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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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拎的这盒是给瞿燕庭的,早上对方没来,都放凉了,现在去编剧休息室,正好拿过去。 走到半路,他瞧见迎面向外走的编剧本人。 瞿燕庭拿着导演的拍摄通告,边走边看,经过一支高龄的电线杆,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抬头,陆文打劫似的挡着路。 “去哪啊?” “回酒店。” “几点啊就回去?” 瞿燕庭奇了怪了,他想来想走,还得对这个人报备不成? 陆文也意识到管得太多,傻笑一声混过去,递上西点盒:“请全组吃早餐,你那份,菠萝包和泡芙。” 前后不下三回了,瞿燕庭说:“挣那点片酬还不够请客的。” “我乐意。”陆文晃晃盒子,“到底吃不吃啊?” 瞿燕庭没有接:“我吃过了,你留着当零食吧。” 陆文不勉强,收回手,待瞿燕庭与他擦肩走过,他回头看对方的后影。他一直没有问,他的片酬真的比阮风高? 是的话,瞿燕庭那天为什么要骗他? 陆文踢了颗小石子,朝一单元去了。 七八个大男人挤在101的客厅,沙发坐满了,陆文地位最低,自觉搬了个小马扎坐旁边。他打开西点盒,拿出焦脆的菠萝包给自己加餐。 任树说:“活儿还没干,你先吃上了。” 陆文咕哝道:“我看片儿的时候喜欢吃点东西。” 副导正在调片子,闻言乐了:“神他妈看片儿,咱们是审工作样片。” 样片调出来,连在电视上,是前天晚上拍摄的内容。叶杉和叶母发生冲突,情绪双双爆发,之后叶杉梦醒看父亲的照片。 没有背景音乐,也没有剪辑,未加工的样片不如成片完美,但有一种监控录像般的真实,是一种原生态的震撼。 陆文渐渐忘记咬面包,专注地盯着屏幕。两段样片播放完第一遍,副导不小心按错,开始播放更早拍摄的一段戏。 那是第一次大夜拍的——叶杉在葡萄藤下的单人场景。 深夜的葡萄藤下,叶杉孤身坐在那儿,侧着脸,枕着手臂,安静地趴在桌沿儿上。灯泡的光打下来,他的眉骨和鼻梁亮着,眼中的哀愁隐匿于暗处。 陆文怔住了。 一帧帧的画面里,是他,可他恍惚中又看见了另一个人。 摄影组的大助说:“这一幕的光线特别好,没糟蹋演员的表演。” “嗯,小陆演得不错。”任树见陆文没反应,打了个响指,“小陆,琢磨什么呢?” 陆文回神:“没什么……我走神了。” 副导笑道:“干活儿不专心,和叶小武一个样,不过叶杉又演得挺到位的。” 任树深有同感,但不敢揽功:“一开始差点意思,让我好一通骂。还是瞿编有一套,给小陆讲了讲戏,一次就让他把握住了叶杉的感觉。” 陆文愣道:“导演,什么讲戏?” “这就忘啦?”任树回答,“第14场,你演叶杉的第一场戏。那天拍好几条不过,瞿编不是把你叫办公室去了吗?” 陆文喃喃道:“可是他……” “他什么,训你?打击你?”任树说,“瞿编想教训一个小演员,还用去办公室关上门,给对方留面子?他那是给你教戏,让你体会角色的情绪,明白了吗?” 陆文两眼发直,攥了满手的面包碎屑。 瞿燕庭骗他阮风的片酬高,是故意为之? 瞿燕庭打击他、羞辱他、用身份压制他,都只是在讲戏? 所以……瞿燕庭根本没有看不起他? 那团憋了许久,已经沉在肚子里的闷气涌上来,急需喷薄释放,陆文猛地站起来,冲任树嚷嚷道:“怎么不早说啊!” 刚舒心两天,陆文心里又长痘了。 从得知讲戏开始,他的心情就复杂起来,想对瞿燕庭说点什么,具体的语言没有组织好,可至少要说一句“谢谢”。 然而,瞿燕庭忙着和任树交接工作,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两天后,任树去北京了,瞿燕庭全权代工。 凌晨五点,市区某家私立医院。 陆文从房车下来,一身病号服,带妆。满脸青紫、血瘀,眉骨上凝着一层厚厚的血痂,额头上有一道逼真的致命性伤口。 搭电梯到疗养部八楼,门一开,入眼是乱中有序的繁忙。 饮料机旁边,机械组刚喘口气;休息区坐着十几名群演,有医生有护士;其他演员在走廊候场,陶美帆、阮风、仙琪,街坊四邻全部都在。 陆文掠过每一个人,至病房门口,透过门上镶嵌的方形玻璃看见满屋子人,然后捕捉到他这两天一直惦记的那一位。 用“惦记”可能黏糊了点,但他的语文水平找不出更恰当的词。 陆文敲敲门,得到首肯推门进去。 病房是浅色调的,瞿燕庭立在床尾的移动桌前写字,背很直,穿着来重庆那天的燕麦色亚麻衬衫。 他代替任树的职责,落实到拍摄上,从画面构图到场面调度,再到空间营造,全部需要他来把关。 