不敢再有任何挑衅,一切看来都是那样的风平浪静,可就在这一天,春归忽然在相陪王太后逛玩后花园时,看见了一个亡魂仓皇飞掠而过,她认出了这个亡魂。 有一面之缘,正是太子册封大典那日宫宴上,郑贵妃身边的那位。 果然不久,就听见了这位宫人的死讯。 是从敬妃口中,把这一起命案禀知王太后:“是永宁宫的宫女,姓徐,名葵钏,她原本是在浣衣房服侍,为贵妃宫里的官宦徐岛所荐,才被调去的永宁宫,今日忽然就莫名其妙投了井,贵妃声称……是葵钏咱儿夜里砸了贵妃心爱的粉盒,贵妃训斥了她几句,又说要把她调回浣衣房,原本只是一句气话,不曾想葵钏烈性,为此就投了井。” “皇上怎么说?”王太后问敬妃。 “妾身没敢为这事打扰皇上,所以……先来问问娘娘的见解。” 圣德太后盯了敬妃一眼:“你啊,就是这般拿不定主意,宫人再是皇帝的奴婢,也是活生生一条性命,且郑氏,她刁蛮归刁蛮,永宁宫这多年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体,忽然就发生了命案,郑氏还一口承认因她苛折才导致葵钏投井,这事原本就蹊跷。你而今掌管着后宫事务,却举棋不定,你这样的性情,可不能成为询儿的助益。” 敬妃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