余光里的轮廓太高大,瞿燕庭斜掀眼帘,对上陆文惨不忍睹的样子。 执行导演叫康大宁,说:“过戏,摄影机试走位。” 瞿燕庭收回视线:“1号镜头上柔光屏,然后开低挂模式。” 陆文脱鞋上床,躺平闭上眼,听见各就各位的脚步声,门开了,其他演员陆续进来。 房中的气味混乱融合,男女演员的香水味,有花香型,刺柏的皮革香型,以及病房本身的消毒水气味。 忽的,鼻息间闯入一味清冽,是若有似无的须后水的味道。陆文睁开眼,瞿燕庭走来床边,拿床头柜上的工作台本。 他巴巴地瞧着对方,许久没叫,犹豫要不要叫一声“瞿老师”。 瞿燕庭居高临下地俯视,没空打招呼,捏起被角往陆文的脑袋上一蒙,隔着一层棉布叮嘱“别乱动”。 陆文的声音闷在下头:“万一我忍不住呢?” 脑袋一痛,瞿燕庭用本子敲了他一下,吓唬他,开一针安定预备着,随时给他注射进去。 过戏,拍摄,一镜一镜地演绎剧本,几个钟头很快就过去了。 陆文一直躺在床上,中间差点睡着。午间收工,大家往外走,他磨蹭到墙角的监视器一旁。瞿燕庭在桌后收拾东西,还没走。 场记开窗通风,一阵清凉灌进来吹落了桌上的表格。 陆文抢先捡起,递过去,瞿燕庭接住,对他说:“赶紧卸妆去吧,颜料水伤皮肤。” 不等陆文回话,瞿燕庭干咳起来,一上午指挥拍摄没顾上喝水,他敛上东西朝外走,用剧本掩盖住嘴唇。 陆文跟着走出病房,叫道:“瞿老师——” 瞿燕庭却叫住场记,哑着嗓子吩咐:“叫摄影组在花园集合,我马上下去,趁中午人少拍一组景物镜头。” 他说完去搭电梯,陆文追上来,问:“瞿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空?” 瞿燕庭道:“你有事?” 陆文郑重其事地:“我有话想跟你说。” 瞿燕庭不明白大小伙子怎么这么缠人,看看手表预估一个时间:“大概一点半拍完,你去湖边找我吧。” 疗养部后花园,半环回廊一池湖水,茂盛的香樟树,中心广场覆盖大面积草坪。双机位,a摄主导,b摄辅助,第一遍试拍看效果。 瞿燕庭审一遍画面,判断色阶、明暗关系和激烈动势:“天太阴,ei再调高。段哥,3号那个贯穿镜头,频率是不是有点低?” 这是留面子的问法,掌机段猛,立刻道:“不到百分之六,确实低了点。” 瞿燕庭说:“控制在百分之八到九,切渲染镜头的时候保持这个频率就行。” 段猛忙不迭地答应。瞿燕庭外表斯文,但作风利落,工作时果断得没有一句废话,待调整无误,开始正式拍摄。 房车上,陆文卸完妆在吃盒饭。 孙小剑买水果回来,拎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两个黄澄澄透着红的大柿子。医院门口一个大爷卖的,完全熟透了。 他把柿子洗净擦干,放盘子里。陆文摸了一下,皮薄汁多,软绵绵的,有他多半个手掌那么大。 孙小剑说:“我妈每年都买一箱。” 陆文道:“难怪把你吃得小脸蜡黄。” “放屁。”孙小剑不负责地科普,“北方干燥,吃柿子润肺止咳。” 陆文想起瞿燕庭咳嗽,等吃完饭,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要去湖边赴约,顺便带上洗干净的大柿子。 中午人少,陆文一路捧着个柿子,颠颠儿地走到后花园,绕过回廊,横穿中心广场。后花园几乎没人,摄影组拍完就去吃饭了。 他从草坪上的小径靠近湖边,周围种满了香樟树。距湖边五六米远时,最繁盛的一棵香樟树下,瞿燕庭独自坐在双人长椅上。 陆文不清楚对方等了多久,急吼吼迈出步子。 突然,湖边冒出来一个人,是阮风。 阮风先一步跑过去,“咕咚”往长椅上一坐,挨在瞿燕庭的旁边。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陆文生生刹住步子,瞪着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瞿燕庭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惊不惊喜?”阮风笑眯眯的,抬臂搭住椅背,按住瞿燕庭的肩,“今天累吧,我给你捏捏。” 陆文顿在原地,看着阮风“搂住”瞿燕庭的背影,将迈出的那一步收回。他的脑子记不住太多事,差点忘了瞿燕庭和阮风的关系。 也对,他只是道谢,哪能跟人家谈情说爱的比? 或许,瞿燕庭本就约了阮风,只是顺便抽几分钟见他一下。 谁让他不赶巧? 陆文低头看看手里的柿子,都捂热乎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止咳。他没有出声,也没有露面,识相地掉头走了。 瞿燕庭环顾一圈没发现别人,但毕竟是公共场合,他让阮风坐好。阮风收回手:“大中午都睡觉呢,我找了一大圈才看见你。” 瞿燕庭问:“你有事?”